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老漢看了看牆上掛著的表再有5分鍾就到8點15了。他兒子下午2點多的時候,在北京給他來過一個電話,說火車晚上8點正點到站,出了車站就給他打電話。溫老漢在縣城裏也坐過幾回火車,他清楚從站台到出站口也就十五六分鍾的路,所以這會他沒心事幹任何的事,呆呆的坐在炕沿邊看著牆上的表,心想兒子、兒媳這會應該下火車了,或者已經在過站台的地下通道了。如果到了8點15,兒子還沒給他回電話,他是要準備撥過去的。老伴坐在灶台旁,往火膛內添了一把柴。秒針“曾、曾”的走著,平時根本沒留意過這小小的鍾表能有這麽大的動靜,整個屋子都跟著“曾、曾”的一起起響。溫老漢,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跟著“曾、曾”的跳著。

老伴轉過身子看了看牆上的表,回過身子抬眼看了一下溫老漢,“你這人,院子裏的活都忙完了?坐在那和個木頭疙瘩似的,文子出站後自然給你打電話呀”溫老漢,最恨老伴喊他木頭疙瘩了,尤其是近些年,一聽到“木頭疙瘩”這個詞,溫老漢就來氣。

他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聽到這四個字就渾身的不自在,有時感覺自己就真好像成了一根木頭,在從頭往下枯朽著。不過這次溫老漢並沒有反駁,隻是低下頭看了看手裏的手機、又抬頭看了看了表。分針終於指到了位置,溫老漢剛準備要撥號,兒子的電話便來了。

“文子”溫老漢接通了電話,“哎、爸,我媽呢?我已經出車站了,這會在車站廣場外麵搭車呢,文麗也在呢。您放心啊。”溫老漢剛想說。

“您讓我媽接下電話啊”,溫老漢把電話遞給身旁的老伴。

“兒啊,你們到了?天冷,你和文麗穿厚點,餓不餓?餓了站台外麵吃點飯,別心疼錢”

“媽,您放心,我們這麽大人了,會照顧自己”

“嗯,那就好,媽媽在家給你都準備好了,你愛吃的鹵雞腿、豬頭肉,就是你今天還回不來”說著老伴就有點嗚咽了,溫老漢嫌棄的看了她一眼,有的女人就是這樣,生活中再苦再累都沒過流一滴眼淚,但一聽到兒女們受了委屈、哪怕是一丁點的委屈,眼淚便像止不住的閥門,花了臉。

溫老漢旁邊提示著老伴,“高興點,後天就辦喜事了,你這讓孩子聽見多不好”她看了一眼老伴,才想起來差一點忘了正事。

“文子啊,你後天結婚,媽前麵和你說過,按咱們這習俗,結婚當天新娘子得從娘家往來接,你看文麗娘家在伊城,也遠,你們就在城裏找個好點的賓館住下,就算是她娘家吧!後天早上車隊進城去接你們,你們婚禮服明天在城裏買好,順便帶你媳婦轉轉,看看咱們縣城”

“媽,您放心吧。我讓文麗和您們說兩句”

“媽、爸,我是文麗”聽到文麗嬌嫩的聲音後、溫老漢瞬間眼眶濕潤了起來,是啊,在他們心裏,做為一個農村家庭能和城裏的幹部家庭的聯姻是多麽榮幸的一件事啊!當然了,更多的是,他們日夜操心的兒子也多了一個人惦念,也終於有一個安穩的家了。

老兩口同時的答了聲“唉”

“您們放心好了、我和溫文都大人了,會照顧好自己的,您們別太惦記,我們後天就回去了,到時到家了,我好好給您們做幾個我們伊城的特色菜”

溫老漢和老伴聽罷互相對視了一下,又同聲說到“好,你們趕快找地住下,爸爸媽媽就不打擾你們了”

掛了電話,溫老漢和老伴長長的歎了一口口氣,這口氣打自心底發自肺腑。

此時的溫建明,發自內心的感謝他的老伴。想想自己15歲時父母雙亡,雖有姐姐哥哥的關懷、但畢竟姐姐已經嫁人,而哥哥也隻是長他一歲,也需要人來關愛,所以那會起他就體會到了寄人籬下的悲涼。由於沒了父母,在外麵玩耍時,他和哥哥總是有一種低人一等的自卑感,也因此,每次和玩伴爭吵時,別人總是用“沒人要的孩子”來侮辱他。親情的缺失讓他太過的缺乏安全感,從15歲那會起直到遇見他的老伴前,他的心就像是無根的野草,飄了那是那,白天,他隻能靠揮霍著自己的力氣來掩飾內心的悲涼,而到了晚上,他穿著髒乎乎衣服就鑽進被子,用勞累來麻痹自己的寂寞。直到,26歲時經同村人介紹認識了他的老伴蘇玉梅,22歲的她楚楚大方、愛笑的性格,如陽光般給了他足夠的關愛,使他的心一點一點的解凍,又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他感謝這個女人,是呀,沒有這個女人,就沒有他的現在。用他自己的話說,現在的一切對於那會孤苦伶仃他來說就像是一場夢,而這場夢他夜裏都不敢做。

吃過飯後,老兩口便早早的躺了炕上,因為明天還要為新人“鋪床”,還有一大堆事等著要裝羅。按溫家莊的婚俗,明天男方的親戚是要提前來賀喜的,一是請輩上德高望重兒女雙全的好命人及那些聰明伶俐的後輩孩童幫著鋪床壓床,二是人多力量大提前做好明日婚禮的準備工作。

熄燈後,溫老漢怎麽也睡不著,老伴聽著他在一旁翻來覆去的,便問“怎麽了,老頭子?”,溫老漢“唉”的歎了口氣,老伴聽得出他還在想著那件事,就說:“沒事,別想了,文麗不是比文子大了一歲麽”,“但還是沒錯開百天呀!隻是中間跨了個年,她月底他月初。”溫老漢歎著氣說,“別瞎想了,你那天不是找二瞎子算過了麽,日子不也是他訂的,他那會不是說娃們生辰八字都挺合適麽”,玉梅接著又說“你也是,都一把歲數了,還越來越迷信了。”。溫老漢不再言語,玉梅也就沒再說什麽,轉身睡去了。

溫老漢吧嗒吧嗒睜著眼,睡不著,便又開始想那天的事了。

二瞎子,姓蘇,據說他祖輩是明朝鎮守屯營的千總,除了邊防外還負責修築屯營北山的長城,後家道淪落,後代在三裏屯蟄居。三裏屯與溫家莊就隔了一條河,一半以上的人都姓蘇,相傳是一個老祖。恰巧二瞎子又和玉梅娘家是鄰居,按輩分,溫老漢得喊二瞎子大。兩家關係一直相處的不錯,雖然自玉梅她大去世後,老太太就搬出去和兒子們住了,但兩家的交情還在。二瞎子有一個兒子一女兒,女兒外嫁到了煤城,兒子因為小時候發高燒燒壞了腦子,結果就變的有點不同於常人了,有時自言自語的說一些胡話,人們走近了想聽聽他在說什麽,他又不說了,衝你一笑,結巴的向你問東問西,又好像無異於常人了。所以隻能留在二瞎子身邊,爺倆相依為命著過日子了。二瞎子,年輕的時候並不瞎,由於祖上做過官,還是傳下來一些值錢的東西,家境也不是太差。後來由於兒子生病後,再加上老伴染上風寒過世,他便從此沉淪日夜與酒為伴,剛開始丫頭未嫁時還能幫著執掌這個家,日子還算過得下去。後來丫頭到了年齡嫁人了,這個家便沒人管了,二瞎子也因為日夜酗酒,慢慢壞了眼睛,家裏的地也就包給了別人種,但收的租金還不夠他喝酒的,無奈他就開始將祖上傳下來的寶貝一件一件倒騰出來賣,收古董的可是樂壞了,尤其是那個河南人,天天帶著幾瓶酒站在他家大門口吆喝他。那會人們隻知道傳下來的金銀值錢,對於文物字畫一概不懂,二瞎子先後從家裏的那個暗閣裏,倒騰出來過一張裹了絲綢的大弓、幾副踏了紅章的字畫、和幾個琉璃的彩瓶,都賣給了這個河南人,這個河南人也算是個有良心的人,給了他不少錢。據人們講最後一次那個河南人來,給他帶來了一馬車東西,光高粱酒就有兩大桶。傳的最邪乎的說是那個河南人是半個仙翁,給了二瞎子一本《淵海子平》。但是不是仙翁、送沒送書,人們隻是猜測。但那個河南人整整在他那裏住了一月之久這是真事,人們也經常在三裏屯村口的那顆大樹底下,看他二人有說有笑,在磨盤上推演著什麽。事後好奇的人們也隻是在石磨上看到一些不認識的符號圖標。後來河南人走時,什麽都沒帶,把馬車也留了下來。過了段時間,二瞎子就裝羅著給兒子在外鄉尋了個婆娘,那婆娘倒是好模樣,唯獨腿有些瘸。二瞎子給兒子在三裏屯村南蓋了三間新房,把兒子兒媳交代了,獨自一人在偌大的老院裏,閉門不出。這兒媳真是個好媳婦,孝敬而且過日子也是把好手,不久便給二瞎子兒子生了一對健康的龍鳳胎。據說,孩子出生後,二瞎子丫頭過來通知他,他得知喜訊後,把酒壇一摔,就把酒戒了,然後把院門敞開、立下規矩,此門永不再關。

時隔幾日,聽聞門口路人議論,說溫家莊一個老漢昨天晚上走丟了。二瞎子把路人喊住,問了一些大概情況,然後告訴路人,你回去告訴他家裏人,讓他們沿自家西北方向尋找,果然後來那家人在他家西北方向一裏地的地方發現了走丟的老漢,不過老漢已駕鶴西去了。從此,二瞎子名聲大噪,來往算卦占卜之人絡繹不絕。

雖說,溫建明算得上是二瞎子的半個女婿,但二瞎子這院子他還真是頭一次來。他邊往裏走,邊四處打量著。整個院落應該是當地清末老式的風格,灰磚砌成的牆,將近5米高的院門樓子,院門樓子和三間正房屋頂瓦著同樣灰色的筒瓦,然後用白灰座牢,這樣的院落和溫家莊的康家大院有些類似,都曾是有錢的大戶人家。院子東麵是牲口棚,隻是破敗了,看的出後來曾翻修過,可能是拴過河南人送的那匹馬吧!不過現在早空了。院子靠南牆是一個存放雜物的閑房,門沒有了,溫建明好奇的往裏看了一眼,一口黑乎乎的棺材上蹲著一隻黑貓,黑貓那雙綠眼睛正盯著他,這情景著實把嚇了他一跳。他就站在院子中間不敢再往前走了。

就喊到:“二大,二大,您在不在?我是東頭玉梅女婿”

屋子的堂門上掛著一副棉門簾,棉門簾繡著不同顏色的福字,看得出出自一雙巧手。西屋傳來一聲女人的聲音,“我大在了,建明哥你進來哇!”

溫建明咽了一口唾沫,緩了緩剛才受驚的心,邁了步子,推開門進去了。屋內鋪的是青色的方磚,有的邊角缺了,堂屋正麵擺了一對一米左右高的紅色木頭箱子,箱子上擺著幾盆花,花後麵的牆上立著一麵風景鏡子,鏡子中畫著一個白胡須老翁。溫老漢,不再敢多看了,就推開西屋的門進去了。

西屋內,靠北牆簡單的擺著個櫥櫃,地上生著一個火爐,爐子上燒著一壺水,“原來是鳳鳳在了,給你大送飯來了?”

溫建明見鳳鳳正瘸著腿準備給他倒水,便忙推辭說:“鳳鳳,別忙了,你一天照顧這個家也挺累的”說著就把帶來的兩瓶邊城白和兩條芙蓉王放在了炕上。

“我就是來看看我二大,我這當了30來年蘇家女婿了,還沒來看過我二大了”二瞎子坐在炕上,眼睛看來是徹底看不見了,兩個眼窩都凹進去了。但人還精神,兩個孫子在炕頭前玩著玩具。

溫建明從衣兜裏掏出一大把糖給孩子們遞了過去,“這是你文哥哥的喜糖溫建明笑著說。

二瞎子咳嗽了一聲,說:“文子娶那的女孩了?”80來歲的人了,聲音還是很洪亮。

溫建明趕緊答複到:“娶西北的,叫個伊城。”

“伊城,卡遠了哇!回來一趟也不容易。”鳳鳳邊把茶水放在溫建明旁邊說到。

二瞎子嘿嘿笑了一聲,說:“看我這沒見過世麵的,我還以為文文媳婦名字叫伊城了。挺好,文文從小是我看大的,雖說我眼睛瞎,但心不瞎。小時候皮這孩子,天天聽旁邊他姥姥教訓他,有時我在院子裏,剛好文文在我大門口耍,和那些小孩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聽的出這孩子心善。”

二瞎子衝著溫建明笑著說。“建明哥,你是不是想讓我大給算算日子呀?”

鳳鳳真是個聰明的女人,溫建明心裏想著。他抬頭看了看她,平時在路上見麵了也就是寒暄上幾句,從沒好好端詳過,今天細看了,這個快40的女人,皮膚保養的還算不錯,隻是脖頸上有幾條紋路,一雙丹鳳眼,薄薄的嘴唇,一看就能言會道。一米六多的身高,不胖不瘦,也是凹凸有致,如果不是腿瘸,標準的美人坯子。人麽,真是各自有各自的命運,誰能想瞎子的傻兒子還能娶上媳婦,還是這麽好的一個媳婦。老人們那句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還真是概括的恰到好處。

“鳳鳳說的對,就是想請二大給看看”溫建明一臉高興的說,剛還不知怎麽開口了,鳳鳳替他開了個頭,他像鳳鳳笑了笑,表示感謝。

二瞎子聽罷,就問了溫建明娃門的生辰八字、年齡、然後嘴裏自言自語的像背什麽口訣似的念叨著。他那兩個凹陷的眼睛,眼皮邊緣輕微的一張一合的,白色的眼珠跟著在裏麵一轉一轉的。

過了一分鍾左右吧,二瞎子就開始說了:“日子就訂在臘月二十三吧!兩娃生辰八字也還行,沒錯開百天也應該問題不大。姻緣天定,人都有命數,就像大富大貴靠命,小富靠勤。婚姻更是如此,和誰在一起那是注定的,但能不能長久,那就不知道了”

在溫建明心中他二瞎子大是個神人,自從他預算準那個丟失的老漢後,他就相信他二瞎子大肯定從那個河南人手裏學到了一些東西。如今,聽他二瞎子大這一番話,更覺得他二瞎子大了不起了。有次他在地裏幹活,不知哪來的基督教徒過來給他講過一個道理,上帝都是公平的,給你關了一扇門,但也同時為你開了一扇窗。他當時不理解,基督徒就舉了個例子,說有的人他相當富有,但卻沒有好身體,有的人天生殘疾,但他卻在某一方麵有這過人的本領。現在他想想他二瞎子大,真是個受過大苦大難的人了,雖他兒子傻了,但沒想到娶了個那麽好的兒媳,現在不也是挺好麽,雖瞎了一雙眼,但也衣食無憂,後繼有人了。溫建明聽到身旁的老伴已打起了呼嚕,想了想自言自語到:算求了、不想那麽多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做老子的盡力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