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想要離開,但是那姑娘卻有些猶豫:

“可是……可是……”

“嗯?怎麽了?”

“我的腳好痛……我們都走了足足一天了。

“晚上烏漆嘛黑的,我也看不清楚。

“深一腳淺一腳的……”

男子聽完之後沉默了一下,這才輕輕歎了口氣:

“罷了,就在這裏休息一下吧。”

“那我們進去?”

姑娘的聲音之中忽然就多了幾分開懷。

“嗯,進去。”

男子輕聲說道。

“對嘛,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可以歇腳的地方,幹嘛要走啊……尤其是張大哥你這麽厲害,怎麽總是畏手畏腳的。”

“噓……不可聲張。”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往裏走,卻不知道,他們的這一番對話哪怕是壓低了聲音,破廟裏的這幾個人也都聽的清清楚楚。

隻是當他們走到了破廟正堂之外的時候,現出了真容,幾個人這才有些詫異。

這姑娘渾身邋裏邋遢,好像是一個小叫花子。

臉上黑漆漆的,看不出來具體容貌。

不過看她明眸皓齒,應該不會難看。

至於那男子,則更是英俊,隻是他微微低著頭,雙眼緊閉,似乎不能視物。

沉吟之下,那男子輕聲開口:

“夜路難走,趕路人雙眼不便,偶然見到這破廟,想要借瓦遮頭,歇息一宿,不知道是否叨擾?”

江然微微搖頭:

“無妨,破廟無主,我們也隻是先來一步,二位自便就是。”

“多謝五位朋友。”

那男子輕輕抱拳。

倒是那姑娘詫異的看了江然等人一眼,這裏明明這麽多人,他怎麽隻說五個人?

不過她也沒有放在心上,隻是提鼻子聞了聞:

“好香啊……”

江然做的那一鍋懶人飯,就快要好了。

如今香氣自那鍋蓋縫隙之中拚命的往外鑽,好像恨不能昭告天下,自己特別好吃一樣。

“沫兒……”

男子輕聲皺眉,小聲的嗬斥了一下。

江然一笑:

“姑娘想吃的話,一會給姑娘盛一碗就是了。”

“當真?”

那姑娘頓時眼睛一亮。

“自然當真,我一個大男人難道還能欺騙小姑娘不成?”

江然笑著說道:

“你先帶著你的這位大哥好好歇歇,一會做好了,我便喚你。”

“好,謝謝這位大哥了,您可真的是個好人,我已經許久未曾吃過像樣的東西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攙扶著身邊的那位張大哥坐下。

肚子也不爭氣的叫了起來,好像是為了證明她所言不虛一樣。

江然笑了笑,並未多言。

倒是渡魔冥王,若有所思的看了那年輕人一眼,然後看了看江然。

江然輕輕搖頭,示意無妨。

自這兩個人在破廟門前商議的時候,江然便察覺到。

這姓張的年輕人身上,又不弱的內功。

他雙眼目盲,手上拿著竹杖,杖頭上則掛著一個鈴鐺。

具體用意如何,江然倒是不太明白。

但料想也是有些玄機在的。

隻是此人太過謹慎小心。

這樣的內功,遇到江然他們這些人自然是白搭。

就好像他進入這破廟之中,聽到了五個人的呼吸聲。

分別是鬼十三,無間鬼王,葉驚霜,長公主,以及江然……

鬼十三內功遠不及在場其他人,可以被輕易察覺。

葉驚霜和長公主則在伯仲之間,距離詩情畫意,渡魔冥王卻還是有一段距離。

無間鬼王則是因為內功被江然製住,免得他想逃跑。

呼吸和常人無異。

至於江然,則是因為內功太高。

所謂返璞歸真,也跟常人沒有任何區別。

因此,他可以察覺到這五個人。

卻察覺不到其他人。

之所以將數字精確到‘五’這個程度,則是因為彼此畢竟素不相識。

他需要展現一些本事,讓人知道,他雖然雙眼不能看到,但還是有本事在身上的。

莫要看他們一個瞎子,一個弱質女流,便以為可以欺負。

這樣的心機,和武功遇到這江湖上那些的所謂高手,自保足夠了。

可他卻這般小心,見人便退,八成是有麻煩在身上的。

身邊的這個姑娘,跟他認識的時間多半不長。

因為什麽理由湊在一起,江然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不過是江湖相逢,借一碗飯果腹罷了,何必對人家的事情追根究底。

而且,相逢一麵,料想不至於這麽容易就招惹麻煩上身。

退一萬步來說,現如今這天底下最大的麻煩,就是江然自己。

他又豈會在意其他?

一時之間破廟之中,各自沉默。

都不怎麽說話了,隻是盯著那口鍋,好像這鍋是什麽稀世珍寶,需得仔仔細細的看著,一眼看不到就長腿跑了。

終於,江然緩緩開口:

“差不多了……”

鬼十三趕緊站起身來,將這口鍋給端了下來。

差不多了就別繼續坐在火上了,回頭再烤糊了。

掀開蓋子,香氣頓時撲麵而來。

江然這邊找出隨身攜帶的碗筷挨個發了,又將這鍋裏的飯菜翻騰了一下,菜肉混合,配合米飯,這香味整個破廟都要包裹不住了。

那姑娘看的口水直流。

眼巴巴的瞅著江然這頭,倒是那姓張的年輕人,忽然臉色微微變化。

他聽出來的是五個人,怎麽此時分碗筷,卻好像又多了幾個人?

心中一時之間有些不安。

緊了緊手中的竹杖,卻又緩緩鬆開。

腳步聲來到跟前,是江然端著一碗飯來到了他們的跟前:

“東西不多,給你們多盛了一些。

“兩個人分吃一碗,若是不夠的話,再吃點幹糧。”

“多謝多謝,夠了夠了!足夠了!”

那姑娘滿臉感激,伸出兩隻髒兮兮的小手,接過了碗筷。

隻是看她這架勢,似乎不太會用筷子,拿在手裏擺弄了兩下之後,顧不上燙嘴,就伸手抓了一把塞進了嘴裏:

“好香,好香!

“實在是太香了,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香的東西。”

“沫兒!”

那姓張的年輕人吃了一驚,陌生人給的東西,不仔細查查,便入口……這,這還得了?

那姑娘聞言則連忙說道:

“張大哥你也吃,你多吃點,我少吃點,咱倆也夠了。

“今天出門雖然沒看黃曆,但顯然是黃道吉日。咱們兩個,這是遇到好人了啊。”

“……”

姓張的年輕人頓時無言,歎了口氣,摸索著也抓了一把塞進了嘴裏:

“罷了罷了,大不了我隨你一起就是。”

兩個人分吃一碗,你一口我一口,吃的說不出來的香甜。

江然見此也不再做打擾,便退回了原來的位置坐下。

葉驚霜捧著碗到了江然的跟前,笑著說道:

“要不咱們也分吃一碗?”

“……那分的人太多,大家都得餓死。”

江然啞然一笑,接過了碗筷便吃喝了起來。

包袱裏還有之前剩下的烤肉,也拿出來就火熱了,拆巴拆巴吃喝起來。

整個破廟之中,一時之間全都是幹飯之聲。

氣氛也頗為和睦。

然而就在此時,一股陰風倏然席卷而來。

一瞬間,原本的火紅烈焰,竟然直接染上了一抹慘綠之色。

或者高亢,或者低吟,或者慘烈,或者憤怒的笑聲隨著這股風的到來,而在四麵八方回響。

唐畫意嚇得一激靈,趕緊把碗筷放到了一邊,死死的抓著江然的衣服袖子:

“鬧鬼了,鬧鬼了。”

渡魔冥王則看向了無間鬼王。

鬧鬼,這位是行家裏手。

難道是鬼王宮的人總算是追上來了?

無間鬼王也是詫異。

按道理來說,鬼王宮的人如果追上來的話,那早就該追上來了,總不至於等到現在。

江然則暗歎一聲無語。

姓張的和這個沫兒或許出門沒看黃曆,碰上了黃道吉日。

自己這出門也沒看黃曆,晚上借宿個破廟,還被人連累了。

他歎了口氣:

“以後出門,寧肯幕天席地,也絕不住破廟了。

“遭不住啊。

“一住破廟就有事……”

“也不能這麽說,咱們之前趕路那麽長時間,也少在破廟裏借宿。

“不也平平安安?”

葉驚霜說著又看了江然一眼:

“而且,破廟怎麽了?不挺好的嗎?”

她和江然初次見麵,就在破廟之中。

若不是這破廟的話,他們兩個還沒有今日的緣分。

江然聞言啞然一笑,就見那姓張的年輕人已經站了起來:

“不好……厲鬼勾魂,結音成陣!

“對付我一個後生晚輩,你們……何必這般大的陣仗?”

“張辛元,死到臨頭,還有閑情在這裏吃飯?”

一個聲音忽然極為突兀的出現在了窗戶旁邊。

破敗的窗戶上隻剩下了一個窗洞,眾人循聲望去。

就見到一個白無常,手裏拿著哭喪棒,滿臉見笑的看著破廟之中。

“嘶!!!”

唐畫意一瞬間頭發都快要站起來了:

“姐夫,姐夫……我,我是看花眼了嗎?

“我剛才好像看到白無常了……”

江然則看向了無間鬼王。

就見無間鬼王冷笑連連。

江然炸了眨眼睛:

“你笑什麽呢?”

“雕蟲小技……”

無間鬼王翻了個白眼。

就聽那姓張的年輕人歎了口氣:

“好大的口氣……這陰風穀的【百鬼陰風陣】乃是當世奇門陣法絕顛之品。

“今日,咱們隻怕是出不去了。

“沫兒,我終究是連累了你……不該讓你跟著我的……”

“這就是,你一直躲著的那些人嗎?”

沫兒深吸了口氣說道:

“我不怕的!

“沒有你的話,我早就已經死了……餘下的性命,都是你掙來的,能夠跟你死在一起,我願意。

“隻可惜,沒機會攢錢給你治眼睛。

“不能讓你看看,我的模樣了。

“到了陰曹地府之後,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我……”

“定然是可以的。”

“是啊,縱然是你不認識我,我也能看到你……

“隻盼著,到時候你莫要嫌我醜,不認我。”

“自然不會!無論你長什麽模樣,在我心中,都是最好看的。”

這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全然不給江然等人說話的機會。

江然隻聽得頭皮發麻,隻覺得這兩個人全然不管別人的死活啊!

他們這一番對話的殺傷力,遠比外麵那什麽百鬼陰風陣更加致命啊!

就連唐畫意都顧不上怕鬼了。

虛著眼眶子看著這一幕,忍不住問江然:

“以前咱們也是這麽惡心的嗎?”

“至少沒有生離死別,所以應該沒有他們這麽惡心。”

兩個人的話說到此處,忽然有嘩啦啦的破風之聲響起。

“死到臨頭,還在這親親我我,談情說愛……”

隨著這話音響起,一道道鎖鏈忽然自窗外探入,更有甚者,直接穿透了破廟的牆壁,朝著眾人抓來。

張辛元耳根子一動,手中助長一掃,就聽得嘩啦啦,這些抓來的鎖鏈頓時被他掃到了一旁:

“小心!”

話音落下,卻又有新的鎖鏈上前。

張辛元雖然武功不弱,可麵對這般多的鎖鏈,還得保護一個全然不會武功的沫兒,也是力有不逮。

沒抵擋兩招,便被鎖鏈和勾爪擊中。

那勾爪勾住肩頭,再一用力,險些將其直接拽出這破廟之外。

“張大哥!!!”

沫兒慌忙伸手去拉。

可她人小力弱,又哪裏能夠拉得動,好在張辛元沉腰坐馬,穩住身形施展了一個千斤墜的身法,這才沒有被拽走。

奈何,那勾爪深入骨髓,一個往外拽,一個不想被拽走,兩者一較勁,骨頭都差點給拽散了。

低沉的慘叫聲從張辛元口中發出。

眼看著就要不行,隻聽得砰的一聲響。

那鎖鏈頓時憑空折斷。

張辛元力道還在向後,鎖鏈一斷不由自主的向後崩飛。

撞在了破廟的柱子上,落地之後便吐出了一口鮮血。

麵色發白,骨頭和五髒六腑,都有不同損傷。

沫兒趕緊衝到了他的跟前,可不等趕到,就被勾爪勾住。

正要被抓走,一抹劍光忽然如梭而至。

嗤的一聲,鎖鏈頓時崩斷。

沫兒一回頭,就見葉驚霜和葉驚雪兩姐妹手拉著手,一人手持一把長劍,攪得這些鎖鏈,無一條可以越雷池一步。

再看江然這邊,就發現江然仍舊坐在那裏,老神在在。

似乎全沒將周圍的情況看在眼裏。

還在細嚼慢咽的吃飯。

而周圍幾個男男女女,則將他護在當中。

這些鎖鏈雖然厲害,卻無法傷害江然一分一毫。

沫兒深吸了口氣,知道今天晚上遇到的這些人,隻怕比張辛元還要厲害。

便強撐一口氣,顧不上肩膀上還掛著一個勾爪,就拖著張辛元往江然這邊來。

沿途也有鎖鏈勾爪來襲。

卻都被葉驚霜和葉驚雪給擋住了。

終於,沫兒將張辛元拉到了江然的跟前,然後撲通一聲跪在了他的麵前:

“求求您,救救他吧。求求您,救救他吧!

“我給您磕頭了!”

說著便要叩首。

江然連忙伸手:

“你這一個頭磕在地上,我可就真不幫你了。”

“啊?”

沫兒趕緊停下了動作,抬頭看向江然:

“那,那你想要讓我怎麽做?”

江然輕輕搖頭,看向了張辛元:

“你是昭國人?

“來金蟬作甚?”

陰風穀這個名字還是前不久剛剛聽渡魔冥王說起過,沒想到轉眼之間就能夠遇到。

張辛元能夠被陰風穀追殺……可見本身應該也不是金蟬人。

否則的話,彼此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怎麽可能會彼此相對。

“……你到底是誰?”

張辛元對所有人都滿是警惕,麵對江然的詢問第一時間不是回答,而是反問。

江然搖了搖頭:

“現如今你沒有問我的資格,我問你答,否則的話,我就將你們都扔出去。”

“……你,你將我一個人扔出去就是了。

“沫兒和我,萍水相逢。

“跟你也無冤無仇……你,你若是有本事的話,可以,可以救他一救……隻怕,隻怕你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今日,也難以從這百鬼陰風陣之中走出了。

“厲鬼勾魂,不過是隻是第一步而已……

“鬼笑尚未……”

話音至此,就聽得方才平息了片刻的鬼笑之聲,忽然在一次響起。

這一次和上次全然不同。

上次隻是單純的笑聲,雖然讓人覺得不舒服,卻不能影響什麽。

然而此時此刻,這笑聲高低起伏,竟然引得在場眾人真氣都微微波瀾。

鬼十三原本流暢的動作,忽然一頓,禁不住怒喝一聲:

“魑魅魍魎!!!”

便要全無章法的往前衝。

長公主也是臉色青白相接,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意思。

好在江然就在她身邊,伸出手來幫她調勻體內氣息。

渡魔冥王則冷笑一聲:

“原來如此,厲鬼勾魂,結音成陣。

“這聲音不僅僅可以擾亂人的內息,還可以撩撥情緒。

“讓人生出種種妄念。

“隻可惜……這等雕蟲小技,也敢拿出來賣弄,當真可笑至極!

“尊上,讓本王破了這勞什子百鬼陰風陣!”

“倒也不必這麽麻煩。”

江然眉頭微蹙,上前一步,開聲說道:

“各位,笑夠了嗎?”

他的聲音不大,然而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這短短的一句話出口,整個地麵都發出了劇烈的震動之聲。

轟隆隆,轟隆隆!

好似天神開口,引得雷鳴震動。

周遭鬼笑,霎時間,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