其實隻要稍微想想,便能夠窺破虛無和尚的謊話。
在老道士明顯不是江然對手的情況下,甚至在老道士已經開口求援的前提下,老和尚執意要去宮內查看情況,放任這位老朋友於不顧。
這根本不合情理。
就算他們彼此之間沒有交情,但處於同一陣線的情況下,也沒有道理這樣賣隊友。
哪怕宮內的情況再重要,也應該聯手抗敵之後,再去調查。
隻不過,說話的是虛無和尚,又有幾個人能夠想到,他這樣的得道高僧,大梵禪院的方丈住持,竟然會打誑語?
偏偏江然天性多疑,任你如何粉飾,他也會多做一手準備。
因此這一場偷襲雖然高明,可在江然看來,仍舊不過是區區小道而已。
“簡直臉都不要了!!”
渡魔冥王冷笑開口:
“堂堂大梵禪院,住持方丈,竟然是表麵一套,背後一套。
“雖然本王早就知道你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不過是一群沽名釣譽之輩,卻也想不到,你修了一輩子的佛,到頭來竟然還這般卑鄙狡詐。”
虛無和尚緩緩的從那牆頭上爬了起來。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胸腹。
他平日裏以大梵禪院秘法守住精氣神,任憑軀體自然衰老,卻能夠在關鍵的時候解放體內三寶,恢複年輕時候的身體狀態。
也因此,如今他這狀態正是身強體壯之時。
江然這一掌雖然厲害,卻也未曾真的取走他的性命。
他深吸了口氣,笑著說道:
“冥王著相了。
“萬事萬物皆有因果,想要除魔衛道,自然要有菩薩心腸,金剛手段。
“沒有道理隻允許爾等卑鄙無恥,卻不能讓我正道中人,狠厲狡詐……否則的話,又怎麽能護持這天地眾生?”
老道士此時也從廢墟之中爬了起來。
伸手在胸前點了幾下,然後歎了口氣:
“這可是驚神九刀?”
他抬頭看向江然。
江然點了點頭:
“正是驚神九刀,俱無形。”
“好一招俱無形。”
老道士歎了口氣:
“血無法止,性命隨水流而逝。
“果然俱無形矣!
“禿驢,可還有一戰之力否?”
“尚有。”
虛無和尚雙手合十,周身衣袍震動,麵容之上也浮上了金彩。
活脫脫的一個在世銅人!
就見他胸腔起伏跳躍,忽然砰砰兩聲響,有兩件東西自他胸前飛出,江然手中碎金刀一挑,將這兩件東西磕飛,就見那是兩根白花花的白色骨頭茬子。
江然這一掌震碎了他胸前骨頭。
如今隨著虛無和尚發功,這骨頭茬子直接被他逼出了體外。
下一刻,他一步震動,足下一點,整個牆壁轟然坍塌,虛無和尚淩空飛起,背後呈現了一尊大佛法相。
一掌擊出,十方雷動!
滔天的巨大掌影,好似佛祖臨世,鎮壓天下一切邪魔。
江然抬頭去看,麵色不僅僅沒有因此而變得凝重,反倒是有些意外之喜。
這不是因為棋逢對手的喜悅……江然沒有什麽孤高的心態,感覺高處不勝寒的寂寞。
之所以高興,是因為他從虛無和尚的功法之中,看到了一些特別的變化。
這些變化可以拿來促進自己的大梵金剛訣。
現如今江然的護體神功,除了天意倒懸不滅神功之中的不滅罡氣之外,最主要的仍舊是大梵金剛訣之中的不動如山。
隻不過,這門不動如山的護體神功,在他掌中早就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麵貌。
從法相,變成了法衣。
從原本的氣勢磅礴,變成現如今的大小隨心。
可從這老和尚的身上,卻又發現,這一門法相還可以隨心變化。
側重自防禦和攻擊進行不同的調整和挪移。
如今這老和尚所施展的功夫,重點在於攻擊,卻又並沒有局限於不動如山的防禦。
兩者相較,很是完美無瑕。
而就在江然專注於去看老和尚的大梵金剛訣的時候,十裏桃花忽然遮天蔽日而來。
老道士點了半天穴道,也無法止住胸口的傷痕。
任憑鮮血狂流……無奈之下,隻能調運本門心決,將這傷口暫且凍結。
雖然鮮血還是難以止住,卻被冰封在了體內,勉強算是稍微延緩。
此時這一劍刺出,引得方圓數裏範圍之內,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奇寒降臨。
好似從六月的天氣,轉眼之間變成了寒冬臘月。
以至於尋常百姓紛紛抱著胳膊瑟瑟發抖。
毫無疑問,這一僧一道,麵對江然這位魔教少尊,已經真的施展出了全力!
說遲實快,風起雲湧隻在一瞬!
劇烈的轟鳴忽然自三者所在之處爆發出來。
龐大的內力碰撞而出的罡氣,好似千百刀鋒,席卷八方,地麵被切的支離破碎,原本被撕開了一個口子的城牆,這一刹那更是被豁開了巨大的缺口。
塵埃漫天,飛沙走石,地麵轟鳴震動,近乎於天塌地陷。
遠處百姓聽到聲音,都覺得心膽俱裂,好似地龍翻身,性命不保。
紛紛呐喊著跑向遠處。
哪怕在場諸多高手,麵對這般威勢,也全都豁然色變。
不過,渡魔冥王,唐天源等人雖然色變,卻並未退後半步。
這罡風他們不至於應付不來,隻是沒想到,這一僧一道兩個一隻腳都跨進棺材板的老家夥,竟然還能夠打出這般氣勢磅礴的招式。
至於唐詩情,身上自然有罡氣流轉,抵消了撲麵而來的巨大罡風。
葉驚霜和葉驚雪,其實稍遜一籌。
不過唐畫意擋在了她們的前麵,幫著她們抵擋一番,也未曾後退。
但長公主,吳笛等人卻沒有這般好命。
長公主被吹的接連後退,眼看著周遭建築在這罡風之下,被摧殘的支離破碎,索性也顧不上什麽風度,直接趴在了地上。
吳笛則被吹的接連後退,最後貼在了一堵牆上,任憑那牆壁搖搖晃晃,自己也跟著聽天由命。
葉東來勉強護著溪月公主,尋了一處安身立命之所。
最慘則是柳木成……
這人是一個純粹的文官。
對於武功那是一竅不通,偏偏還跟這幫江湖好手湊在一起看熱鬧。
這一下隻看得滿地打滾,磕了一個頭破血流。
他抬頭看向這風暴核心,眸子裏全都是駭然之色……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擁有這般能耐的江湖人,他們又怎麽會將帝王將相放在眼中?
這一場巨大的波瀾看似耗時良久,實則不過就是一個呼吸的功夫。
起於刹那,平息於眨眼之間。
待等狂瀾散盡,眾人抬眸去看。
就見江然站在當中,碎金刀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收回了刀鞘之中。
虛無和尚淩空而來的一掌,被他拿住了手腕。
老道士刺來的半截桃木枝,被他捏在了掌中。
這一僧一道已經用盡全力,兩個人都是頭上青筋凸起,腦門上散發出冉冉白霧。
卻無法掙脫江然的桎梏。
江然眸光稍微一轉,忽然一笑:
“二位果然厲害,隻可惜,想要殺我,還差了一點。”
言說至此,他一甩手,先是將虛無和尚扔了出去。
進而探掌去抓老道士咽喉。
老道士單手一起,下意識的便要封鎖江然進招,卻不想江然根本不打算抓到,眼看著他伸手阻攔,頓時化爪為拳,大金剛伏魔拳的力道轟然碾下。
老道士當即應手而飛。
與此同時,江然腳步一轉,直奔虛無和尚而去。
恰好虛無和尚正要站起身來,就見江然周身一震,一尊法相轟然而起。
拳頭緊握,一拳狠狠砸下。
虛無和尚早就是滿口鮮血,他抬頭凝望,雙拳狠狠打出。
碰的一聲!
雙拳一震,法相消散,虛無和尚則是接連後退七八步,這才足下一頓,雙手合十,佛祖法相再度降臨。
抬手便是一掌。
迎麵而來的正是江然法相之中的第二拳。
在場眾人隻覺得這一瞬間,看到的不再是人間高手相爭,而是看到了天上的神仙,在凡間打架。
這兩尊龐大的法相,一個用拳,一個用掌。
每一次碰撞,都是一聲巨大的轟鳴。
讓人耳鼓生疼,周身筋骨酸脹。
好在先前三者那一次碰撞,就已經把皇宮周圍的建築全都夷為平地。
如今這一次次碰撞,除了讓地麵更加平整之外,並沒有創造出新的廢墟。
而這一碰之下,便是接連一十五次。
江然身處其中,嘴角掛著笑意。
虛無和尚也在笑,隻是除了笑容之外,他的血液已經染紅了前心。
尤其是最後三掌,每一掌打出,他都會吐出打量的鮮血……身形也跟著不住的後退。
第十五掌落下之後,虛無和尚雙手合十,長出了一口氣:
“敢問少尊,你可成魔?”
這問題有些突兀,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江然的嘴角笑意越發明顯,沒有任何猶豫的打出了第十六拳金剛伏魔拳!
他似乎沒有回答,同時也有了答案。
既然是魔,如何能用金剛伏魔拳?
虛無和尚抬起雙眸,眸子裏全是金光一片。
雙手轟然打出。
罡風再次擴散八方!
隻是這一次,來的更快,去的也更快。
在場所有人都已經看到,江然和虛無和尚最後這一掌碰在一起之後,虛無和尚雙手合十站在原地,他的法相則隨風而散。
原本挺拔的身體,逐漸的開始萎縮。
就好像是泄了氣的皮球。
轉眼之間就變成了原本七老八十的容貌。
身材佝僂,滿麵慈悲,雙眼一合,低頭逝去。
“禿驢!!!”
老道士一直到了此時,方才擁有了再次站起來的力量。
眼看著爭鬥了一輩子的朋友和對手,就這般死在麵前。
他雙眼緩緩閉上,再一次睜開的時候,已經是一片銀白。
他一步一步朝著江然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在地麵烙印下一個桃花形的冰淩。
手中的桃木枝還剩下半截,可對他來說,半截就已經夠了。
隨著內息流轉,桃木枝上重新覆蓋霜寒。
起手一劍,仍舊是那一招塞外冰寒三千裏!
隻是一劍之後,還有一劍,起手便是三劍。
江然側身而立,手中碎金刀一轉,三劍頓時消散在了鬼神驚之下。
他輕輕搖頭:
“憑你這一劍,殺不了我。”
“我知道。”
老道士抬起眼眸,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所有的寒意皆是從他而來,而他口中呼出來的,卻是一股熱氣,熱氣在寒意之下變成了白霧。
“貧道隻是想要試試看……”
“試什麽?”
“試試看能不能刺出殺你的這一劍。”
老道士的話還在口中,江然卻已經感覺,他的劍意在凝聚。
凝聚在那一截看上去有些可笑的桃枝之上。
這是蘊含著老道士一身內力,所有精氣神的一劍。
劍未出手,周遭的溫度便已經在急劇下降。
江然有些詫異的看著這一幕,然後笑著問道:
“這一劍叫什麽名字?”
老道士頓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許是前人沒有讀過幾天私塾,所以,這一劍的名字沒有什麽新意。
“便叫……桃花飛雪。”
江然一愣:
“這不是你功法的名字嗎?”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這一劍而來……”
老道士苦笑一聲:
“可惜,後人無能,以至於竟然幾乎無人能夠再用出這一劍……
“請少尊品鑒!”
最後五個字說出口的一刹那,老道士手中那半截枯枝便已經送了出來。
隻是看著這一劍,江然的心中卻閃過了一瞬間的迷茫。
因為這一劍不是對著他。
隨著他這一劍點出,周遭頓時凝聚寒冰。
寒冰於地麵蔓延,裹挾周遭一切。
不知道是從何處飛來的鳥兒,似乎感覺空氣之中的水分過於沉重,以至於飛的很低,卻恰好被這一劍的寒氣所覆蓋,當即化為冰雕,落在地上摔了一個支離破碎。
而當江然意識到這一劍凶險的時候。
寒意便已經覆蓋了他的手背。
護體神功第一時間呈現,卻好似被千百劍芒瘋狂切割,在一刹那,那幾乎無物不可破的護體白光便已經支離破碎。
江然的身形卻也在這一瞬間就已經脫離原本所在的位置。
隻是那寒意似乎已經鎖定了江然,亦或者是老道士的氣機把江然牢牢鎖定,任憑他如何輾轉騰挪,這一劍仍舊在追著他。
江然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
當前的局麵看似窘迫,實際上不是破不了。
他可以施展縱意流光,跳出戰圈。
繼而遠遁千裏!
老道士絕對無力再出第二劍,更不能前往追擊。
除此之外,也有很多手段可以應付……
但是他都不想。
他的腳步定在了原地,碎金刀之上竟然也是一抹寒芒流轉,刹那間凍結一層白霜!
緊跟著他調轉刀鋒,倏然一刀斬下。
刀刃觸及地麵冰封的一瞬間,刀身便立刻覆蓋上了一層寒冰,並且一路往上蔓延,凍結了江然的雙手。
可與此同時,一抹刀芒也隨之在地麵上蔓延開來。
時間在這一瞬間似乎靜止。
卻又在一個讓人猝不及防的時間之中,忽然按下了加速鍵。
轟!!!
寒冰轟然而起,形如巨刃,於冰封的地麵之上,一路前行,乘風破浪。
嗡的一聲!
老道士周身一震,眸子裏的銀芒消散。
手中的桃木枝,也徹底不堪重負,化為了點點碎屑,消散在了他的掌中。
江然緩緩站起身來,覆蓋了雙手的寒冰在一瞬間就被他震得支離破碎。
看著有些發紅的手掌,他輕輕點頭:
“前輩的劍法武功,還在這老和尚之上。”
老道士卻歎了口氣:
“可惜,道消魔長……終究是到此為止。”
江然輕輕搖頭,並未分辨什麽,隻是緩緩朝著宮門外走去。
老道士似乎還想說些什麽,然而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眸子裏的光彩就徹底暗淡了。
其實,他能夠說出這麽多的話,能夠接江然這一刀,都是預料之外的。
在他將那一招桃花飛雪施展出來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油盡燈枯了。
江然無論出不出手,是否遠遁千裏,這一劍之後,他都必死無疑。
他的生機早就在先前和江然交手的過程之中被磨滅了。
一路堅持到現在,隻是因為桃花飛雪的內功,凍結了他體內的氣機。
讓他不至於在瞬間冰消瓦解。
現如今終於到了徹底支撐不住的時候。
冰化了,雪融了,桃花滿地飄零,不複舊貌。
人便也死在了這桃花樹下。
生機盡滅!
江然則來到了唐詩情的身邊。
唐詩情看了看他的雙手:
“凍壞了吧?”
江然看了看天氣,有些哭笑不得。
隨手拉過了唐詩情的手:
“還行……不過,和他交手,倒是讓我想到了新的驚神九刀。
“方才施展了一下,但是感覺變化少了一些。
“我想嚐試一下,多加一些變化,說不定能夠創出一門更加了得的刀法。”
“……你已經很了得了。”
唐詩情輕聲說道。
“還不夠啊。”
江然歎了口氣:
“你看,這區區一個青國,咱們就遇到了這麽多的高手。
“這兩個人裏,還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
“暗中隱藏的高手還有多少,誰又能說的清楚?
“武功啊,自然是越高越高,一直到高的無法無天了,才能不擔心被某個犄角旮旯裏跳出來的高手,給除魔衛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