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誌成是家中長子,雖然生母有範家主母的名分,但是出身並不高貴,見識也相當淺薄。範父在生意漸漸做大以後認識了範禮的娘親,便讓範禮的娘親做當家主母,範誌成的娘親便沒什麽地位了。
範誌成的娘親身份、地位是降了,然而她為範家添了香火,又替範父侍奉雙親多年,範父對她頗為客氣。範誌成之母又是個寬容大度、隨遇而安的人,所以她依然能夠與範禮的娘親和和氣氣地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甚至會教對方一些精巧的女紅。
那時,範家大院十分寬敞,一家人其樂融融,沒有什麽隔閡。範誌成比範禮年長五歲,兩人也能玩到一處。
在大家族,兄友弟恭的情形本就不多見,何況範誌成與範禮這般表裏如一的好兄弟。兩人親熱起來可以躺在同一張**徹夜談心,穿同一條褲子,吃同一碗飯。
十五六歲,兩兄弟在族塾中學習,族長和幾位長老請了一位博古通今的夫子給大家講課。雖說是族塾,但仰慕夫子名聲的人不在少數,所以不少外族的富家子弟通過關係也能到族塾中上課。
除了有錢人家的學生,也有少數出身低微的學生,比如秦飛鵬。他的娘親替範誌成的娘親幹活,交了一筆不菲的見麵禮,才獲得入學資格。秦飛鵬和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們渾然不同,他總是很刻苦。
秦飛鵬豁達、有才氣,一位姓姬的富家子弟姬少商與他十分要好,兩人總是成雙成對出現。耳濡目染,姬少商的課業也不錯。
範誌成與範禮素來喜歡結交朋友,所以與姬少商也有不少往來,但是說到親密,還是自家兄弟關係更為親密。
有一年,範誌成得了水痘,沒有人敢接近他,就在他萬念俱灰的時候,範禮執意照顧他。後來範禮因為頑皮打壞了祖宗的靈位,被父親懲罰閉門思過時,範誌成便每天都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給他送吃的。
範誌成常常感慨,如果範父不認識範禮的娘親,他就失去一位好兄弟了。
族塾的風氣不好,兩兄弟也不學好,和那些喜歡鬥雞走狗的公子哥在課堂上八目勾留,神飛天外。
雖然說夫子德高望重,但是範誌成與範禮都格外厭惡夫子。在範禮看來,夫子的罪“罄竹難書”,但凡有人咒罵夫子,他總是異常興奮,能夠立刻列舉一二三條“滔天大罪”。
比如夫子對待學生們不能一視同仁。出身不好的,冷眼相待;出身高貴的,態度便諂媚。成績好的,便總向人炫耀對方是他的學生,成績不好的,就喜歡找各種理由懲罰對方。
比如夫子迂腐至極,沒有人情味。因為他的女兒在上課時不能完美地回答他的問題,令他老臉蒙羞,他便不顧對方身體羸弱,硬要她在雪地裏跪上一個晚上。自此以後,夫子的女兒便害了風濕的毛病,身子也大不如前。
比如夫子好飲酒,喝醉了便打妻子,說什麽若是趕考前夜不喝她熬的烏雞湯,就不會拉肚子,若是他不拉肚子,一定是一代名臣。總而言之,他說自己的前途被妻子的一碗雞湯給毀了,以後每每進考場,總是不能恢複少時的意氣。
範家兩兄弟格外喜歡師娘,不能忍受師娘的臉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所以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兩人相約給夫子一點顏色瞧瞧。
月升中天,一輪光華。
兄弟二人埋伏在夫子時常光顧的酒家,準備趁他醉酒時將他拖到角巷裏暴打一頓。
夫子雖然科考失利,但是素有威望,也有富貴人家與他往來,所以如今也不算是潔身自好的清貧文人,可惜他好飲酒,所以生活並不寬裕。
他又醉了,捧著壇子往回走。他咒罵自己的人生,咒罵世道不公,咒罵廟堂之人無作為,咒罵自己的妻子。他罵妻子的時候總是格外起勁,什麽一碗雞湯毀人生,什麽生不出兒子的臭女人。他又歌頌生母的偉大,生了自己這樣一個文采斐然的兒子。
他的話很多很多,但是沒有一句令人喜歡。
範禮小聲道:“像他這樣的衣冠禽獸,也就穿著夫子的衣衫捧著四書念‘之乎者也’時像個人,蠱惑蠱惑像爹娘這些有錢卻沒文才的人而已。真該讓這些被蠱惑的人好好看看夫子現在的模樣,我想他們一定會因為自己選了夫子當教書先生而羞愧。”
“他們怎麽會羞愧?他們就算看清了夫子的麵目,也不過是覺得厭惡罷了。大人總是對的,所以就算他們錯了,也不會讓我們覺得他們錯了。”範誌成回道。
範禮立刻刮目相看道:“沒想到兄長你竟有如此見地,還是我想問題想得淺。”
他們正說著,有人拍了拍範誌成的肩膀:“你們怎麽在這兒?”
兩人轉過頭,原來是姬少商和秦飛鵬。如果被他們發現就慘了,看來隻能取消行動計劃了。
“不用裝了,你們方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姬少商開門見山道,“不瞞你們,我與飛鵬對夫子的意見也很深,但飛鵬顧念自己讀書不易,一直不敢下手。我就說男人怕什麽!看,飛鵬現在不是被我拉到這裏了?”
秦飛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四人之中,秦飛鵬生得最矮,看起來倒也可愛。秦飛鵬臉紅道:“娘親花了不少錢讓我進族塾,我怕東窗事發,連累娘。”
“不用怕。”誌同道合的人,範禮不介意多一個,他拍拍胸脯保證,“如果你因為此事被教訓,我就用我這些年所有的零花錢供你上學,直到你登科及第為止。”
秦飛鵬喜道:“此話當真?”
“當真。”
秦飛鵬立刻擼起袖子,大義凜然地道:“我生平最見不得對自己的愛妻拳腳相向的男人,此等人渣活在世上就該遭人唾棄,白瞎了師娘和師妹,跟著這樣的人過日子!”
“不錯。”姬少商附和道,“隻是暴打一頓太便宜他了,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他終生難忘。”
“什麽辦法?”範誌成與範禮都豎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