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裏的妖怪似乎已經被馴服了，高和讓他們不出聲的時候，咳嗽也不聞一聲。但讓他們做戲，則戲味十足。
範誌成走到二樓，忽然見一小小少年露出半張臉，身後雪白的狐尾幽幽浮動。範誌成正要細看，白影一晃就消失了。範誌成連忙道：“掌櫃的，你看。”
高和仿佛什麽也沒看見：“什麽？”
“茶館裏果然有妖物！”範誌成驚喜地道。
此子膽色果然與常人不同，高和與尹琅若對視一眼，高和淡淡地道：“說到底隻是範老板的一麵之詞，若是能夠抓到此妖，我才相信。”
範誌成臉上滿是興奮之色：“我走南闖北多年，經曆過許多大風大浪，但是從未見過妖。”
高和停下腳步：“若是有興趣，範老板可以請幾位術士護衛，我在這裏恭祝您捉妖愉快。”
“不，那些半吊子的術士不堪大用，你且將燈交給我，我去尋他。”接過高和手中的燈籠，範誌成便朝走廊盡頭走去了。
高和對尹琅若道：“清風朗月，不如移步中庭小酌兩杯。”
“小弟我正有此意。”尹琅若微微一笑，與高和轉身下樓了。
範誌成挑燈朝有趣的地方前進，男狐妖的身影若隱若現，他總是感覺自己抓到了對方的袖子，但下一刻，男狐妖又消失不見了。
範誌成再次淩空一抓，男狐妖近在眼前，仿佛勾著他的魂魄一樣魅惑一笑，他邁步，忽然聽到有人在黑暗之中大喝一聲：“危險！”
範誌成猛然驚醒。自己若是真的跨出那一步，就會從二樓直直摔下去。他回眸，發現四周空無一人。
“誰？”
沒有人回答。
範誌成此刻沒了捉妖的興趣，他又喊了幾聲，確認沒有人回複，便悻悻下了樓。他之所以對那男狐妖興趣濃厚，左不過因為男狐妖生得很像他的弟弟範禮。
範禮於三年前走丟了，從此杳無音信。
他想，或許那狐妖本來沒有具體形貌，隻因他腦海中刻著範禮的模樣，所以總覺得那狐妖與弟弟生得別無二致。
範誌成很掃興，回到客房，陡然發現那狐妖就在屋中。狐妖不再藏匿，妖媚地向他道：“你先時中了我的幻術，差一點就要摔死了，是我們店裏的小二救了你。”
此事說起來就令人後怕，範誌成不敢細想。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害我？”範誌成不解。
“好玩而已。”狐妖掩唇一笑，“你應該好好感謝店裏的小二哥，不然的話……。”
僅僅因為好玩就害人，範誌成對妖物的好感**然無存。
“我自進茶館來就不曾見過小二，不知道他姓甚名誰。”
“錢來福。那小子總是整蠱客人，我們認識他，他卻不認識我們。一個鑽進錢眼裏的小屁孩，每天不知道在琢磨什麽鬼點子，得虧高老板沒有將他趕走。”
範誌成若有所思。
想來這裏的妖物都是那衣著樸素的高老板豢養的，養妖又以此為噱頭宣傳自家的茶館，倒是一個頗有心機的人。範誌成笑了，飲了一口茶：“既如此，我得好好謝謝他。”
狐妖也學著他的模樣倒了一杯茶，問道：“我對你使用了幻術，發現在你眼裏，我竟然是一位唇紅齒白的少年。怎麽，那小男孩是範老板的兒子嗎？”
“我膝下無子，你猜錯了。”
“是嗎？我知道你也不會主動告訴我他的真實身份，可我已經生了好奇心，所以想刨根問底。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我可以和你做一個交易。”
範誌成笑了一下。他與各色人打交道，但與妖怪做生意還是第一次。
“好，什麽交易？”
機會難得，或許，這會成為他一生的談資。
“你告訴我那少年的秘密，我可以實現你一個願望——如果我可以辦到的話。”
範誌成隻是簡單地想了想，就點頭了。實際上他已經沒有什麽想實現的願望了，這次他帶了幾名術士埋伏在茶館周圍，隻要他一聲令下，狐妖就是他的囊中之物。養一隻妖怪這樣威風的事情，身為一個家財萬貫的人，他怎麽會錯過？
範誌成原以為自己會與狐妖打太極，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但當他與狐妖對視，便忍不住向狐妖吐露自己的心聲。
“他是我的弟弟，三年前走丟了。”
“你時時想起他，所以你看見我，便覺得像他？”
“也許吧。”但範誌成知道，與其說想念範禮，莫若說他日日夜夜都在恐懼，害怕對方忽然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可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對你的弟弟哪有一絲懷念之情？你好像看見一個仇人，恨不得他挫骨揚灰，不得好死。”
“財富、地位，還有兄弟，對男人而言舉足輕重。也許你不相信，但我還是要說，我與他從小便玩在一處，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他都是我最好的兄弟。”
“親兄弟也明算賬，也許他在你心目中非常重要，但人很矛盾，你一麵如此喜歡他，一麵又如此痛恨他。”
範誌成討厭被人看穿的感覺，但是如果此時他氣急敗壞，他便露餡了。範誌成佯裝意味深長地勾起唇角，沉默不語。
狐妖的眼睛真美，看著這雙眼睛，他深埋在內心深處的惡毒想法都在此刻複蘇。
若是當初弟弟不是失蹤，而是徹徹底底死了就好了，他也不必夜夜夢魘，擔心弟弟去而複返，與他為難。
去死好了！
他死了就好了！！
“範老板。”狐妖美妙的聲音拉回了範誌成的思緒。範誌成愣了一下，再看，狐妖的臉又變了，變成範禮成年的模樣。狐妖清楚地看見他內心的那道身影，忍不住驚訝出聲：“錢來福？”
範誌成一時恐慌，轉身便跑。
狐妖將他拉了回來，吹了一口妖氣。
範誌成立刻入了定一般，雙眸呆滯。狐妖鄙夷地道：“我最討厭話說一半的人，現在看你還怎麽逃！”
狐妖啟用攝魂之法，中術者會失去自我意識，將狐妖想知道的所有事情和盤托出。
“範老板，你喜歡你弟弟嗎？”狐妖的聲音勾魂奪魄。
怎麽可以問“喜歡”二字，範誌成冷笑。他對範禮的感情如此複雜，怎麽可能僅僅用“喜歡”或者“厭惡”兩個字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