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的這個複仇計劃,其實並不複雜,之前隻不過是本土武林人物的眼界局限了他們,使得各方高手一開始全都沒有往轟擊天門這個方向上去想。

畢竟,破碎虛空已經是千百年來無數高人的追求,富有武學智慧的人,想的都是怎麽更早的去接觸天門,怎麽更輕鬆的越過天門才對。

古往今來,有閑心衡量天門輕重的人物,已實在是太少太少了,真的決定去做的,大約到如今也才隻有這麽一例。

可是,如果排除眼界格局的差異,以平等無懼的心態來審視他們的這個計劃,就會發現這個計劃裏還有一個很大的缺陷,即是——假如天門真的被轟破的話,邵淩霄並沒有給自己預設退路。

那個時候的他,必然已處於極劇烈的損耗之後,魔教的妖魔變異體、輪回小隊的外援,底牌盡顯,再也沒有更多的變數,而大唐這方麵的人,絕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放棄廝殺,隻會以更堅決的態度去拚命。

那個時候的魔教,仿佛又是要重現當初大軍圍困、大廈將傾的絕境。

邵淩霄要的就是這個。

他就是要重新排設出十年前的場景,給自己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如今計劃受阻,凶險的局麵來得比預估的更早,但是,這樣未嚐不好,這樣,更像當年。

劍氣龍卷,光芒赫赫。

原本魔教教主的水色劍影,晶瑩剔透如琉璃,劍氣光芒並不旺盛,仿佛隻是清晨天光下略微反光的水麵而已。

但是現在這道劍氣旋風在黑夜之中,燦爛明亮,全程的人隻要往這個方向眺望,都可以看見一道旋轉膨脹的光柱。

接著,這道光柱猛然一下劇烈的晃動,好似是根基的部位,被龐大的力道擊打移位。

嘭!!!!

關洛陽揮拳轟入劍氣龍卷之中,旋風光柱根部的所有劍氣,都被他的拳力粉碎,被他身邊攜帶的風雷氣流衝擊驅逐。

飛光寶劍如同幾縷幻光,回到了邵淩霄體內,以手掌迎上了關洛陽的拳頭。

在他手掌前方密布的層層劍氣,像是千百根細密流動的晶體絲線,穿梭來回,摩擦之間發出劇烈的劍鳴。

雖然在拳頭轟擊之下,細密的劍絲之間被撐得出現了不小的縫隙,還有許多劍絲斷裂的跡象,但整體並未被摧毀,遊動的劍絲將這一拳的力量不斷分割變小,摩擦攜帶著偏向別處。

但這一次擊打在邵淩霄手掌上的拳力,既沒有追求滲透,也並沒有化剛為柔。

關洛陽弓步邁出,抵在對方手掌上的拳頭再度向前推動,沉悶的巨響,從他的身體內部傳遞出來,尤其是肩部和肘部,腕部。

疾電飛影鎧甲在這些關節處有起到保護作用的配件,這個時候,那些配件卻被內部爆發的能量刺激的顫動發光,鎧甲的增幅使這三個關節的部位,從肩至腕,依次**開一圈具有極強力量感的沉緩光波。

在邵淩霄的感覺之中,就是那股朝著他轟擊過來的拳力,連續暴漲三次。

就像是洪水衝擊堤壩的場景,根本沒有潮**往的緩衝,一個浪頭剛拍過來,就有一波更大的浪頭湧至,潮水的聲音,從水聲到雷鳴,再到龍吼天崩一樣的巨響。

而且關洛陽身邊湧動的潮水,更是由澎湃起伏的青色烈焰熱能組成。

神凰浴火,蛟龍開岸!

“追求勝利?我是要你的命!!”

邵淩霄手掌前方的劍氣護甲崩碎,手腕後移,肘屈,肩顫,身體側轉。

剛才組成旋風的那些劍氣,此刻也從上空垮塌向後,猶如一場明光彌漫,塵埃四起,絢爛無方的雪崩。

而在這些奔流如雪的劍氣之間,一股股分化、隆起。

從劍氣的奔流,變成人形的疾馳,竟然以劍氣組成了多道模糊發光的人形輪廓,披發舞袍,對著皇城之中衝擊過去。

盧固安驚覺一道光影來到眼前,家傳劍道中乍暖還寒的傷寒劍法,隨著略顯厚重的配劍一挑,便直刺過去。

那道光影並指如劍,以指尖毫無避諱的撞上劍尖,仔細看去,這個人影五官不清,連發絲、衣角都是由劍氣絲線組成。

激戰已久的盧固安,此刻任何一劍,都灌足了功力,不敢輕忽大意,劍與劍指一撞之下,麵前的那道光影就驟然崩散,扯走了盧固安全情勃發的這股功力,嗡鳴而去。

盧固安身子一空,往前一個踉蹌,急忙喊道:“小心!這些東西一旦正麵交鋒,當即強奪真氣,比之前的劍意牽引猛烈得多。”

長安世家中踏入一流境界的人,也全都遇到了這樣的襲擊,盧固安說的太晚了。

反倒是他弟弟盧平東,對他太過信服,聽見他這聲警告,下意識的就偏轉劍招,想要避免正麵對抗,結果劍刃剛一偏開,那道白光劍指就在他肩膀上轟出一個血洞,整條右臂都被炸斷。

大量鮮血噴湧而出,被那劍氣人形旋身一引,盧平東臉色驟然蒼白,未及慘叫,便覺得一股冷意直透心底,下連丹田,真氣以鮮血為媒介,從右肩的傷口流逝一空,當場失去了意識。

多道劍氣人影,去的快,回來的更快,相繼撞在邵淩霄背後,其中所攜帶的功力,全被衝入到劍甲之中,晶瑩鮮活的劍氣繭衣,摻上些許血色。

憑著這一重重疊加,邵淩霄背後傳回的衝擊力,頂住關洛陽的拳勁,手臂一挺,就將關洛陽反壓回去。

關洛陽同樣不肯退出太遠,後腳落下,地麵震**,重力的錯亂變化,混合著烈焰電光,又一次轟向邵淩霄。

六種勢、三件神兵在他體內不斷的交疊,透過飛影鎧甲的增幅發揮出來,使他的力量一次一次的攀升,每一次都好像要竄升到連他自己的身體也承受不住的程度。

邵淩霄說出那不退二字之後,就拋舍了許多變化的餘地,每一次都是正麵對抗關洛陽的攻勢。

所以關洛陽也舍棄了剛柔有度、正反緩衝的周天意境,隻追求著一次比一次更剛強,更猛烈。

邵淩霄背後分散出去的劍氣也越來越多,有不少都維持不住人形的狀態,隻是在空中散射回環。

所有人在攻向深淵者的過程中,都不得不遭受劍氣的幹擾,就連古蘭香、往生方丈和皇後都不例外。

皇後低斥一聲,也不知道又從哪裏拋出那麽多寫有字謎的紙張,灌注著宗師境界的功力,飛射切割,把襲向這片區域的劍氣,暫時隔絕在外。

四名神兵持有者和往生方丈已經徹底壓製住了深淵者,那九條毒蠍長尾都被斬斷。

四隻巨拳,跟抖擻精神的往生方丈對拚之下,內部骨骼節節斷裂,更有精純的佛門真氣,滲入其中,阻礙再生。

古蘭香一棒砸開了蜈蚣飛劍,高高躍起,又是一棒,把深淵者頭頂大量骨刺崩斷,打得腦門都凹陷了下去。

城外的箭雨又一次襲來,想必是關中武林那些人真氣損耗太甚,已經漸漸跟不上節奏,這一回飛來的僅剩下二十幾支羽箭。

可痛打落水狗,這樣的數量也足夠了,羽箭全紮在深淵者身上,中劍的地方真氣爆發,使得它身體表麵,一塊塊不同的色彩蔓延。

古蘭香投出幾個酒葫蘆,橫空一棒全部砸碎,淋在深淵者身上,又是一棒,烈焰熊熊,就要引燃那些酒水。

火焰剛剛升起,陡然像是被暴風吹過一樣歪斜而去,酒水幹涸散盡,當場熄滅。

原來是空中劍氣的洶湧程度倍增,定住深淵者軀體的四名神兵持者都被劍氣衝的退散開來。

“蘇木道長,你已經沒有留下去的意義了,離開這裏吧。”

邵淩霄腳下那塊地麵已經崩潰如塵埃,此刻根本是憑著心靈神意把自己固定在空中,但在腳下徹底塌陷的一瞬間,他單手對抗關洛陽,另一手居然半轉著身子朝後按來。

刹那間,這人全身的劍氣飛散旋轉,穿刺在周圍的任何一件事物之間,柱子被擊穿,門板被打的如同篩子,黑瓦上出現孔洞,牆體隨之漏風。

地麵出現一道道弧狀的溝壑,擴張的越來越大。

水邊高大的楊柳,也被刺斷枝幹,破碎的綠葉滿天飛舞。

禁軍的鐵甲,在這樣的劍氣麵前不堪一擊,急忙退避。

坍塌的一段城牆前,原先深淵者與皇後等人的整個戰場,都被這些劍氣畫成的圓圈籠罩進來。

古蘭香他們幾次想要向深淵者發出致命一擊,都被突然集聚起來的劍罡阻礙。

深淵者再度移動,卻是不管不顧的撞進皇宮裏去,身上的羽箭相繼爆裂,深淵者的軀體像一座失去了骨骼支撐的肉山一樣軟倒,蘇木的陰氣神魂飛出,踏在蜈蚣飛劍上,一掠而走,直入深宮。

事已至此,他要挾持皇帝,或許才有幾分轉寰的餘地。

皇後急欲追蹤,又被劍氣阻攔,怒的嬌麵緋紅,索性回頭殺向邵淩霄。

不過邵淩霄也就在這一刻吃到了苦頭,他分心多處,被關洛陽一拳打斷了左臂。

“哈哈!”

邵淩霄大笑兩聲,劍氣固定斷臂骨骼,又勉強招架了一下。

被關洛陽手爪一翻,直接將他整條左臂從肩膀上撕了下來,不料那條斷臂內部的劍氣忽然運轉,凝縮成一顆暗紅如黑的球體。

邵淩霄右手屈指一彈,球體在關洛陽掌心炸開,震的他整個人轟轟後退。

隻剩一條右臂的魔教教主凝指揮灑,滿空劍氣相繼凝聚如珠,抵擋皇後、和尚、少女的殺招。

正麵交手之後,他們三個才明白剛才關洛陽到底是在跟一個什麽樣的人交戰。

那小小的劍氣黑珠飛來,所帶來的並不僅僅是集中於一點的沉重壓力,更在於席卷四周的心靈神意,讓他們的感官出現偏差,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在被舉世無雙的神劍指著。

但凡境界不如邵淩霄的人,都會有這種下一刻就要被細細的劃開肌膚,切斷血肉,鋸掉骨骼,直至切成粉末的預感,即使不是物質上的真實傷害,對心靈的折磨也難以言喻。

但關洛陽能頂著這樣的壓迫,越戰越勇,往生方丈他們又豈會隻在一招之間就退縮。

三人應下劍氣黑珠之後,虎口崩裂溢血,氣血翻騰的調動全部功力,一起砸向邵淩霄。

而在前方,關洛陽真正把狀態磨勵到極限的一擊,也轟了過來。

邵淩霄依舊不退,獨臂被關洛陽的拳頭壓回,砸在胸口,後背則硬接了三件兵器的轟擊,就算是以飛光為根基,以朝生夕死劍訣脫俗超凡的劍氣織成的繭衣,麵對這樣的一次攻勢,也再護不周全。

他渾身的骨骼,在這一擊之下,少說碎了六成。

尤其是關洛陽的那一拳,為了承載這樣的拳力,他右臂和胸腔也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骨頭了。

“哈哈哈哈,早就說你們該一起來追求勝利。”

“你們贏了,我也沒退。”

邵淩霄身上血色一卷,以自身鮮血為劍為衣,激烈的細小渦流,與此碰撞疊加,形成一股強大的吸附力。

他不止不退,還要做完最後一件事。

空氣排盡,撕裂神魂的劍鳴中,邵淩霄的身影,一飛衝天,拖著其他四個人撞向天門。

沒有了關中上百個一流高手,他就帶著這四個人去摧毀天門。

飛上半空的過程太快,往生方丈他們急於應變,但此刻的邵淩霄已經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們的真氣發出,都隻是在變相的為邵淩霄更增添一份功力。

三人尚未想到應對之法,就覺得一股浩浩****的震顫力道,從邵淩霄前方傳遞到背後,把他們三個震的脫落下來。

關洛陽不遺餘力的發出了全部的真氣,才能夠造成這樣的效果,甚至連他此刻電芒流竄的頭部都感受到了一陣空虛枯竭。

最後一腳,踢在邵淩霄胸口,關洛陽翻身墜落下去。

四人落地,空中的人,則幾乎完全化作了劍,劍氣凝聚幾乎如同固體,帶著他越飛越高,狂飆電閃的斬向天門。

往生方丈擲出手中的禪杖,以他宗師力道的一擲,卻隻能看著禪杖跟那一柄巨劍越拉越遠。

莫非隻能寄托於天門的堅固了嗎?隻能希望曆代先人傳回的猜測不準了嗎?

嘭!

關洛陽筆直墜落在地,目鏡上映出空中那一劍,身上忽然多出一種奇妙的淩亂破碎感,仿佛過去的他和現在的他,以及不知存不存在的他,這一刻正在以精神碰撞共處。

“退不退無所謂,但是你該死了。”

進入這個世界不久,關洛陽就開始失敗,第一次遇到邵淩霄的時候,三星幹不過一個高階四星,一招就被打的吐血,還用掉了一張令牌。

老君山上天方真人那一戰,關洛陽雖然幹掉了許紅梅,卻也沒能成功,把當時狀態極差的邵淩霄留下。

至於後來,魔教和敵對陣營輪回者聯合搞出來的這些妖魔變異體,一路燒殺掠奪,關洛陽雖說是在追擊是在獵殺,是占據優勢的一方,心中卻也沒有什麽成功的喜悅,因為他所循跡追至的地方,都已經先發生了災難。

這自然絕非是他的過錯,卻讓他很不高興,更不得不正視己方陣營目前並沒有任何足夠把握,戰勝對方。

‘勝和敗的差別沒有那麽大,反正不管勝算幾何,殺你這個目標,我都是要竭盡全力去做的。’

‘既然勝和敗的差別沒有那麽大,那我何必非要追求一個勝利。’

‘我隻要讓你共享失敗就好了。’

關洛陽原地坐下,仰頭注視著,雙手抬過頭頂,十指相合。

六種幻影在他身邊重疊,有球形,有神鳥烈焰,有升降不定的微塵重力,其中位於最上方、最顯眼的,則是一群飛蟲,它們正在聚合,化龍。

從東都出發,曲折行進,戰鬥追逐,沿千裏之地而至此,如同屢受挫折而低伏的獸,不斷磨礪著自己,等待著向龍進化的一刻。

自白家聖拳之中凝聚的“勢”,蜉龍之變。

然後,用這升騰變化的意誌為引線,引爆周天道場,上窮碧落,神凰浴火,無為不至,默聽紅塵,用這統共六種“勢”,衝擊“虛空取神”的境界。

六種幻影一起爆發,化作似有若無的光,掠過街巷,席卷皇城。

周邊的所有人,都體會到一種玄異的變化,好像周邊的一切有什麽不同了。

皇後與古蘭香的感受是最深的。

她們能夠說出具體的不同是在哪裏,是這布滿磚石的長街地麵,是高高壘起的宮牆層樓,是這裏諸多的屋舍府邸,包括那些已經殘破的建築,都多出一種深邃的感覺。

猶如其中深藏的精魄被驚醒。

萬物有靈麽,或許有,或許沒有,或許從前沒有,但在這短暫的一刻,這裏的每一樣事物,似乎都在沉澱已久的歲月裏,醞釀出了繚繞如煙的精氣。

但這種感覺隻是一晃即逝。

周圍的一切都重新歸於平凡,眾人隻看到關洛陽身上的鎧甲呲啦呲啦的響動了兩聲,忽然消退,回到腰帶的形態。

而在夜空之上,那道琉璃璀璨,湛然有神的劍氣,速度也慢了下來。

關洛陽嚐試突破的時候,被邵淩霄奪走的力量,也做出了同樣的嚐試,而且這邊的力量,要遠比關洛陽剩餘的六勢之力龐大,突破的那一刻,邵淩霄幾乎看到了整座煙柳拂繞的長安城。

於是在失敗的時候,他也感受到了九重宮闕的巍峨長安,一整個倒衝入心的感覺。

組成這道劍氣的力量全數失控,邵淩霄撫心浩歎。

“這、長安——”

鏗鏘脆響,他身邊的劍甲片片破碎,凋零如同灰燼,鼓起最後餘力長嘯一聲,再度提速飛襲向天門。

隻是在斬上天門的邊框之前,飛速崩散的琉璃氣勁,已經剝蝕掉了最後的主軸劍氣,令他整個人都化作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