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葉驚霜這話有點重了。
以至於片刻之間,眾人臉上表情都有些凝固。
葉驚霜皺了皺眉頭,扯了扯她的袖子,將她轉了過來:
“胡說八道什麽呢?什麽死不死的……
“有我在呢。
“你一個人不成的話,你我姐妹一心,我和你一起,勝算不也大了許多?
“有你江大哥在,這人縱然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浪花來。
“所以,你我都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跟他耗。”
葉驚雪聞言輕輕點頭:
“那是……有姐姐在,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好了好了。”
長公主輕輕拍了拍手掌說道:
“這事啊以後慢慢來,你們武功突飛猛進,他終有一日,會死在你們手裏。
“現在啊,還是先說說其他的事情吧。
“大家夥也別都在這裏杵著……嗯,地上的這些也得趕緊處理一下,都嚎半天了。”
有她開口,眾人這才反應過來。
王景元等人則趕緊跪下行禮,參見長公主。
長公主擺了擺手,讓他們該幹嘛幹嘛去。
王景元當即吩咐下去,然後領著江然等人進了這長公寨的聚義堂。
周遭這一切看上去都顯得有些破敗,長公主目光掃了一圈,對王景元說道:
“這山寨弄的不錯,跟本宮說說,你小子過去是不是真幹過?後來是被朝廷詔安了?”
王景元趕緊搖頭:
“殿下……您忘了,末將家中,世代從軍啊。”
“哦,對了對了,差點忘了,你是王春燦的兒子。
“那就沒錯了,當年你太爺爺就是山匪,後來被抓了之後,強行塞進了軍伍之中,慢慢的建功立業,這才有了你們王家的三代從軍。
“你這是隨根啊。”
長公主笑嗬嗬的坐在了那個碩大‘義’字下的椅子上。
王景元卻徹底傻了眼。
這怎麽忽然之間,還從長公主的嘴裏聽到了祖上的秘密?
他家祖上竟然是幹山賊的?
自己竟然都不知道?
一時之間王景元破受打擊……
徐慕看了江然一眼:
“你們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長公寨……”
江然歎了口氣:
“你們就差把長公主三個字刻在腦門子上了。
“再加上,這地方距離咱們分開的地方,算不上太遠。
“兩件事情湊在一起琢磨,那結果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他說到這裏,看了趙晨一眼。
發現這小子此時有點魂不守舍。
微微一笑:
“趙晨。”
“師父!”
趙晨猛然一個激靈。
“想什麽呢?”
江然輕笑著說道:
“跟為師說說。”
趙晨呆了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今天在山腳下那茶肆裏聽到那些人說江然是魔教少尊的時候,他還是義憤填膺的。
覺得這幫人可惡至極,竟然敢誣陷自己的師父是魔教中人。
可現如今,這件事情竟然是真的。
這讓他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魔教是惡人啊!
這是印象之中的概念……
可是,長公主是好人啊。
江然也是好人啊。
怎麽好人會變成惡人呢?
趙晨算不上是什麽聰明剔透的人,這種情況有點讓他不知所措。
可如今江然問起,他更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糾結半晌,這才說道:
“弟子是不是,也是魔教之人了?
“我媳婦要是知道了,會不會不讓我回家了?”
江然眨了眨眼睛:
“你還有媳婦?”
這事他是真不知道。
趙晨點了點頭:
“有啊,我還有孩子呢……”
“……”
江然忽然就感覺不太想說話了。
師父都沒成家,你這又是媳婦,又是孩子的……誠心的吧?
本想問一句,既然有妻子兒女,沒事跑到京城湊什麽熱鬧。
轉念一想,便想起了當時是餘慢慢硬帶著他去的……
到了之後,各類事情一折騰下來,最後又跟著自己來到了青國。
想到這裏,他眉頭微蹙,感覺頗為為難。
就聽長公主說道:
“放心吧,本宮早就有所交代,會有人好生照顧他的妻兒的。”
“嗯,這就好。”
江然笑了笑,對趙晨說道:
“你算不算是魔教中人,這得看你自己。
“魔教是隨心所欲,你要是覺得自己是魔教的人,那魔教就容你踏足。
“你要是覺得自己不是魔教的人……你也可以不是。
“畢竟我傳授你的武功,和魔教一分錢的關係都沒有。”
趙晨點了點頭,似懂非懂。
不過看著長公主都對事情這般了解,那想來魔教應該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慢慢的倒也坦然了起來。
再看餘慢慢這邊,則已經找個角落,蜷縮起來,準備休息。
江然搖了搖頭,對這人他也是有點無語。
也不知道本身性格就是如此,話實說,五毒貫世經潛移默化之下,改變了他的性格,讓他真的成為了貪嗔癡慢疑之中的‘慢’。
但人家是慢,這貨是嗎?
他根本就是懶啊!
“無生樓五毒的臉,都被你給丟光了。”
江然心中暗忖,然後將眾人召集在一起,大概的說明了一下此行經曆。
又將溪月公主給大家介紹了一下。
王景元他們當即又趕緊見禮,畢竟是一國公主,該有的禮遇還是得有的。
葉東來也支棱著脖頸子等了半天,結果江然一口都沒提他,大家也就沒將他當回事。
氣的葉東來狠狠地氣了一下。
畢竟他也是敢怒而不敢言,總不能因為這個就跟江然炸毛。
大概其的將來因去果說了一遍,然後輕聲說道:
“具體的情況基本上就是這樣……
“青帝無論是真是假,現如今都已經死了。
“青國是群龍無首,戰事必然更加密集。
“現如今當務之急,便是要趕赴邊關。
“去找關長青,看看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過,因為我這魔教身份泄露了,此行多半會頗為艱難……”
長公主聞言看了江然一眼:
“那繼續兵分兩路?”
“變數太多。”
江然看了王景元一眼:
“我今日看你這山寨之中,雖然有很多都是跟著咱們一起出來的。但是還有一部分,是生麵孔。
“他們是哪裏來的?”
“都是附近山寨的。”
王景元說道:
“咱們在這裏開山寨,這幫‘同行’當然要過來多親多近。
“大部分都被咱們直接殺了,也有一部分境遇是當真淒慘的,就收編了。
“不過咱們的真實身份他們並不知道。
“如今暴露之後,如何處置,還得聽公主殿下的吩咐。”
長公主則想都不想直接看江然。
江然一陣無語:
“前麵的這一段時間,你這長公主落魄了。
“什麽事情都聽我的,也就算了……
“現在你又有手下了,又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長公主了,你不能事事都聽我的啊。”
“……這怎麽有一種,孩子長大了,事情得自己拿主意的味道?”
長公主納悶。
江然笑而不語。
氣的長公主想要拿腳踹他。
不過沉吟了一下之後,還是說道: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事關重大,如何決策還是得看你的處置。”
江然撇了撇嘴:
“行,這樣,將事情跟他們說清楚,願意跟著的就跟著,不願意跟著的……
“那就讓他們各奔前程就是,無需刁難。”
“可若是走漏了消息?”
渡魔冥王在一旁插嘴。
江然靜靜的看了他一眼。
渡魔冥王索性直接閉上了嘴。
王景元看江然這麽說,便點了點頭:
“即如此,那就都聽江大俠的。”
“好,收拾一下,該帶的帶上,不該帶的就扔了。
“今天晚上休息一晚,明天一早,便啟程出發……咱們回金蟬。”
“是!!”
眾人答應了一聲,然後就該忙什麽忙什麽去了。
江然等人也都被安置了住處。
待等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房間裏就剩下江然,葉驚霜葉驚雪,還有唐詩情唐畫意,以及長公主的時候。
唐畫意這才開口:
“姐夫,你這是心腸忽然軟了?還是另有打算?”
按照江然的性子,他絕對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如今卻放任那些人自行離去……但凡有一張嘴將情況往外一說,江然他們這一路,隻怕就不安生了。
而且這種情況和先前還不一樣。
先前他們這邊除了白露之外,全都是高手。
幾乎沒有短處。
可多了這些兵卒,前進速度會變慢不說,這些兵卒的生死,也全都托付到了江然的手裏。
到時候是否能夠顧及所有人,就很難說了。
江然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輕輕點頭說道:
“於情於理,這一趟咱們都不能走的消消停停的。”
眾人麵麵相覷。
不能消消停停,那就得大張旗鼓。
換言之,江然這是故意的……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他們現如今人在何方,然後過來找他們。
結果自然是要一路殺出青國。
而魔教的消息但凡傳出去,他們將會是舉世之敵。
這麽做對江然又有什麽好處?
眾人一時之間想不通,但是卻很清楚,這樣的結果江然肯定也能想到,他還要這麽做,那必然是有著自己的目的。
“行了,這件事情就這麽定了,無需擔心。
“今後你們會知道原因的……好了,旅途辛苦,都回去休息吧。”
唐畫意還要說,唐詩情便已經拉過了她的手:
“那行,我和意意先去休息。”
“那我也走。”
葉驚雪說著,看了葉驚霜一眼:
“姐?”
“我再等一下。”
葉驚雪也沒有多問,隻是點了點頭。
最後江然默默的看著長公主,長公主也默默的看著江然。
四目相對,各自無言。
江然歎了口氣,對葉驚霜說道:
“她打算賴在這了。”
“沒事,玉蟬姐姐也不是外人。”
葉驚霜輕聲說道:
“雪兒她的情況,很不好嗎?”
“啊?”
長公主瞪大了眼睛:
“她怎麽了?”
江然想了一下說道:
“自從她將自己的情況和我細說之後,我便發現,她的脈象有異,是外強中幹之態……
“其後也多番查看,但是脈象始終未曾有所改變。
“說實話,我心中有些擔憂。
“而她今天忽然說這樣的話,應該不是隨口一說……你和她一直都在一起,可曾發現她有什麽不對?”
“……夜半盜汗算不算?”
“算……”
江然歎了口氣:
“看來她的身體確實是有些問題了。
“不過,也不用過分擔心。
“今日渡魔冥王說了,他對易蒼暝的內功感覺有些熟悉,待等此行回到金蟬之後,我先去一趟魔教總壇。
“看看能不能找到相關線索,為她調理身體。”
“好。”
葉驚霜點了點頭,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那一切就勞煩江大哥了。”
“放心吧,她是你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我必然不會叫她有事。”
“所以,她到底怎麽了?”
長公主聽著這兩個人說話,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忍不住又開口詢問。
江然瞥了她一眼:
“去去去。”
長公主哼了一聲,這才起身離開。
白日裏再無多話。
到了晚間,恢複真正容貌的眾人,便在這山寨之中接風洗塵。
王景元在廚房裏折騰了一下午,洛青衣自然也是半隻腳未曾離開灶台,折騰到現在,滿滿當當一大桌子,然後還坐滿了的人。
席間腳背換盞,自不待言,江然也是好好地過了一番酒癮。
隻是待等酒足飯飽,他回到房間裏之後,房間裏卻已經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江然不覺意外,進屋之後,順手就關上了房門。
接下腰間的酒葫蘆,一甩手扔了過去:
“來點?”
那人順手接住葫蘆,看了江然一眼:
“你就不怕我是來殺你的?”
“……還沒喝就醉了?”
江然詫異的看了對方一眼:
“多少喝點再說這種話。”
“……”
墨青一時之間咬牙切齒,感覺自己多年無生樓殺手這個職業算是白幹了。
隨手將那酒葫蘆放在桌子上:
“你知道我會來?”
“跟了好幾天了,總得見個麵不是?”
江然一笑:
“說起來,自從斷流峽之後,咱們就沒見過麵了。
“本以為刺殺長公主這件事情,你也會露個臉……結果,還是這麽悄無聲息的。
“你們的那位樓主到底是怎麽想的?”
對於這個樓主,江然有著一萬種猜測。
但是這些猜測,他當然都不能跟墨青說。
墨青淡淡的說道:
“樓主怎麽想的,我又如何知曉?
“這一趟我過來,隻是幫樓主傳話……”
“說來聽聽。”
“樓主想要見你。”
這話就這般毫無征兆的衝入了江然的耳朵裏。
他慢慢坐下,四平八穩,似乎沒有半點動搖,隨手拿出火折子吹著了,將油燈點上。
光芒刹那間籠罩方圓之地。
火光恍恍惚惚,人影也影影綽綽。
吹滅了火折子,重新收入懷中之後,江然這才開口:
“我就在這裏。”
“……你是想讓我們樓主親自來見你?”
“你可知道,縱然是金蟬天子,他想見我也得親自登門。”
“金蟬天子又算得了什麽?如何能夠跟我們樓主相提並論!?”
墨青冷笑。
江然也笑:
“無生樓除了教你如何殺人之外,其他的時間全都用來教你如何狂妄自大了?”
“哼。”
墨青冷哼了一聲。
然後房間裏重新陷入了沉默。
沉默的時間並不長,最後還是墨青耐不住這種沉默的氣氛,沉聲說道:
“樓主有言……你要是想見她的話,三日之後,獨自一人前往流川江畔釣人橋。
“她會在那裏等你。
“如果不想見的話……
“她給你的忠告是,不要正大光明的進金蟬。
“也別將自己的事情,鬧的人盡皆知。
“這不是上策。”
墨青說到這裏的時候,眉頭緊鎖。
顯然他不太明白這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更不知道,樓主為何要對江然說這樣的話。
至於說江然的身份……這件事情早就已經瞞不住了。
消息就好像是長了翅膀,幾乎是一夜之間,就飛遍了大江南北。
江然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點了點:
“我知道了。”
“可有話說?”
“沒有。”
“這不像你……”
江然抬頭看了墨青一眼,笑了笑:
“你很了解我?”
“你可知道……你是這我這一生之中,最想要殺的人!”
墨青忽然語出驚人。
江然有些愕然的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
“何必尋死?”
“……沒錯,殺你如同尋死。”
墨青坦言:
“但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更想殺你。
“至今為止,我都覺得,你或許是我們這些殺手,這一生都不能完成的任務。
“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才會讓人生出攀登的欲望。
“殺了你,我將會是最強的殺手。
“而因為想殺你,所以我比你想象之中的還要了解你。”
“差不多得了。”
江然笑著說道:
“我這人膽子小。”
“……告辭。”
墨青確實很了解江然。
江然的膽子當然不小,但是當他說自己膽子小的時候,聽這話的人,往往命都比較短。
這是極端危險的信號。
所以他一步都不想停留,轉身便想走。
然後就聽江然說道:
“告訴你們樓主,如何行事,輪不到她來過問。
“三天之後,我自會赴約。
“嗯,這個時候如果我說,不用你傳消息了,你會不會害怕?”
回應他的是衣袂破風之聲,急急而去,半步不留。
江然咧嘴一笑,可是這笑意很快就收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