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地望著時初的心髒流淚,軀體逐漸變得透明,不一會兒就消失無蹤,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沒有在二樓耽誤時間,季思危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衝上三樓。

經過這幾次逃命的經驗,旗袍女人已經掌握了推輪椅上樓的技巧,狀態比之前輕鬆很多,甚至還能分心誇獎季思危的輪椅性能不錯,這麽折騰也沒有散架。

對此季思危也隻能報以一笑。

夜晚的瑰苑完全變了個模樣,不知道哪裏來的陰風在房子裏亂竄,天花上的燈忽明忽暗,季思危總覺得有什麽東西正趁著黑暗的間隙在靠近他們。

他總結了規律,發現這房子裏麵的燈就是危險來臨前的“信號燈”,每次隻要不好使了,就是在提醒他們——鬼怪出沒,自求多福。

季思危一手捧著玻璃罐,一手握著棒球棍,警惕地看著巡視四周。

他聞到一股腐爛的惡臭味,好像是從天花上飄散下來的。

他眯了眯眼睛,抬眼看向天花,借著明明滅滅的燈光,他看見天花板上布滿了大小不一的黑色汙漬,那些汙漬上有凹凸不平的小顆粒,就像大規模螞蟻搬家一般,迅速遊走,聚攏,逐漸長成一個幹癟瘦長的人形半身,懸浮在半空中。

密集恐懼症患者看到這一幕,可能會心理極度不適導致當場暈厥。

季思危沒有密集恐懼症,他甚至沒有感覺到恐懼,但是他的心跳卻開始自覺的加起速來,搞得他莫名有些緊張。

還沒來得及示警,那個凹凸不平的半身黑影就伸長脖子,腦袋上張開一個大口,像一匹狼那樣無聲地吼叫著,繼而以極快的速度徑直撲了過來!

深吸一口氣,季思危握緊棒球棍,對準黑影的腦袋掄了過去。

好在旗袍女人很敏銳,在輪椅隨著季思危的動作晃動時,她就反應迅速地穩住了輪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棒球棍上的紅色血霧好像越來越多,顏色也越來越鮮豔了,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中像橫空出世的紅色流星,直接把黑影的腦袋開了瓢。

大小不一的黑色小顆粒猛地炸開,化作小團小團的黑色煙霧。

單手揮棍,力道並不算太重,卻把半身黑影的腦袋砸碎了。

這些東西隻是看起來嚇人,很多都是一些怨氣聚攏起來的殘念罷了,真正有殺傷力的並不多。

越往上走,牆上的汙漬越來越多,它們就像移動的磁石,在牆上聚集成人形,有的看起來小孩大小,有的則長手長腳,像畸形的大人。

這些汙漬看起來瘮人,卻沒有攻擊他們,汙漬越多的地方,溫度越低,幾乎到了嗬氣成霜的程度。

角落裏有什麽東西忽然伸出一隻漆黑細長的手,張開手指抓向阿命的腳。

阿命看起來毫無所察,邁開腳準確地踩在了那個手掌上,把它踩扁了。

“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滅,大家都小心一些。”

阿命小心翼翼地顛了顛不斷向下滑的晨宇,緩緩吐了一口濁氣,低聲提醒。

背著成年男子爬樓梯是一個體力活,阿命額前很快就布滿了汗,背後被晨宇的鮮血浸濕,那種黏黏糊糊的感覺很不好受。

晨宇的體溫越來越低,這讓阿命有種錯覺——她背的好像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具屍體。

這個想法剛在腦中成型,阿命就覺得有些不妙,越來越多可怕的想象從腦子裏冒出來,她心裏有些發慌。

走到平緩的樓梯轉折處時,她停了下來,靠著樓梯扶手,輕輕地伸手去探晨宇的鼻息。

就在這時,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道道黑氣如小蛇般鑽進了晨宇的身體,侵入他的胸膛。

就在阿命的手抵在晨宇的鼻子下麵時,晨宇靜靜地睜開了眼睛,那雙瞳孔渙散的眼睛裏,死氣沉沉。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瘮人的笑容,冰冷僵硬的手掐住阿命的脖子,用力收緊。

呼吸一窒,阿命心裏重重一跳,當即用手箍住晨宇的手臂,用盡全力把他整個人甩了出去!

晨宇的背部撞到樓梯扶手,跌跌撞撞地退後幾步,不料腳下踏空,發出奇怪的尖叫聲,沿著高高的樓梯滾了下去。

“命姐,怎麽了?”

旗袍女人聽到聲響,緊張地探頭問了一句。

“晨宇被髒東西附身了。”餘光看到“晨宇”顫顫巍巍地扭動著僵硬的四肢,掙紮著準備爬起來,阿命咬了咬牙:“他要追上來了,走!”

旗袍女人聞言便知道晨宇是救不下來了,眼眶微紅,沒有再回頭看。

阿命很快就跟了上來,她看旗袍女人臉色不太好,想了片刻,慢慢勸了一句:

“能進來這裏的人,都是背負著無限痛苦的人,他雖然沒有找到解決痛苦的辦法,至少他會解脫的。”

旗袍女人搖了搖頭,目光看向不甚光明的前方:“我都明白。”

後半程沒有遇到厲害的怪物,季思危握著棒球棍在前開路,阿命殿後,總算有驚無險地上到了五樓。

令人疑惑的是,和“熱鬧非凡”的樓下對比,五樓顯得過於風平浪靜了。

五樓的牆壁上沒有凹凸不平的汙漬,看起來和之前一模一樣,那堆紙箱和高跟鞋仍安靜的待在原地。

“終於上到五樓了。”旗袍女人急促地喘著氣:“我太難了,上輩子一定是道奧數題。”

他們剛上五樓,就直接走向陽台花園。

沒有人注意到,屋子裏的那雙紅色的高跟鞋下麵長出了一個影子,就像有人不小心打翻了一瓶墨水,不停地往外蔓延,不一會兒就勾勒出一個曼妙的女人剪影。

那影子好像有生命一般,慢慢地立了起來,見風就長,從一片薄薄的黑影鼓成了人形。

“影子”抬起纖細的手,摘下自己的腦袋,與此同時,它的心口處突然多了一抹血紅色,然後,以那裏為中心,整條裙子都被染紅了,如搖曳的血色玫瑰。

“影子”身上的黑色漸漸褪去,顯露出青白的皮膚。

她穿上高跟鞋,不遠不近地跟在一行人身後。

玻璃牆外的人形黑影撞擊的聲音太響,根本沒有人發現,在他們的腳步聲裏,混進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走著走著,旗袍女人忽然感覺背後一涼,緊接著,有什麽東西往她的耳朵吹了一口涼氣,她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妹妹,我找到你了……”

“嘻嘻……把心髒還給我好不好?”

旗袍女人一下子炸了毛,頭也不回,直接推著季思危的輪椅,腳底生風地衝向玫瑰花壇,發出一種差點掀翻屋頂的尖叫聲:

“我不是你妹!你妹在二樓!”

“你這個憨憨!”

“命姐快跑!千萬別回頭啊嗚嗚嗚!”

阿命走在他們前頭,聽到旗袍女人歇斯底裏的警告後拔足狂奔。

季思危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受到了一波靈魂漂移,一臉茫然地抱著棒球棍和玻璃罐,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

大束大束的黑發像某種活物,湧動著奔襲而來,一張慘白的笑臉若影若現。

更遠一點的地方,穿著紅裙,沒有頭顱的女人正踩著高跟鞋,優雅地走向他們。

因為副本失控,原本隻有午夜之後才出現的時初竟然被引出來了。

瘋長的黑發糾結在一起,變成數把巨大的利刃,狠狠地向著旗袍女人的後背劈了下去。

“姐,跑啊!”

心髒漏了一拍,季思危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隻能讓旗袍女人丟下他躲開。

“小心!”阿命也看到了這一幕,臉色驀地一沉,刹住腳步,握住匕首正打算殺回去。

然而就在這時,季思危懷裏突然冒出一點紅光,什麽東西極快地躍出毯子,躥上半空,射向時初。

那是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木偶男孩,穿著紅色背帶褲,隻有巴掌大小,玻璃珠一樣的眼睛栩栩如生,隻見他像有生命那般,在空中張開雙手,一張暗紅屏障隨之伸展開來,及時擋住了那些利刃一樣的頭發。

黑色的怨氣與男孩散發出的火焰一般的紅霧劇烈碰撞,整個玻璃花房頓時震顫起來,時初腳下的磚石寸寸碎裂,四處飛濺。

趴在玻璃牆上的人形黑影數量劇增,它們似乎更興奮了,奮力在震動的玻璃牆上攀爬,向著時初的方向聚攏。

玻璃上布滿縱橫交錯的裂紋,看起來不堪重負。

旗袍女人抓緊時間,帶著季思危迅速撤離了危險現場。

“是它!”

感受到木偶散發出的熟悉氣味,季思危忽地想起,他第一次被時初追殺的時候,也有一股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力量擋住了攻擊,給他爭取了逃命的時間。

更早之前,在他被鋼琴曲催眠的時候,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呼喚他的名字,讓他變得清醒。

原來是這個木偶男孩!

“器靈。”阿命訝異地睜大眼睛,揚聲道:“原來副本裏真的有器靈存在,但是,它為什麽要幫你?”

季思危很想問清楚器靈到底是什麽,但是眼前的局勢顯然是先活命要緊。

“快,木偶撐不了多久了。”

季思危操縱輪椅,以最快的速度去到玫瑰花壇。

“嗯!”

旗袍女人重重點頭,跟了上去。

“把我的心髒還給我!”

雙方僵持不下,時初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一股無形的風席卷而過,一團團黑影從各個陰暗的角落裏鑽了出來,被卷入茂密的黑發中。

吞噬了更多的陰氣,時初身上的怨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眼看就要徹底暴走。

“還還還!馬上還!”旗袍女人被這一聲吼得渾身一抖:“你別激動!”

三人圍在花壇旁邊,撥開玫瑰花,阿命揭開玻璃罐的蓋子,把心髒放進時初胸膛的巨大傷口中。

在心髒歸還的一刹那,整棟房子開始動**,仿佛正在經曆地震,下一秒就會土崩瓦解,土歸土塵歸塵。

玻璃牆上的黑影被強烈的震動震落,發出無聲的呐喊,輕飄飄的懸浮在空中。

時初的冤魂好像感知到了什麽,爆發出一種尖銳的叫聲,隨即,她的屍體發散著一陣刺目光芒,化作點點熒光飛向半空。

花壇裏的玫瑰花瓣被不知何處刮起的風卷起,沾染了鮮血的泥土悄然消失。

溫和的風拂起季思危的頭發,他微微眯了眯眼,發現花壇底部,竟然是一個橫放著的巨大的烏木櫃子,上方雕刻著各種精美繁複的玫瑰花紋樣,櫃子上麵,一共有九個抽屜,卻隻有最邊上的那個抽屜上麵有把手。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溫潤的玉石把手。

“虎牙,出了這個副本後,你會得到找第二個抽屜的線索,線索的形式每次不同,你要留意一下。關於抽屜的秘密,你需要自己解開。”

“現在,打開它。”

阿命神色變得肅穆,用一種極輕的聲音說道。

“好。”

季思危應了一聲,附下身,伸手握住把手,向上拉開。

柔和的光傾瀉而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抽屜裏湧出,把花壇旁的三人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