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師境界的武道高手,也不可能讓自己的武器在數十裏之外,依舊保持著十成的殺傷力。
而對於那些一流境界的武林人士來說,就算是利用飛刀、投矛、弓箭之類的形式來灌注自己的真氣,發動攻勢,也往往隻能保證在三裏之內還擁有八成以上的殺力。
之後,武器上所凝聚的真力就會大幅度的溢散、衰落,超出五裏的話,箭上所餘之力,甚至未必能射穿一麵普通的竹骨土牆。
但是來自武道之外的力量,卻讓這不可能成為了可能。
彩虹石的擁有者,無論是善良,邪惡,殘暴,冷酷,貪婪還是什麽其他的信念,他們所共有的一點,就是要有著向常理中的“不可能”發起挑戰的浪漫情懷。
鐵不可以是繞指柔嗎?人不可以是麵團嗎?影子不可以被操控嗎?
“我就不可以是主角嗎?”
當那些箭被射出去的時候,大河波濤,倒影夜空,長風嗚咽。
曾經拍了很多廉價爛片的安非魚,是此地、此時、此刻,唯一的主角。
他自然而然的踏入四星,高高舉起的那條手臂上,彩虹石的光輝,因信念而明澈萬分,將那凝聚了上百位武林高手真氣的箭雨,賦予了璀璨的生命。
那股龐大到可以令山岡都顫抖,原野上的萬物草木都要仰望拜伏的力量,在他的注視之下活了過來。
當這些箭飛出數裏,長弓所賜予的速度用盡的時候,它們沒有下墜,反而上揚。
每一支箭,都長出了薄到幾乎沒有厚度,卻寬大而美麗的雙翼。
每一支箭的尖端,都有嫋嫋的光焰,勾勒成靈動的豎眼輪廓,在之後的加速中,又被拉長成了光痕焰尾。
它們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百餘道流光飛過了高高的城牆,然後才按照自己的偏好,選中了各自的目標,依次的墜落下去。
從最靠近城牆的地方,一處又一處妖魔變異體肆虐的地方,被天上的流光擊中。
有頭頂生長著彎曲撞角,上半身魁梧高大無比,下半身卻被身上披下去的長毛覆蓋,隻露出黑色足趾的類猿形怪物,正拔起一根柱子,對前方的士卒橫掃過去。
長著翅膀的羽箭就落在了它頭頂,好像還有一隻冰藍色光芒構成的豎眼對著它眨了眨眼,隨後羽箭之中所承載的冰川真氣,就傾瀉而出。
轉瞬之間,這隻怪物就從頭到腳都被冰塊封住,雙眼、雙耳、口腔等等脆弱位置,甚至還有冰刺從內部爆發出來。
妖魔變異體的可怕生命力,讓它在這樣冰封重創的狀態下,依舊不死,奮力咬合的嘴巴,最先在冰塊上迸射出了裂紋,冰封鬆動,又導致其他關節處也被壓出裂痕。
但在這時,禁軍中兩名部將的長柄戰錘和宣花大斧,已經分從左右,砸在了它腦袋上。
怪物的頭部被打了個粉碎,冰屑四濺,兩柄重型兵器,還彼此碰撞了一下。
同一座坊市的對角處,額頭生長犀牛獨角的妖魔變異體,背上中了一箭,烈焰真氣從內而外的爆發,使他趴倒在地,七竅之間冒著滾滾濃煙。
禁軍的士卒調轉床弩,長達八尺,足有碗口那麽粗的弩箭射了出去。
更遠些的地方,有嘴裏還嘶咬著一條手臂的妖魔變異體,被飽含雷霆真氣的羽箭,轟的全身麻痹,十幾根長矛就同時紮在了它身上。
伴隨著士兵們的悲怒吼聲,將其挑上半空,奮力撕裂開來。
邵淩霄看著那些流星箭雨從遠而近,從他所在的這座木質高樓兩側滑過,落向遠處,帶著呼嘯和殉爆的聲音,使處處妖魔伏法。
有生命的羽箭飛行絕速,從墜落到爆發的過程,是在跟那些妖魔變異體碰撞到的一瞬間,就將內部所蘊含的真氣全部消耗掉。
它們的爆發隻是一波,也是一錘定音,不給人留下竊走這些真氣的餘地。
隻憑著這麽一輪箭雨,長安城中四處作亂的妖魔變異體,就有接近一半當場伏誅。
片刻之後,當看到第二輪流光箭雨自城外飛來的時候,邵淩霄放聲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腳下的高樓立刻劇烈的顫抖,轟隆巨響,猛然下沉了三尺有餘。
笑聲壓迫著整座樓體,向地下沉陷,三尺還嫌不夠,第二次震**,又下沉接近兩尺的高度。
構築成這座高樓的種種木料,實在承受不住,在第三次下沉的時候,朝四麵八方崩裂了一部分。
隨著從上到下一層層的柱體牆體斷折破裂,整座樓閣就這麽一頓一頓,一層一層的變矮。
咚!
咚!!
咚!!!
地動山搖一樣的聲勢,就算光在遠方聽著這樣的聲音,都感覺驚心動魄,動**不安。
關洛陽卻穩穩的站在那裏,無論周圍怎麽動**,都保持著跟邵淩霄對視的高度,隻是藏在腰後的右手,一根根手指微微活動著,漸漸握成拳頭。
剛才他可以不急,現在他也可以不躁,隨著流光墜落,紛亂如雨,撲滅一處處妖魔災禍,該急的已經不是他了。
朝著周圍崩裂散射出去的木料殘骸,漂浮在一定距離的空中,樓閣變矮一層,周圍的殘骸就升高一層。
當邵淩霄所站立的地方,終於變得跟街道地麵齊平的時候,他這試圖先聲奪人的舉動,已經走到了盡頭,且毫無成效,不得不發動真正的攻擊了。
關洛陽等的就是這一刻,等的就是這一刻的前一個刹那。
在飛光寶劍上倒映的景色略有變化,證明劍將運動的瞬間,關洛陽的拳頭已經提前轟到邵淩霄的胸膛上。
他的拳頭要想打穿邵淩霄的軀幹,就要先粉碎邵淩霄前胸的衣物,這是物理上的順序,本來沒有什麽錯誤,錯的是,這層衣物並沒有緊貼著邵淩霄的皮膚。
在衣料和肌膚之間,還有一層質感奇詭的護甲。
關洛陽的這一拳絕速而發,拳法中已經揉和了風蜉無形的滲透特性,可是在打中這層護甲的時候,卻感覺自己不是在攻擊一個人,而是在攻擊十個、百個、上千個不同的飛速遊動的事物。
拳上的力量,真正滲透進去的,恐怕還不足兩成,而且還有一股柔韌到無孔不入的力量反震回來,令關洛陽的速度為之一緩。
邵淩霄的身影如一縷青煙倏然消失,退到了樓閣殘骸的範圍之外,長劍一揮,那些懸浮在半空中的碎片殘骸,每一塊、每一片、每一點,就像是突然獲得了噴射式的動力,全部向著關洛陽衝擊過去。
這副場景,就是比原本那座樓閣還要高,還要大的殘骸圍牆,陡然間塌縮向一點。
當所有的殘骸在中心處相撞,擠壓著,形成一個致密球體的時候,樓閣本來的顏色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所有的殘骸都在高速運動碰撞的時候,被鍍上了一層焦色,球體的外層,甚至隱隱顯出玉石光澤。
這就是朝生夕死劍訣的第三招,黑水驪珠。
說來,魔教鎮教寶典之中的《環天列宿混一大法》和《朝生夕死劍訣》,都名揚天下,卻少有人能夠說得清《朝生夕死》這套劍決到底有幾招。
關於魔教曆代教主的記錄之中,也隻是提及,他們似乎都很喜歡動用這套劍法裏包括“龍哭千裏”在內的前三式。
實際上,這套劍法從開創出來那一天開始,就隻有前三招是有定論的。
在漢朝末年避退隱居到西南群山之中的那一群創功者,開創出整套劍法後,就把第三招往後的招式全部裁斷,收藏在密盒之中,下令以後的曆代教主,隻能觀摩前三招劍訣,自己去開創新的路數。
龍哭千裏,鱗介藏形,黑水驪珠,從第一招的肆意縱橫,到第二招的潛伏積蓄,到第三招的壓抑至極,仿佛把一條飛騰九天的龍,硬生生逼迫蜷縮成了一枚深淵之下的驪珠。
逼得人心中鬱怒之氣,不可不發,不得不去開創獨屬於自身的第四招。
但是到了邵淩霄手上之後,他學完了三式劍訣,感受著奔騰飛揚的劍氣,壓抑如細小珠玉,卻並沒有產生什麽鬱怒之氣。
在他看來,一個真正自在的人,應當能夠在任何一種情態之下享受樂趣,自尋其樂,自作其趣。
像是抑鬱,憤怒,狂躁,自卑,仇恨,如此種種負麵的情緒,完全都是由外界強加,而並非是由自己心中生出,就像是一層層披在身外的繭衣。
雖然成為了自己形體的一部分,卻不是自己真心的一部分。
隻要尋得抽絲之法,裁破之道,完成了對應的事之後,就可以不縈於懷,脫衣而走,自身依舊解脫無塵。
而習練三式劍訣的過程中,他的劍,他的氣,都是順著自己的意誌在運轉,是他自己的選擇,就沒有必要為之憤怒,反而應該在練完三式之後,感到輕鬆愉悅。
創功之人煞費苦心的布局,根本影響不到他的心態。
以至於到了十年前,大唐興兵討伐的時候,邵淩霄的朝生夕死劍訣,依舊隻停留在這三招而已。
他就憑著自己從前細讀過的那些三教九流,有高有低,乃至於基礎層麵的劍招,混雜著這三式劍訣,反反複複,顛來倒去的施展,做出了曆代教主之中都幾乎無人可以重現的壯舉。
——魔教的曆代教主之中,就算是那幾名把劍訣推演到九招之後,破碎虛空而去的人物,也不敢說自己在飛升之前,有把握戰勝那樣的五大宗師。
那可是包含了有誌破碎的天下第一刀,包含了無為真經練至化境的老君山掌教。
不過,魔教覆滅之後的那十年,那不共戴天之仇,加上無為之道日日夜夜的糾纏著,要將他化為無情草木的折磨,終究還是為他披上了一層太過厚重的繭,讓他不得不催生出自己的第四招。
織恨作繭衣,數清九重雪。
在漫長的煎熬裏,連雪花的數量都有耐心去一一數清,束縛在身上,使自性不得解脫的事物,都被這樣的時光織成了繭。
邵淩霄揪住了自己的衣服,把殘破的黑袍整個扯碎,從身上撕落下來,整個上半身再無一絲衣料的遮掩,隻剩下一層緊貼著蒼白肌膚的鮮薄透明護甲。
透明的劍氣如同蠶絲,以繁複萬端的手法,織成了這樣的一件護甲,其中的每一絲劍氣都還在不斷的遊弋變化,彼此之間的方向、快慢各有不同。
此等劍絲織甲之法,所能夠提供的防護,比單純將內力從穴道間放出形成的護體真氣,不知道強出了多少個檔次。
但就算同時使出了第四招和第三招,在邵淩霄的感應之中,代表著關洛陽的生命光芒,也沒有半點減弱。
那黑色的球體,幾乎就是剛剛形成,又開始向外膨脹。
一個個拳印拳印瞬間凸起在球體表麵,轟然炸裂。
球體炸碎的時候,內部爆發的火焰和雷電,使得那塊地方成為今天晚上的長安城裏最耀眼的一片區域。
但這耀目欲盲的強光,隨著光洛陽右臂一抬,就全部消失。
驟然強烈的光明,驟然衰弱的黑暗。
就是為了凝聚一道好像無論什麽東西都能斬碎的弧光。
那是關洛陽的手臂帶動揮過的一條軌跡,疾電飛影鎧甲的手套,就在這道弧光的終點處,跟邵淩霄的飛光寶劍相撞。
邵淩霄退了一步,腳落下的地方,餘勁撕裂開長長的溝壑,所過之處,磚石粉碎,土壤翻起,還炸起了一蓬一蓬的磚石粉末。
關洛陽四練大成之後,自行參悟出來的碧落打神鞭,本來就是一招拳法,隻不過因為發力實在太猛烈,用手臂施展的負荷太大,所以才改用兵器來承載。
但是現在的他三件神兵入體,又有鎧甲護身,身邊所能夠找到的任何一件單獨的兵器,都已經比不上了這個姿態下的雙臂。
打神鞭也終於可以回歸原貌。
這也意味著這一招,不再隻能作為獨立的殺招來使用,而是可以重新銜接在關洛陽的任何拳法招數之中。
在打神鞭的一招碰撞之後,關洛陽的手掌行雲流水的分化出無數殘影,跟變幻不定的長劍激烈交鋒,沿著劍刃向邵淩霄身上擒拿過去。
麵臨著如此攻勢,邵淩霄接連退了幾步,但手上的劍卻反客為主,從原本被動應招,變得處處搶占一線先機,截斷關洛陽的擒拿路數,反向關洛陽頭頸之間斬去。
他的劍法變化,是最簡單的揮劍套路,卻能謀長節短,後發而先至,從根本的道理上克製著關洛陽現在這種追求極速的打法。
在飛影鎧甲的原產地,以速度為象征的飛影一係,也向來要比後發先至的刑天鎧甲低上一頭,就是這個道理。
雖然連所處的世界都不一樣,但世間萬物、戰鬥風格相生相克的內涵,卻是共通。
萬幸的是,關洛陽從來就不是隻有速度的。
劍刃碰到他脖頸的時候,他人已經側讓開幾分,手掌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卡住了飛光劍的護手處。
邵淩霄運劍變招,關洛陽手按劍身,另一手格他手腕、手肘,將淩厲無匹的劍意,化解於無形,雙掌之間如畫太極,氣流熱量匯聚,雷電閃爍,形成一顆風雷光球,撞向邵淩霄心口。
邵淩霄橫劍一擋,身形急速倒退,分明也該受到反作用力的關洛陽,卻隻是腳下微微一擰,就如影隨形,飄忽之間的跟了上去。
他雙手不離邵淩霄三尺之外,任憑邵淩霄劍法如何險絕,都被他有意無意之間化去,又截取動靜之機,在柔緩和暴動之間無序轉化,在種種想不到的時機,發出轟然雷鳴,熾烈殺拳。
周天者,四麵涵蓋,無瑕無隙,天穹之下,皆是一體。
四練大成的拳法體係,本來隻是讓人體之內四肢百骸渾然不分,到了道場的層次,也不過是將周圍的空氣,視作自己的一部分。
但關洛陽以默聽紅塵,回顧過往,以現在的境界,重新把握周天道場的真諦,才發現他當周天道場已經成為他一生所學的基礎時,枝幹每增加一分,基礎也就更穩固一分,其中的滋味可以說是無窮無盡,時念時新。
再憑著無為真經無微不至的特性,將自身的力量細化,在種種屬性之間,瞬息萬變。
如此,道場之內,人不知我,我獨知人,敵進而我已退,敵退而我已進,分進合擊,如陰陽,如太極,敵我一體,無我,亦無敵。
邵淩霄能感覺出關洛陽這種打法,跟老君山有一種大體相類,而內在殊異的道家氣韻,但又新奇的從未在世間聽聞。
以至於他初見之下,居然被壓的一路退卻,差點退到深淵者所在的那邊戰場。
“好精妙的拳法。”
邵淩霄能夠感受到,背後不足百丈的地方,深淵者與四侍從也已經完全被壓製,各方高手匯聚,加上天上第三輪流光的針對,讓那邊戰局徹底失衡,離敗亡也差不了多遠了吧。
“你們能夠做到這一步,那麽接下來距離真正的勝利,就隻剩下打敗我這件事了。”
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麽接下來所能做的努力,也隻剩下我自己這一個人了。
這樣想著的邵淩霄,不知道為什麽,又想放聲大笑,連他自己都分辨不出這是什麽樣的心情。
這個時候發笑,總不可能是因為喜悅吧。
但他確實笑出了聲來。
笑聲裏麵,他想起了十年前一刀斬斷魔教傳法殿的人,隻為了一場比武,就可以竭盡生命。
想起了帶著八百白衣劍士入山,最後連自己都死在劍下的崔陵房,他是為了世家傳續,為青史名望。
想起了所練所用,全是少林至剛至陽的拳法,到被打的吐血瀕死的時候,才遺憾自己沒學過什麽陰柔招數的頑石。
想起死了十年後,還有六個人願意變成他的模樣,來追逐、來戰鬥的蘇刑。
想起獻出畢生修為的餘圖。
“唉,其實束縛我的東西裏麵最沉重的那一部分,不是仇恨,也不是十年的折磨。”
“而是當初,我明明還有一點清醒,居然被摩天帶著離開了那裏。”
“此後山已遠,令我不自由。”
邵淩霄的胸口接住了關洛陽的拳頭,以腑髒間的一下刺痛,換取半步不退,劍氣爆發,形成一道衝天龍卷。
“夜色正好,吾之敵,你們來追求勝利吧!!”
劍氣席卷四周,毫無節製的揮霍著他的真氣,笑稱。
“而我且來試著追求一下,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