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起,八方滅。

整個破廟頓時恢複了安靜。

陰風是一點都沒有了,笑聲更是幹幹淨淨,點滴不存。

沫兒尚且不明所以。

她不會武功,看不出來江然這一句話的含金量。

在她看來,他隻是說了一句話,對麵就沒了動靜,心中還納悶,對自己和張大哥這般凶橫的一群人,什麽時候這麽能夠聽得進勸了?

然而張辛元的臉色卻是比剛才還要難看了。

他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江然這一句話到底有多可怕。

這是他無法抗衡,甚至無法想象的。

聽他呼吸,明明就是一個普通人……怎麽會擁有這般恐怖的武功?

江然沒有理會他們兩個,而是柔和的說道:

“諸位進來一敘如何?”

沫兒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麽,但是卻被張辛元死死的攥住了手。

不讓她貿然開口。

自江然開口說話的那一刻,這周遭局勢,就已經容不得他們做主。

也容不得外麵陰風穀的人做主了。

腳步聲很快就已經到了跟前。

率先進來的是兩個人。

一黑一白,一個手持哭喪棒,一個手持勾魂鎖。

方才站在破廟外麵朝著裏麵看的,正是那個拿著哭喪棒的白無常。

而在兩個人的身後,還跟著幾個人。

他們的打扮和鬼王宮裏那群孤魂野鬼不一樣,各個都是一身血衣,手持鉤鎖,臉色慘白。

這模樣造型,大半夜的出門,足夠把人嚇得直接投胎。

隻是,現如今他們卻不複方才那般凶惡模樣,恭恭敬敬的站在那裏,對江然行了一禮。

“陰風穀,無常殿。

“黑白無常,見過前輩。

“方才不知道前輩法駕在此,多有得罪,還請前輩勿怪。”

兩個人的表情都不是很自然,想要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吧,卻又擠不出來……以至於看上去笑的比哭的還難看。

“就是你們剛才在外麵裝神弄鬼?”

唐畫意一下就從江然身後竄了出來,氣的手指頭都哆嗦……她拿手點指:

“你們給我互相抽對方十個耳光,然後再來回話。”

黑白無常臉色一沉。

他們哪怕畏懼江然的武功,方才江然那一句話,直接讓百鬼陰風陣破的幹幹淨淨,布陣之人,更是死傷慘重。

一句話就能夠做到這等程度,他們哪怕是強龍過境,也得夾起尾巴做人。

可這不代表他們就能夠任憑對方這般侮辱。

白無常心中發沉,口中冷笑:

“姑娘將我們黑白無常當成什麽人了?”

話音落下,對著黑無常的臉就是一個大耳帖子。

黑無常也是連連點頭:

“各位雖然武功高強,但是也得打聽打聽咱們陰風穀是什麽所在?豈能任憑爾等這般戲耍?”

一邊說話,一邊對著白無常也來了一個大耳帖子。

兩個人邊說邊打,不過片刻的功夫,十個大耳帖子打完了,臉全都高高腫起。

各自還都做出了一副自傲之態,好似寧死不屈。

引得沫兒姑娘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位姐姐,他們,他們怎麽這樣啊?”

“嗯,他們多半是善解人意,嘴上雖然不饒人……但是動作可一點都沒停下。”

唐畫意笑意盈盈。

張辛元雙眼看不見,卻也察覺到這氛圍詭譎。

連忙低聲詢問沫兒發生了什麽事情。

沫兒就將方才發生的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

“他們一邊說著不打對方,一邊把對方的臉給抽腫了……可真解恨!!”

張辛元下意識的攥住了拳頭,整顆心都沉入了冰窟之中。

這是魔教手段啊!

與此同時,黑白無常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看了看身邊的人,再看唐畫意,黑無常手中勾魂鎖一轉,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

“你是什麽人?”

唐畫意哼了一聲:

“我是你姑奶奶!”

“孫兒叩見姑奶奶。”

黑無常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著磕了三個響頭。

正要起來,唐畫意卻說:

“不夠,一百個。”

“是。”

黑無常想都不想,一個腦袋一個腦袋的往地上磕,沒一會的功夫,腦門上就已經是鮮血淋漓。

這一次就算是沫兒也看出不對勁了。

有些害怕的往後縮了縮。

白無常則連忙說道:

“還請姑娘饒命……”

“饒命?”

唐畫意咬牙切齒:

“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家睡覺,跑出來裝鬼嚇人,還想讓我饒了你?

“再廢話,我讓你後麵這幫廢物,把你給吃了。”

白無常當即不敢再說。

就這姑奶奶的本事,一句話的功夫,身後這幫人轉眼之間就得按照她說的做。

這可不是玩笑。

江然拉過了唐畫意的手:

“好了好了,你看看,他嚇得臉都白了。”

“姐夫……”

唐畫意噘著嘴看了江然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罷了罷了,先不跟他們一般見識,你有什麽話就問他們,他們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就行了。”

江然看了一眼已經成了血葫蘆的黑無常,以及在旁邊瑟瑟發抖的白無常,輕聲問道:

“你們在陰風穀內,算是什麽層次的高手?”

“……陰風穀內無常殿,我等黑白無常,便是當中走卒而已。

“無常殿內,有殿主一名。

“殿主武功蓋世,縱橫大昭無人能敵。

“殿主之下,設有十殿閻羅。

“每一位閻羅手下,皆有判官一名,牛頭馬麵,黑白無常常備。

“在下二人,便是第三殿聖哉閻羅麾下所屬。”

江然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陰風穀縱然是在昭國境內,也不經常現身於江湖。

“你們此次踏足金蟬,所為何來?”

“前輩有所不知……咱們此行乃是為了無心鬼府!”

那白無常果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江然的眼睛卻微微眯起:

“嗯?為了誰?”

“無心鬼府。”

白無常雖然不明所以,不知道江然這樣的高手,豈能出現聽不清的情況?

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的重複了一遍。

鬼十三的呼吸有些急促,本以為事情跟自己沒有關係,主要是因為這張辛元。

卻沒想到,說到這,竟然牽扯到了無心鬼府。

這些魑魅魍魎,跋山涉水,來到金蟬境地,竟然是想要對付無心鬼府的?

“來了多少人?”

江然繼續詢問。

“除了殿主之外,十殿閻羅來了八位。

“算得上是傾巢而出……”

“無心鬼府和你們之間有舊怨?”

“沒有……”

“那是有新仇?”

“小人料想,應該也沒有。”

“那你們這般大張旗鼓?”

“殿主自然有其目的……隻是我等身為手下,又如何能夠知曉?

“聽聖哉閻羅所言,是因為無心鬼府和咱們陰風穀無常殿有些糾葛。

“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又豈能容這些孤魂野鬼,在外另開鬼府?

“故此,方才千裏來襲,將這些孤魂野鬼,引渡我無常殿。”

“這就是目的?”

“是聖哉閻羅所言,具體情況,小人屬實不知。”

“那你們又如何知曉這無心鬼府所在?”

“前輩武功蓋世,料想這江湖風雨,斷然瞞不過您的耳目。

“前兩年無心鬼府發生了叛亂,府主重傷,府內的孤魂野鬼跑了好多……其中便有人來到了昭國,想要重新開始。

“結果不小心犯到了我陰風穀的手中。

“一番追查之後,方才知曉了此人的來曆,這才由此人帶路,讓咱們直接去尋無心鬼府。”

白無常的話說到這裏,江然便沒有繼續追問。

而是陷入了沉吟之中。

無心鬼府不是什麽簡單的存在……

府主的武功,也是當世絕頂。

陰風穀這幫人千裏迢迢跑到金蟬地界,對付無心鬼府……這事情聽上去,透著一股子不合理。

尤其是這理由……更是莫名其妙。

江然百般思忖,雖然江湖上不乏因為名諱對衝而彼此爭鬥的例子。

可是,這般大張旗鼓的卻沒有幾個。

這位殿主,多半是以此為引,另有圖謀。

“該不會是為了天魔寶鑒?”

江然心中忽然動了這個念頭,臉色便有些難看。

但是轉念卻又想到……

若是為了此事,這位殿主為何不出麵?

千裏迢迢來都來了,最高明的人卻不在其列。

不管是為了對抗無心鬼府,維持陰風穀……還是為了天魔寶鑒,這位殿主,都應該親自現身才對。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件事情已經有兩個反常之處,江然記在心上,沒有追問。

料想憑借這白無常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知道那位殿主在想什麽?

想到這裏,江然便回去坐下,看了一眼和張辛元依偎在一起的沫兒,便問道:

“那你們追殺這位張少俠,又是為了什麽?”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今天該說不該說的,都已經說的差不多了。

倒也不差這兩句了。

白無常當即說道:

“這是一個巧合……

“張辛元乃是昭國武林世家之子。

“其家傳絕學,有獨到之處。

“聖哉閻羅最喜這些武功,想要取天下絕學,融為一爐。

“將事情告訴張家之後,他們卻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這是閻羅恩賜。

“江然拒不接我無常殿的閻羅令。

“聖哉閻羅一怒之下,便滅了張家滿門。

“張辛元當時也在此戰之中,他身受重傷,毀了雙眼,卻不知如何逃走的……

“我等將那張家滅門之後,方才發現,他張家的家傳絕學,已經都被這張辛元帶走了。

“秘籍便在他的背後。

“乃是以鴿子血調製,刺於後背的刺青。

“飲酒之後,方才會呈現出來。

“此後咱們一直尋找此人蹤跡,卻始終無果。

“卻沒想到,剛剛來到金蟬沒幾日的光景,竟然叫咱們將此人給碰上了。

“想來,這便是合該我等得到此功。

“不過,前輩若是想要的話,晚輩等人願意幫前輩擒住此人,取了他背後人皮上的秘籍,送給前輩做禮物。”

江然聽到這裏,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倒是會做人……

“難道就不怕這秘籍到了我的手裏,你們無法跟那聖哉閻羅交代?”

“前輩說笑了。”

白無常連忙說道:

“生死麵前,誰又能顧得上誰?”

“……你倒是,忠心耿耿啊。”

江然這話充斥著說不出來的譏諷。

尤其是‘忠心耿耿’四個字,更是被他一字一句,點的清清楚楚。

白無常則搖了搖頭:

“人間大不易,這世上最不能對不得起的人,便是自己。

“此人落到前輩手中,咱們技不如人,無話可說。

“回去之後,大不了將這件事情跟閻羅闡述清楚。

“倘若閻羅要殺,那咱們就跑。

“若是不殺,便讓閻羅親自來找前輩,討回秘籍……”

江然聽完之後,打了個一個哈欠:

“好,最後一個問題……

“你們的人,已經到了無心鬼府了嗎?”

“按照時辰和腳程來看,約摸著,還有三日光景。”

“三日……”

江然閉上了眼睛。

三日太快,時間上來不及。

雖然他不覺得這無常殿能夠奈何的了無心鬼府,畢竟那位府主可不是一個擺設。

無常殿主不出,來多少人,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

可不知為何,這般想著,又感覺不太安穩。

對方既然這般興師動眾,想來也會有萬全之策。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沒有人來這裏的目的是為了送死。

想到此處,江然睜開了雙眼,看向了鬼十三:

“從此出發,前往無心鬼府,用盡一切手段趕路,需得多久時光?”

“五日!不分白天黑夜,晝夜兼程,五日可至。”

“即如此,那咱們就再走五天。”

鬼十三一愣,其實現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讓江然先走一步。

帶上自己,施展絕頂輕功,兩天不好說,三天之內必然可以到。

到時候正好可以迎頭痛擊陰風穀。

可江然這麽說,他卻不敢反駁。

在鬼十三的心裏,無心鬼府自然是極其重要,可在江然的心裏,最重要的始終是身邊的人。

無心府主武功不弱,哪怕是中了一點手段,應該也還能支撐兩日。

自己五天時間可以趕到的話,情況應該不會太過糟糕。

即如此,那就索性讓府主堅持堅持就是。

自己倒是可以提前一步救人……可誰知道是不是什麽調虎離山之計。

無論如何,江然也不打算脫離大部隊,免得發生什麽閃失。

能問的問的差不多了,張辛元的情況也已經了解了。

他家裏被滅門之後,便離開了昭國。

輾轉來到金蟬……隱姓埋名,還認識了這個沫兒姑娘。

兩個人,一個是小乞丐,一個也成了孤兒,就這般偶然相遇,其後彼此依偎,在這亂世之中,勉強維持。

隻是,張辛元頭頂上還有一把刀,一直在試圖追殺他。

這才發生了眼前這一幕。

江然歎了口氣,擺了擺手:

“該問的問的差不多了。”

說著瞥了唐畫意一眼。

唐畫意當即明悟:

“來來來,排成一隊,然後磕頭。

“誰先磕死了,誰就贏了。”

這都不像話。

然而偏偏有人聽。

黑白無常和身後那幫無常殿弟子,紛紛跪在了地上,哐哐的就是磕頭。

不一刻的功夫,一群人便已經滿頭都是鮮血。

沫兒看著多少有些不舒服,便轉了個頭……看著不舒服,那幹脆不看就是了。

這幫人凶惡的很,傷害自己也就算了,還傷害了張大哥。

活該落得這樣的下場。

隻是偶爾看向江然一行人的時候,卻又覺得羨慕。

他們衣著光鮮,不是尋常的平民百姓,有一身的本領在身上,不像自己,是個小乞丐,誰都能欺負欺負。

也就張大哥不嫌棄自己,願意和自己一直在一起……

想到這裏,她輕輕握住了張辛元的手。

卻發現,張辛元的掌心之中,竟然滿是汗水。

“張大哥……你怎麽了?”

張辛元搖了搖頭,拿過了沫兒的手,在上麵畫了幾下,寫了一個字。

沫兒自然是不認識字。

但是張辛元認識,兩個人結識之後,他也教導沫兒認字。

並且約定好了,倘若遇到了極端危機的關頭,便會在沫兒的手上寫字,當他寫下了‘走’字的時候,那情況便是萬分危急之時。

需得不顧一切,有多遠就跑多遠!

可是沫兒不懂,此時此刻,算得上是萬分危急之時嗎?

明明追殺來的這群壞人,全都落得一個淒涼下場。

自己和張大哥兩個暫時是安全了。

怎麽這個時候,還讓自己走?

“沫兒姑娘……你將這位張公子帶過來,我給他瞧瞧傷的重不重。”

先前不知道此人來曆,如今知道隻是一個被陰風穀迫害的可憐娃,江然便也沒有再冷著臉。

然而張辛元卻臉色大變,一把推開了沫兒:

“走,快走啊!!!

“他們不是好人……他們是魔教!!”

“那是什麽?”

沫兒有些詫異:

“他們就是好人啊……就算是魔教應該也是好人吧?

“他們給我們飯吃,幫我們打壞人,現在還要給你療傷,怎麽就不是好人了?”

“……”

張辛元一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說。

隻好說道:

“魔教行事詭譎,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喜歡先救人,再殺人……總而言之,落到他們手裏,比落到陰風穀的手裏還要淒慘一萬倍!!

“沫兒聽話,你快走……我給你攔住他們。”

“咳咳咳……”

江然咳嗽了兩聲:

“說人壞話,至少背著點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