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和將鑰匙交給吳青,封如賢已經下樓了。封如賢握著《茶經》的手指微微顫抖,步履錯亂,或許他自己沒有發覺,但高和看在眼裏。

高和追上他,不解地問:“你認識她嗎?”

封如賢登時像被釘在原地的釘子,動彈不得:“誰?”

“新來的女先生,說書的,她說她的名字叫吳青。你的眼神告訴我,你認識她。”

“不、不認識。”封如賢慌亂地回了一句,不理會高和便下樓了。似乎是擔心高和追問,他將自己“扔”進廚房裏。

老太太白玨在灶火旁生火蒸糕點,封如賢笨手笨腳地上前幫忙。

白玨是茶館裏的老人了,據說高和在開店之前就認識她,老人家是掌廚,話不多,但是為人親善,最得高和信任。封如賢本還擔心她會好奇自己為什麽來廚房,但她隻是微笑著點點頭,便不再多說什麽。

封如賢對做點心一竅不通,學著白玨添柴火,煙塵一下子衝了出來,熏得他灰頭土臉。

白玨笑了笑,從蒸屜裏取出一個蓮蓉包,給封如賢,道:“那兒有一張凳子,你可以坐在那裏。包子趁熱吃。”

封如賢略顯尷尬,點點頭:“謝、謝謝。”

掰開包子,蓮蓉餡很糯,吃一口香香軟軟,溫熱的感覺將他心中的寒意驅散了。白玨在灶台前一言不發地認真忙碌著,封如賢嘴笨,隻好與白玨一起沉默。

他方才之所以驚詫,是因為女先生竟是那日雨中為他撐傘的女子。她就像從江南煙雨中走出來的美人,她的美妖冶詭異,像極了封夫人。

封夫人在數年前病逝了,但是她帶給封如賢的傷害如影隨形,以至於見到眉眼相似的女子,他都如臨大敵。

他知道,這樣對說書人不公平。

他決定向高和告假。

坐了一會兒,蓮蓉包也吃幹淨了,他正要起身,白玨從煙火中抬眸,和藹地笑了笑:“好吃吧?”

“嗯。”封如賢點點頭。

“喜歡可以多拿幾個。”白玨表示,蒸屜裏還有許多。封如賢連忙搖搖頭:“一個就、就很、很滿足了。”

封如賢離開了後廚。白玨看著他的背影,兩縷銀絲從鬢角落下。

她下意識將銀絲綰到耳後,笑話自己,到底是上年紀了,連頭也梳不整齊。如果是從前……

白玨不再往下想了,她知道,無論自己多麽惋惜,都回不去了。

封如賢方出後廚,一個不速之客便進了茶館。眾人看見她,均嚇了一跳。一張滿是疤痕的臉,讓原本就醜陋的容顏變得更加醜陋。

卿無顏,被柳橙津津樂道的醜女,此刻竟然昂首挺胸地站在茶館門前。柳橙與尹琅若對視一眼,默契地不說話。高和起身,行禮道:“郡主今日可是來飲茶的?”

卿無顏的臉色很冷,與平日判若兩人。她的視線掃過眾人,在封如賢臉上停留片刻,又飛速移開。

封如賢仿佛被她的目光刺傷,不敢正視她。

他當時僅僅想著,如果她喜歡,那樣也無妨。但她的反應很激烈,受到侮辱般抽出手。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玩玩而已,還是嫌棄自己的舉動過分了。

“不,我隻是看到你這兒收說書人,我雖久居深閨,但是頗通文辭,或許可以做茶館的說書人。”

卿無顏這話一出,舉座皆驚。高和以為自己聽錯了:“說書人?”

“怎麽,高老板也似那幫俗人,這麽不待見我的臉嗎?”卿無顏冷笑。她如此高傲,反倒讓人忍不住正襟危坐,重新打量她。

依然是一張不被神眷顧的臉,但也僅此而已。高和有些為難,畢竟方才已經有一位免費的說書人送上門了。可是郡主不能得罪,高和隻好解釋:“茶館裏已經……”

“郡主也想當說書人?”吳青在二樓饒有興味地看著卿無顏。

卿無顏抬頭。吳青的眸子很亮,隻是掛著一絲簡單的笑意,便讓人覺得不可方物。

卿無顏的聲音更冷了:“怎麽,你怕我這個郡主隻是繡花枕頭嗎?”

“哈哈,繡花枕頭?”吳青的笑容刻薄惡毒,“郡主言重了,你若想當說書人,吳青除了收拾包袱走人,還有什麽辦法?”

她當真要轉身去收拾東西,卿無顏冷冷地道:“慢。我雖然身份尊貴,但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與民同樂。現在我手中正好有一個話本,就請在座各位當評委,看看是我說得好聽,還是這位姑娘說得好聽。”

說書看似是一門照本宣科的營生,實際上說書人必須博覽群書,才能夠將一個普通的故事說得趣味盎然,讓觀眾期待下回分解。

柳橙低聲對尹琅若道:“說得好聽是與民同樂,好,退一步講,就算她與民同樂,誰敢不投她?這樣又如何?就算知道結果,姑娘也想和卿大小姐走過場。”

尹琅若笑眯眯地道:“你不覺得奇怪嗎?堂堂郡主竟然和一位路人爭做茶館的說書人。我看她求的不是贏,而是別的什麽。”

柳橙點點頭:“分析得妙,我怎麽就沒想到。隻是不知道她此番打的是誰的主意,臉刮花了,心境似乎也不一樣了。”

“以你我的才智,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尹琅若笑,“不過,以我淺薄的見識來看,這份榮幸未必會落到你我二人身上。”

吳青欣然應戰。

卿無顏命人取來話本,一份交到吳青手中。

翻看了一下故事,吳青的臉色變了又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