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渡魔冥王禍禍死了幾個尚且還能掙紮的倒黴蛋之後。
整個戰場便已經再無聲息。
鬼三率領無心鬼府所屬,現身打掃殘局。
江然等人便隨著無心府主進了這無心鬼府。
無心鬼府和鬼王宮是截然不同的。
鬼王宮雖然地處荒野,但是卻建立了一座城鎮,以陣法為遮蔽,阻擋行人視野。
悄然於塵世之中。
無心鬼府雖然以‘府’自居,但踏入了這門樓之後,其實並不見多少浮於表麵的建築。
此地詭譎多變,地形複雜一步一變,就好像是一個天然陣法,並且隻有一個入口。
府內眾人便在這各種旁人觀察不到的犄角旮旯之中,修建建築居住。
無心府主安排人手把守那唯一入口,不讓府內任何一人走脫。
看似鬆散,實則便是一座隱秘至極的牢獄。
當然,江然跟著無心府主進來,那自然是一路暢通。
隻是偶爾抬頭,就能夠看到半山之處,有人在遠遠眺望,時而回頭,潭水深處亦有視線,都是府內的那幫妖魔鬼怪。
葉驚霜和葉驚雪兩個一路走著,心情頗為沉重。
雖然當年覆滅紅楓葉家的那幫人,早就已經授首。
可一想到他們便是從此處脫困,其後闖入葉家大開殺戒,兩姐妹的心頭,自然不免多了幾分滋味。
雖然不至於遷怒,卻也算不上太好。
無心府主領著眾人一路來到了最深處的一處草廬之前。
江然撇了一眼,笑道:
“未免有些勤儉了。”
“比不了魔教家大業大……犄角旮旯,深山老林之中,偏安一隅,自然有些寒酸。”
無心府主話說到這裏,忽然眉頭微蹙,身形有些發軟。
江然距離她最近,隨手攙扶,讓她穩住身形,手指在手腕上搭了一下,當即點了點頭:
“化功散已經入了肺腑之中……積毀銷骨,積重難返了啊。”
無心府主啞然一笑:
“沒想到這一代魔尊,倒是有一身了不起的醫術。
“身邊出了叛逆,讓魔尊見笑了。”
“倒也不至於……隻是本尊想,倘若府主出了事情,又傳揚了出去,是否還能夠震懾的住那些孤魂野鬼?”
江然一邊攙著她往前走,一邊隨口說道:
“另有一則。
“府主可曾想過,陰風穀遠在昭國,千裏迢迢來到我金蟬,輕而易舉的找到了天下間無人知曉的無心鬼府。
“並且能夠策反你身邊的人,讓你中了這化功散之毒。
“這件事情……當真合理?”
“所有的不合理背後必然都有一條合理的線。”
無心府主伸手推開了門戶,引江然等人入內,讓江然把自己攙扶到床前,她勉強坐下,這才說道:
“少尊是在懷疑……君何哉?”
“自無心鬼府創立以來,是否被其他人攻破,找到,本尊不知。
“但是百年來,大概隻有君何哉知道,你這無心鬼府究竟在何處。
“此人謀算天下江湖,昭國和離國的一戰,說不得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其人縱橫五國,互相串聯的話,未必就不能發動今日這一局。”
“可他的目的是什麽?”
無心府主微微搖頭:
“當時最危機的時候,本君身受重傷,若不是遇到了你身邊的這位雪兒姑娘,隻怕早就已經死了。
“屍體都被風吹成了幹屍。
“那會,無心鬼府失守,無人在這其中。
“君何哉無論想要什麽……他都能夠得手。
“何必再多此一舉。
“除了……”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看了江然一眼。
“天魔寶鑒?”
江然輕聲問道。
無心府主沉吟了一下說道:
“魔尊恐怕還不知道,這天魔寶鑒,為何會出現在我無心鬼府吧?”
“百年之前的魔尊,將此物托付給了你們?”
江然隨口問道。
“這是猜的?魔尊可知……若是無憑無據,這便胡亂猜測,但凡猜錯了,可是有失身份的。”
無心府主嘴角泛起輕笑。
江然搖了搖頭:
“確實是無憑無據的猜測。
“隻不過,考慮到府主這般著急,想要將此物還給我,我倒是覺得,這個猜測或許頗為合理。
“另外,府主誤會了。
“本尊什麽時候自重過身份?”
無心府主一愣,繼而哈哈一笑:
“說的沒錯……魔教行事,便是該如同你這般才對。”
說到這裏,她沉吟了一下,這才開口說道:
“你說的沒錯,百年之前的那位魔尊,確實是在關鍵的時刻,托付身邊最值得信任的人,將此物交給了無心鬼府。
“魔尊可知道,你們魔教,其實挺有趣的。
“雖然為天下不容,但每逢一個時代崛起的時候,都會有一些人跟你們關係很好。
“比如說,江天野那會,就跟笛族中人相交密切。
“到了你這裏,就跟金蟬皇室勾勾搭搭。
“再說百年之前,和你魔教相交比較不錯的,便是我無心鬼府了。
“隻不過,當時和你魔教相好的,其實隻有府主一人。
“而且,放眼天下,也無人知曉他們之間的關係……”
“是什麽關係?”
“情侶……若不是世事變化,有許多事情,都是人力所無法扭曲。
“或許他們還會是夫妻。”
江然恍然,但很快便是啞然失笑。
隻覺得這天底下的事情,總是跟這些情情愛愛的牽扯不清。
就不能隻搞事業,不要女人嗎?
但是轉念一想……正所謂食色性也,這是人之本性,實在是合情合理。
“是因為楚南風打破了魔教總壇?”
江然順勢八卦了一番。
“不是……是因為府主的丈夫不同意。”
“???”
江然一臉蒙圈,什麽玩意?
待等看到無心府主臉上的促狹之色,才明白這是玩笑。
一時之間也是有點哭笑不得:
“早前聽說過府主的事跡,也算是驚為天人。
“如今看來,倒是驚的有點早了。”
“都是人,哪裏來的天人,就好像你這樣……你武功蓋世,遠在本君之上,或許放眼江湖,已經無人能夠與你相抗。
“可你不也照樣得吃飯喝水,拉屎撒尿,還是得娶妻生子。
“人啊,終究不是神仙。”
無心府主說到這裏,神色頗為感慨,繼而說道:
“行了,閑話就到這了,你問本君,當年發生了什麽事情。
“本君又哪裏能夠知道?
“長輩的事情,從來都是神神秘秘。
“不會輕易告訴你的……
“本君知道你此來的目的也是天魔寶鑒,否則的話,不會在鬼十三請你之後,你就立刻趕來。
“正常來講,當年魔尊將此物托付給無心鬼府,師門也有訓斥傳下,他日定當將此物還給魔教。
“隻是如今看來,本君說不得要請魔尊幫一個忙,才能夠將這天魔寶鑒,拱手讓出。”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本尊已經幫過你一個忙了。”
江然眉頭一挑:
“坐地起價,可不是君子之風。”
“你一個魔教,我一個鬼府,咱倆在這就別提什麽正人君子了。”
無心府主一擺手:
“正是因為你已經幫了我一個忙,讓我無心鬼府幸免於難,所以,這第二個忙,也希望你能一並幫了。
“畢竟,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江然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什麽忙?”
“接手無心鬼府……或者,將無心鬼府裏的這些孤魂野鬼,全都送到鬼王宮。”
無心府主說到此處,看了一眼無間鬼王。
然後她笑了笑:
“你就是無間鬼王?老遠就聞到了無間百浮圖的味道了。”
“你知道無間百浮圖?”
無間鬼王詫異的看了無心府主一眼。
這一路他不曾逃走,不僅僅是因為在江然麵前,他沒有逃跑的機會。
同樣也是好奇,無心府主和自己素未謀麵,閑著沒事,將自己叫來作甚?
“無心鬼府,難道跟我鬼王宮,也有什麽糾葛不成?”
“糾葛算不上,不過,咱們其實是一家的。”
無心府主笑道:
“你所修煉的武功,名叫無間百浮圖。
“而本君所修的武功,其名曰【無間鎮獄圖】。
“這兩門武功,追本碩源的話,應該在數百年前,世上還並無無心鬼府以及鬼王宮的時候。
“那會,曾經有三個人來到了一個所在。
“並且於那一出,發現了一副【無間繪】。
“此圖奧妙深遠,三個人看到這幅無間繪之後,便徹底陷入了沉默之中。
“足足七天七夜,除了吃喝拉撒之外,他們都在觀看這幅圖。
“最終,這三個人各自領悟了一套武功。
“其中兩門,便是你我所修的,無間百浮圖和無間鎮獄圖。”
“那第三個人呢?”
江然不等無間鬼王開口,便搶先問道。
“……不知道,不過此人和我們兩個人的祖上不是一條心。
“故此他遠走他鄉,創立了一個門派,名曰……陰風穀。”
無心府主說完之後,看了江然一眼。
江然咂了咂嘴:
“無盡的無常殿主,其實和你們都是同出一門?
“這無間繪竟然導出三大勢力,真可謂是至寶了。”
“確實是至寶。”
無心府主冷笑一聲:
“三人當年也是因此分道揚鑣。
“他們當中,有人覺得這無間繪乃是至寶,應該邀請天下江湖所有人,共同參研。
“但是也有人覺得,天材地寶有德者居之。
“不該這般輕易予人。
“三個人就此爭執不休,最後竟然大打出手。
“最後,牽扯的罡風和內力,將無間繪不小心毀去了,三個人這才收了手。
“也因此,最初那位無常殿殿主,方才會離開本君和鬼王的師祖,遠走昭國,創立陰風穀。
“不過這些陳年往事,流傳至今,知道的人已經不多了。
“到了鬼王這一代,縱然是知道鬼王宮存在,卻又不知道其因何存在,如何由來。
“也著實叫人唏噓。
“其實,最初的時候沒有鬼王宮,隻有一處……鬼府。
“是你我祖師共同創辦。
“其目的,便是要將那些官府無法抗衡的為非作歹之輩,納入其中,永世看管,讓其不得脫離鬼府,為禍人間。
“隻是隨著時移世易,有些東西就開始發生了分歧。”
鬼府創立之初的宏源,其實是很好的。
壞就壞在,這些人雖然被收攏在鬼府之中,不能重見天日,禍害江湖。
可彼此之間,也會誕生感情,最後催生新的生命。
對待這些嗷嗷待哺的孩兒,這兩位祖師產生了分歧。
一人認為,罪人之子,也是罪人。
應當看押,不能讓他們輕鬆自在。
另外一人同意不讓他們脫離鬼府,但是卻也認為,稚子無辜,沒道理因為父母有問題,就連帶著他們一起受罪。
開始的時候這問題還小,彼此雖然爭執,卻也不算撕破臉。
但是慢慢的,各種各樣的問題就接踵而來。
矛盾的種子一旦埋下,就會越發茁壯。
最後鬼王宮祖師負氣離去,另開山門鬼王宮,而無心鬼府的主人,為了表示自己不跟對方沆瀣一氣,抹去舊日恩情,故此在鬼府之前加上了‘無心’二字。
既有諷刺,也是自嘲。
這些陳年往事,無心府主隨口道來,倒是叫無間鬼王頗為漲了一番見識。
鬼王宮內的氛圍相比起無心鬼府來說,確實是輕鬆了很多。
“雖然祖上理念不同,最終分道揚鑣。
“但是……這一次請你來,卻不是為了理念之爭。
“最初也不是為了將這些妖魔鬼怪,引入你的鬼王宮……
“而是因為,當年那位魔尊麵子太大,當年的那位府主為此不惜去鬼王宮求了當時的鬼王出手,和他一起……將天魔寶鑒,封進了幽冥洞。
“此門開啟若是不得其法,洞內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
“唯有鬼王所修煉的無間百浮圖,和本君所修煉的無間鎮獄圖,聯手施為,方才能夠開啟幽冥洞的大門,將裏麵的天魔寶鑒請出。”
這也是無心府主方才說到君何哉目的的時候,為何會獨獨除開天魔寶鑒。
因為這東西,君何哉哪怕找到了無心鬼府,並且將無心鬼府徹底納入掌中。
他們也打不開那扇門。
除非玉石俱焚。
“可是如今……化功散的藥性已經不可逆轉。”
無心府主的力氣越發衰弱:
“僅存的一點力氣,便是和你一起聯手打開幽冥洞。
“但如此一來,本君就再也無力壓製無心鬼府。
“鬼府亂,江湖也必然生波。
“為了不讓他們為禍江湖,唯有請魔尊出手,將他們引入鬼王宮,由鬼王管轄壓製。
“方為上策……
“所以,哪怕是厚著臉皮,坐地起價,也希望魔尊能夠幫本君這個忙。”
無間鬼王則眉頭微蹙:
“本王可未曾答應……”
“你不同意?”
無心府主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
“其實你答不答應無所謂,隻要魔尊答應,你若是敢違抗的話,定叫你知道厲害……”
“……”
無心鬼王臉色一黑。
倒是覺得,這世上果然不該出現江然這樣的人。
武功太高了……他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讓別人做什麽,別人也不敢反抗。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無間鬼王索性一語不發,找到一個角落蹲著生悶氣。
江然卻是搖頭一笑:
“本尊還以為是因為什麽事情,原來隻是因為這點事?
“府主,未必小看了本尊。
“區區化功散而已……何必這般小題大做?”
“區區……”
無心府主一愣: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
江然上前一步,探手去取無心府主的手腕,反手一扣,緊跟著一枚銀針出現在了他兩指之間,隨手一按,便將這枚銀針送進了無心府主腋下的極泉穴。
無心府主眉頭微蹙,也沒有反抗,任憑江然施為。
江然則也不客氣,隨手一拉,又接連出手,銀針一枚一枚的落在無心府主的身上。
府主豁然抬頭:
“你這是……這些穴道是保我經脈不損?你想做什麽?”
“化功散如果是水,內力便是火。
“水能滅火,火也能滅水。
“其實最初剛剛中毒的時候,你完全可以將化功散的毒性化去,可惜,當時應該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難以叫你如願。
“所以才會積累到這般程度。
“本尊想要幫你解了這化功散的毒,便需要以絕頂內力,灌入你的體內。
“可是,水火相衝,經脈必然受損,故此,先護你經脈……再行出手。”
他言說至此,看了在場其他人一眼:
“諸位,出去為本尊護法。”
在場眾人同時點頭,就連沫兒雖然不明所以,卻也趕緊點頭,跟著眾人一起出去。
無心府主看了江然一眼:
“你這又是何必?需得知道,如今本君體內化功散的毒性已深,你縱然是有數百年內力於身,形成滔天波瀾,也難以滅掉本君身體裏的這把火。”
江然微微點頭:
“百年不行,那就千年……隻是,府主隻怕得受點苦了。”
他說著,隨手在袖子裏拿出了一條黑布,綁在了自己的雙眼之上。
無心府主一愣,下一刻便是恍然:
“原來如此……你這準備為何這般充分?”
“……這不是為你準備的,沒辦法,誰讓我身邊,也有一個天天讓我戴著這玩意給她療傷的丫頭呢。”
話音至此,他單手調運內力,緩緩的按在了無心府主的背後。
呼啦一聲,無心府主衣袍鼓動,緊跟著嗤嗤嗤……裂帛之音,響徹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