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真一死,戰場上的局勢,可以說是立竿見影的就有了變化。

因為人心已變,朝廷大軍出手的態度已經沒有那麽堅決,沒有那麽自信,而梁山的人,絕不會錯過這樣的時機。

眾多紅衣的身影如同參差的獠牙,深深的刺入官兵的隊列,努力的要徹底撕開官兵的陣線。

關洛陽那一擊真正的目標是陳希真,所以王老誌奮力抵抗之下,幾乎沒有受傷。

但是他的鬥誌,也幾乎已經消失了,墜向水麵的過程裏,稍微穩定了體內法力之後,他就搖身一變,周圍的風和水驟然混淆著化作一口大鼎。

鼎壁古樸,花紋繁複,饕餮獸文,先民祭祀等等景象,銘刻在流水凝聚而成的大鼎之上,惟妙惟肖,巨細無遺。

大鼎有蓋,王老誌藏身於其中,使人看不分明。

關洛陽的身影從高空墜落,一腳跺碎了這口大鼎,鼎中射出多枚人頭大小的金色丹丸,朝著水麵朝著遠空,乃至於朝著山崖,向各個不同的方向激射出去。

王老誌的身影消失不見,似乎整個人都縮成了某一顆金燦燦的丹丸,破空而去。

他逃的固然快,關洛陽身邊雷霆閃爍的道場,擴張的速度卻更快,千百電光如同飛舞狂掃的明亮觸須,頃刻之間就纏繞住了所有的金色丹丸,狠狠索拿鎮壓。

諸多丹丸中,隻有一顆在被電光鎖住之後還能反抗,劇烈震顫,忽然膨脹,震散了周圍的電流。

那金丹現出原形,是一件寬大空**的道袍,王老誌僅著內袍的身影,從中跳脫出來,淩空飛縱。

空道袍越來越大,如同一麵天幕,橫亙在關洛陽麵前。

關洛陽探手一抓,如同長鯨吸水,隻聽那寬大的布料,嘩啦啦抖動起來,發出大浪重疊似的聲響,旋轉坍塌的力場,把這件道袍猛烈收攏起來,聚成一個小球。

在此過程之中,關洛陽的身形也沒有半點放緩,緊追不舍,將那個多重衣料折疊而成的藍紫色球體,看準王老誌的背影,扔了過去。

轟隆!!!!

空氣中被轟出一條久久不能合攏的軌跡。

藍紫色的球體到了王老誌背後,突然間他滿頭長發飛舞,發絲反複切割,關洛陽灌注在那件道袍裏的元氣,被他的發絲切了個粉碎。

這一根根發絲越來越長,舞動翻滾,居然還從他頭皮上脫落下來,猶如萬千劍痕,蜿蜒騰挪,割裂長空,朝著後方的關洛陽穿刺絞殺過去。

關洛陽身影一旋,宛如青龍穿空,狂暴的震**力道伴隨在他身邊,闖過了那萬千發絲劍痕,並將所有靠近他的發絲,震碎成粉。

“戰場上畢竟還沒有真正決出勝負,你居然窮追不舍,就不怕你手下兒郎多添傷亡嗎?”

展現全力之後,正麵對拚的話,王老誌在關洛陽麵前根本站不住腳,但他也畢竟不是劉永錫那種水貨,當他一心要逃,手段層出不窮,絕不是那麽容易被拿下的。

關洛陽卻根本不被他的話術所動搖,一言不發,繼續追擊。

關洛陽的目標可不僅僅是保住梁山,遲早,他要去一趟汴梁。

王老誌表現的越難纏,關洛陽殺他的心意就越堅決,否則的話,等他去汴梁辦那件大事的時候,有這樣的一個人在旁邊虎視眈眈、煉丹助敵,才是真的可能會壞了大局,戕害世上更多無辜。

這時,他們兩個已經飛離了戰場,快要飛出梁山水泊。

王老誌感受到身後的氣息迫近,也不再心存僥幸之念,雙手十指輪彈,十根手指上的指甲,都脫離指尖,飛射向岸邊。

晶瑩剔透的甲片,在半空之中急速放大,甚至還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須臾之間,就已經變化成了整整六百四十片厚甲,如同六百四十塊隱鐫符咒的大盾牌。

這些甲片從岸邊拔地而起,在高空中不斷挪移變位,好似千變萬化,形狀奇妙的一麵城牆,更藏著奇門陣法的奧秘。

王老誌的身影闖入其中,毫無阻礙,一掠而過。

關洛陽到了這裏,卻立刻被陣法捕捉,陷入奇特的迷局之中,隻覺得四麵八方,天上腳下,到處都是傾斜的坡麵,全部是由可以印出五官須發的鏡片晶體構成。

他身上的青色閃電劈打出去,撞在那些鏡麵之上,頓時被層層折射,引導到不知何處的隧道盡頭,又從其他意想不到的角度反射回來。

這個王老誌的功法,自稱傳承於大名鼎鼎的漢鍾離一脈。他年輕的時候,在山陰捕鹿,偶遇暴雨,部分山體坍塌而下,露出了一方古洞府,冒險攀入其中,就在一口石爐上,得到了漢唐古仙人留下的法訣。

漢鍾離是傳說中的上洞八仙,遺留在人間的法門,自然非同小可。

王老誌看起來不用法寶兵器,實則是因為,他的《火龍灶鼎大法》能夠在煉丹的過程之中,與人體呼應,將無數寶材最精粹的一點靈元,煉化在肉身之中,相當於把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當做法寶外丹來煉了。

得到朝廷供養的這麽多年下來,王老誌的指甲、頭發、眼珠、綠心紫腦、符筋篆骨,無一不是融入了眾多寶材,單拿出來也可以堪比無損的九陽神鍾質地。

真正運用起來的時候,更是巧變無窮,比隻會調動陽和之氣放火的九陽神鍾,高明了不知幾許。

關洛陽深深的吸了口氣,在鏡片迷陣之中,雙掌合攏,掌心之間,逐漸蘊養出深青近乎於墨色的刀氣圓球,掌間看似雲氣旋轉,實則每一分,每一縷,都是欲上青天的刀意。

等他張開雙掌,向外捧出這一份刀意之時,雲氣刀丸以可怕的速度壯大,充斥在周圍的每一個坡麵,每一條隧道之內。

陣法運轉,想要通過調整折射,將這股力量宣泄於外,但根本來不及。

任何一塊甲片在接觸到那些雲霧的時候,就像遭遇了不知道多少次刀光斬擊,正所謂一力降十會,精巧無比的法陣,就這麽被關洛陽摧毀。

青雲湧動間,他橫空掠出,追到數裏之外,陡然察覺不對。

視野之內,居然已經看不到王老誌的身影。

關洛陽懸停高空,抬頭看了看月亮,兩眼之中燃燒起嫋嬈的金色離火,再低頭掃視山嶺河流。

山腳下的小河,溪流中的鵝卵石,山坡上的野草,山頭另一麵,飛樓戰車的殘骸,更遠處,早就廢棄的村莊野廟。

長滿了藤蔓小蟲的荒田,從草葉上慢慢飛起的螢火蟲,在一間破屋裏歇腳的十幾個精悍行商,停在屋外的騾馬。

一切景物,曆曆在目,就算有誰在地下穿行,都逃不過關洛陽的感應。

但是他遊移夜空,看來看去,居然看不出王老誌何在。

樹木斜生,從岸邊探出,林蔭遮蔽的一段小河裏。

已經變成一個光頭,隻穿了一件內袍的王老誌,潛坐在淤泥之間,失去了指甲的雙手輕撫丹田,幽深的氣息混茫而歸於平凡,與周邊的淤泥水流無異。

漢鍾離有一個青出於藍的弟子,呂祖呂洞賓,呂洞賓的《太乙天遁劍訣》,堪稱循執天道,遁入萬物,流轉世俗內,蒼生不知覺。

火龍灶鼎,雖然不及太乙天遁,但在這方麵道理相似,也有幾分陶然忘機,物我兩不知的高妙意境,隱匿無比。

他能夠感覺到,關洛陽的視線已經在周圍掃視過好幾次,顯然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很快,關洛陽就應該要向更遠的地方搜尋了,那個時候,王老誌就會悄悄選另一個方向遁逃,龍歸大海,虎入山林,再也不會被追到任何蹤跡。

他心中有這樣的期待,卻沒有半點表現出來。

河底的水流,不斷刷過王老誌的身體,他道袍已毀,內袍在之前的戰鬥中也變得鬆散殘破,被這水衝著衝著,便有貼身收藏的書頁,從懷中滑出,順水飄去。

太清二十四丹的丹方,丹道中誠而無上的秘要,居然眼看著,就要跟河裏那些不知道什麽草屑雜物沉積而成的淤泥,混在一起。

王老誌焉能忍受,連忙出手,抓住金頁。

‘壞了!!!!’

他驀然驚醒,腦中駭震,知道探出手的那一瞬間,已經暴露。

轟隆隆——

青色的天雷光柱轟落,截斷水流,照亮了王老誌的麵孔。

大戰再開,煙火氣柱,直衝雲霄。

少頃,這整條河流,已被擠壓彎斷,岸邊盡數焦土,兩岸山坡崩裂出一條條大溝壑。

兩道身影從此間飛起,向梁山水泊中飛回。

關洛陽拽著奄奄一息的王老誌,砸落在方臘身邊。

方臘正在激戰,下意識就是一掌印在了王老誌臉上,等反應過來這是誰的時候,他眼中不禁流露出悲喜交加的神色。

“你的仇人,你來解決。”

關洛陽降落下來,把已經重傷難支的風會等人全部壓垮,身影淩空急逝,再出現的時候,就摘走了王天霸等人奮力搖動的玄黃吊掛。

王天霸他們憑這件重寶與林靈素對抗,已經萬分辛苦,這一下兀然旗幟消失,登時上空的仙氣白雷,潰壓橫掃下來,連番爆鳴,道官術士們死傷慘重。

旁邊一艘樓船上,魯達跟關勝,正在力拚。

月牙鏟和青龍偃月刀抵在一處,雙方連連發力,刃口糾纏錯動,上下挪移,難分上下。

一麵玄黃旗幟,從半空壓下,拍在關勝頭頂。

關勝腦門一暈,渾身功力暴起,梗著脖子,仰頭便要怒喝,又見那旗幟往下一壓,把他砸暈過去。

魯達唯恐收手不及,把關勝鏟死,連忙壓下月牙鏟,一下鏟進了甲板裏,又慣性使然的往前衝了兩步,把關勝衝飛出去。

“嘿!大龍頭,這人也是個漢子,灑家……”

“全打趴了再說。”

關洛陽身影在空中一閃,腳不沾地,又離開了。

他扛著玄黃吊掛,用的很是順手。

這純陰至靜之寶,拿來砸人腦袋,真是把人砸昏的不二利器,任憑是什麽邊軍猛將,若是沒能防住,被關洛陽的腕力操持著這件重寶砸中兩下,也得當場昏死過去。

魯達看出關洛陽有生擒這些人的意思,摸了摸寸草不生的腦袋,眼珠一轉,便把鋒銳難言的月牙鏟收在背後,跑過去架起了關勝。

呼延灼揮著兩條鐵鞭,正在跟李應激鬥。

李應五把飛刀隔空轉折,來去如意,又有一杆點鋼槍在手,加在一起,也有些抵擋不住。

倏然,呼延灼聽見背後一聲重咳,百忙之中目光一掃,卻見不是敵將,而是關勝那張特別容易辨認的重棗臉,本要變招的鐵鞭,硬生生收了一收。

啪的一下,關勝的腦袋就頂在了他臉上。

魯達左手夾著關勝撞過去,右手蓄勢待發,醋缽大的拳頭橫著一揮,就把呼延灼打的昏昏沉沉。

旁邊又有李應幫襯,須臾間也把呼延灼拿下。

李應看了看關勝,滿臉欽佩,向魯達豎起一根拇指。

戰場忙碌,兩人不及多話,又如法炮製,放倒了董平和索超、張清。

眼看那邊,扈三娘正跟石秀拚刀。

李應和魯達對視一眼,魯達有些惋惜的放下了額頭已經鼓起好幾個包的關勝,抄起月牙鏟,加入戰圈。

諸多大將被拿下之後,一些頑固教養的死忠將官,也被關洛陽解決。

“放下刀槍!!”

關洛陽抬起玄黃吊掛,直指天穹,“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降者不殺!降者不殺!”

梁山的兵馬跟著呼喝起來,喊聲久久的回**在水泊之上。

朝廷的兵馬,被強逼著丟下了武器,越來越多人聽著刀槍落地的聲音,也放棄了抵抗。

等關洛陽開始命人打撈落水的那些昏迷士卒,十九艘半的大樓船上,所有官兵都已降服。

望著人群滿布,密密麻麻的模樣,關洛陽胸懷大暢,不禁長嘯了一聲。

這正是他所要的。

不但要梁山兵馬的損失足夠少,甚至要朝中基層士兵的損失也少一些,這些人隻要降服,無論是不是真心,都有辦法變成梁山的力量。

這些人不再是宋的子民,但還是炎黃子孫,還會是這片土地上需要的人。

山嶺之間,荒村之間。

那十幾個行商打扮的精壯漢子,走出了破屋。

領頭的一個,看起來正處於人生中年富力強的成熟階段,身穿金綠色的衣裳,烏發、短須,都顯得極為茂密,眼眶微深,久曆北地的風霜,腰間配著一把短刀。

他摩挲著刀鞘上浮雕的大菩薩配飾,側耳傾聽,聽到關洛陽的嘯聲。

“真豪傑,吞十兕而不知滿足,方作蛟歌龍吟!”

領頭人低聲自語,眼中露出少許篤定的神采。

他已經從這嘯聲之中,聽出了更大的野心。

梁山能勝,固然令他驚愕,但這也沒什麽不好,野心夠大,實力夠強,更是那個天命皇帝的敵人,那就很好。

那就有足夠的把握,**那位梁山的大龍頭,與同樣跟天命皇帝為敵的人定下盟約。

領頭人吩咐道:“收拾收拾,清點禮物,明日一早就去梁山拜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