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總算是黑透了,那月亮淺淺的隻亮著一點點身子,抬頭望上去,還不如那星星亮呢!

這一天,對於溫家莊來說,真是發生了太多的事,而且盡是些惹人悲傷的事。

要是擱在昨天夜裏,此刻這村子剩不了幾盞燈在亮著,今天呢,反過來了,是沒幾盞燈滅著。

亮著燈的院子,要數村委會和白三愣院裏“熱鬧”了,這兩個院子盡是那哭聲,而其他大部分的院子屋裏的燈雖然亮著,但裏麵的人卻耷拉著腦袋,眉頭一個個緊皺著,屋裏沉寂的隻剩下那歎氣聲了,他們為啥歎氣,還不是白日裏大喇叭的一句話麽,這鐵礦廠一歇業,他們這一天的收入從哪裏來呢?

村南頭的炮仗開始“當當”的騰空響了,人們自然知道是那白家。溫文坐在東屋的炕上,母親坐在他的旁邊,父親則坐在灶台邊小板凳上。一家人都齊刷刷的望著那窗戶外,隻見那二節子炮在空中炸了一個又是一個。

自打吃完飯,溫建明和溫文這爺倆就沒說過一句話,玉梅就想不通了,兒子到底是幹了什麽“丟人現眼”的事了,這當父親的兒子被單位停職了一年,他也不說句安慰的話,倒和那木頭疙瘩一樣,無半點人情味。但玉梅一追問這個事,那溫建明就抽根煙自己把嘴堵上,溫文呢?就給她再講一遍下午發生的事,她也就又被那傷心的事揪去了神,把這事就忘了。

白秀已到家一會了,此刻她穿著孝衣,跟著母親、姑姑她們在給老太太沐浴更換壽衣。這半年多時間她整個人清瘦了不少,但那眼睛還是那樣炯炯有神,那樣水汪汪的好看。白三愣是傷了腰,他跪都跪不下去,也隻能在炕上爬著哭,這會這家裏裏外外的全靠兩個姐夫給撐著。

溫文望著窗外,心裏不禁又想起了文麗,想到她如今孤零零的一人在那墓地裏躺著,心裏就一陣酸楚,眼淚就接著就流了下來。但此刻他也在想那白秀,真不知她現在回來了沒?

玉梅望著那窗外,心裏是在想自己的母親呢,她現在見不得這白事,一聽誰家有這事,她那心比吃藥都見效快,馬上就慌了起來。

溫建明望著那窗外,心裏是在糾結著一件事,他很想現在就去白家去幫忙守靈,但一想起和白家老大白雨霏鬧那矛盾,心裏就泄了氣。但他又惦念著白三愣,也不知此刻他回來了沒有。

又一通炮響後,溫文就坐不住了,他披了外套就下了地,剛開始玉梅還以為他要回西屋去,但一看他已經在係鞋帶了,這是要出去的樣子啊,忙問道:“文子,你這大黑天的要去哪這是?”

溫文低著腦袋繼續係著,嘴巴裏冒出來一句:“我去我三大家!”

玉梅有點茫然,不知該怎麽說對,就看了地上的“木頭疙瘩”一眼。

溫建明繃直著身子看著兒子,那眼裏倒流露出幾分欽佩的神色來。

“媽,這段時間我可能都不回來住,你也甭去找我。”溫文那臉拉的老長說道。

玉梅一聽,心想,這孩子說的是什麽不著邊際的話了,難道還要在那白家住下了不成,她心裏無名起了團火,就黑著臉說:“不行!”然後又看了一眼溫建明。

溫建明從那凳子上忽然站了起來,他也開始穿衣服,玉梅就納悶了,就問溫建明:“你這穿衣服是準備去哪去?”

溫建明脫口來了句:“白家!”

玉梅就借著兒子的話說:“你也不回來住了?”

溫建明又來了句:“你甭找我就行了!”

玉梅聽了那心頭的火就從嗓子眼冒了出來,便罵道:“你們這爺倆,是那根筋抽著了,真要住在那白家嗎?”

溫文聽父親也說著和自己一樣的話,便得意的笑了一下。

這笑倒被玉梅看見了,玉梅就問:“你小兔崽子笑什麽?”

“媽,我本來就是回來“借宿”的,你管不著我,指不定明天我就又到別處了。”溫文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說道。心想這下父親就沒脾氣了吧,他莫不成也學著說著話。

玉梅就點對了下溫建明,就說:“你了,老家夥?”

溫建明“撲哧”一下笑了,然後說:“我,我還能去那,後院一堆生活都等著呢!”他又看了一眼兒子,然後又說:“可不像某些人,把這家當旅館了。”

玉梅心情怎能好受了,兒媳沒了,如今兒子又被停職,雖然兒子的話說的輕鬆,但當媽的和孩子都連著心那,兒子的心指不定怎樣的疼呢。心想如今了一切就隨兒子的心意吧,他隻要不做那過分的事,怎樣都行。

溫文知道父親在說自己,他也沒辯解,起了身,去櫃子裏拿了隻手電,然後打開在地上照了照,見是好的拿著就往外麵走。

玉梅通過剛才那麽一想也算想通了,就說:“你長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你愛去那去哪吧。”

溫文就停下了步子,回過頭來看了母親一眼,然後一扭頭就出去了。

見兒子出去了,溫建明就也張羅著往外麵走,玉梅也沒再多問,這爺倆就一前一後的出了院子。

這巷子裏安靜的要命,有可能往地上掉根針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溫文走在前麵,隻聽見父親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麵,他回頭看看,那黑暗裏隻一個煙頭亮著。

好久沒有走過村裏的夜路了,尤其是這巷子,溫文記得自己上小學那會學校要求上晚自習,差不多也是這個點吧,一放學,溫文一路狂奔到這巷口,準能見到父親抽著煙在那等他,

然後這黑漆漆的巷子就像是有了光明。如今,溫文早已不再害怕走這夜路了,隻是聽著那父親的腳步聲,心裏還是踏實。

到了巷子口,溫文往南一折,父親並沒有跟著來,聽那腳步聲倒像是往北去了。溫文心裏納悶,父親不是說也要去白家的麽,怎麽往北走了?於是就遠遠的跟著,他倒想看看父親到底要去那兒。

溫建明沿著這路往上走了一會,黑暗裏就聽見那哭鬧聲,他“唉!”的歎了一口氣,這和他想的也一樣,那選子媳婦怎能輕易的就把孩子領回家呢,更何況那鐵礦廠還沒個具體答複呢。聽著這哭鬧聲又往前走了二三十米,那路口就有了亮,二大頭侄子的小賣鋪還開著門,溫建明就先進去了。

柱子一見了溫建明進來,就放下碗筷忙從裏屋迎了出來。他指著自己鼓囊的嘴,不好意思的笑著。

溫建明就說:“不急、你先慢慢吃,別噎著了。”

那柱子笑著讓溫建明進了裏屋。等溫建明進去後,見那屋裏隻兩個孩子在炕上躺著,已經睡著了,他那女人也不在屋。

柱子把嘴裏的東西已咽了下去,然後端起碗喝了幾口稀飯,總算嘴巴裏騰出空地能說話了,就笑著說:“叔,你咋上來了?”順便給溫建明找了把椅子坐下。

溫建明坐下後,指了指炕上,那柱子就明白了意思,然後答道:“孩他媽在裏麵呢!”他那頭朝著村委會方向點對了一下。

“哦,我也是睡不著,出來溜達溜達!”溫建明答道,然後掏出煙給柱子遞了根。柱子接過來煙點了,屋裏就騰起了一陣藍煙。

煙圈不斷的冒著,然後圍在那燈泡邊打著轉,兩人就輪流著吸著煙說著話。

柱子就告訴溫建明,他也是才回來不大一會,那白家的丫頭也跟著一起回來了,然後又說白三愣身體除了腰外其他地方沒什麽大礙,隻是那腰被那胳膊粗的木棒打了一下,可能得在炕上躺個七八天。

溫建明聽白三愣和白秀回來了,懸著的心也就落了下去。和柱子又聊了會其他的,就從那小賣部出來了。

他一出來,見門口蹲著一個人,倒把他嚇了一跳。低下頭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兒子,他就用腳踢了下,然後問:“你不是去你三大家了麽,怎麽跑這了?”

溫文站起來,揉了揉眼睛。他剛才見父親直接進了小賣部,他也就沒跟進去,在門口蹲著等,可能是自己太累了吧,沒想到蹲在那竟然睡著了。

“你不是也說去白家了麽,怎麽跑了這了。”溫文反駁了一句。

溫建明盯著兒子看了幾眼,心想這兔小子居然敢盯起他老子的哨了,就故意氣他說了句:“放心,老子要不是來找女人!”

溫文被他這話氣的立在原地幹瞪著眼,這下可是被父親抓住話柄了,往後指不定會不會像說那“紅粉粉臉”一樣,掛在嘴邊呢。

溫建明說完就背著手進村委會去了。溫文愣了一會,也跟了進去。

這院裏別說多“熱鬧了”!

進了院子,首先是那滿樹蹲著的烏鴉就像是看門狗一樣,見來了人就“哇、哇”的亂叫成了一片。溫建明抬頭望了一眼,那樹頂黑漆漆的一片,也看不著個什麽,隻是聽見那樹枝被弄得“唰啦啦”的響。

屋外窗台下得黑暗裏蹲著兩個人在吸煙,透過那玻璃隻見屋裏站滿了人,那哭鬧聲就是從那堆人裏麵傳出來的,溫建明眉頭皺了皺,走了過去。

“四子、你咋才來?”那窗台下蹲著的一個人問。

溫建明一聽,這聲怎麽這麽耳熟呢,就有些納悶正要問話,忽然那黑暗裏另外一個人也問了句同樣的話:“四子、你咋才來?”這聲音就是馮德勝麽,那低啞的嗓音,最好辨識了。

溫建明就湊了過去,嘿,還真是馮德勝,那另一個是那二大頭了。

溫建明就問:“你們咋過來了?”

這兩人倒又反問了一句:“你咋過來了?”

溫建明就有點納悶,心裏嘀咕這兩個人今天是怎麽了,剛才還問自己怎麽才來,仿佛知道自己要來似的,現在倒好對他的到來又有點驚訝了。

這三個人正“對峙”的呢,就聽見那屋裏惡狠狠的傳來了句:“他溫四子也有過!”這是個女人的聲音,溫建明也聽不出來是誰。

這話讓他大吃一驚,原本心裏就愧疚,此刻這話好像那化學方程式裏的催化劑,立馬把他的心緊握成了團,那屋子裏他倒沒勇氣進了。

這話也解了外麵這“圍”,二大頭就先說:“四子,有人說你見那孩子們去哪河道裏去呢!”溫建明沒吭氣,二大頭說的沒錯,他不是還逗那孩子們說小心蛇把他們褲襠裏的小鳥鳥叼了去了麽。

二大頭見溫建明沒說話,他歎了口氣,倒有點埋怨的意思,就說:“你咋那會不知道攔著些呢?”

“他咋了沒錯,他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子,不通知那年輕的後生們去救人,等他跑過去都甚時候了。”屋裏還是剛才的那個女人又說了一句。

“四子,我看你還是別進去了!”馮德勝說道。

這會,溫文就站在那院裏的樹下麵,他們說的話他聽的一清二楚。看這個樣子,定是有人在從中作梗,替那有財鐵礦廠洗脫罪名呢,溫文就把當時在場的那些人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嫌疑最大的就是支書了,為什麽這樣說呢?因為他半道碰見的那選子夫婦,而往後他們一直在一起,當時那會大家誰也沒詳細再提那事情的經過,而且那會支書就有點替那鐵礦廠說話,他那句:“你們不好好管教,倒怨別人了。”差點吃了那選子的拳頭。

溫文這樣推斷了下,再想想那剛才屋裏說的話,他已經敢斷定把這屎盆子往自己父親頭上扣的是那劉建功了。

溫建明呢,這屋裏屋外的話就好像是給他下的咒,把他真變成了個木頭疙瘩,他嘴巴張著,連口大氣都不敢喘。

那扣屎盆子的人終於說話了,“報告我都寫好了,剛才也給你們看過了,李鎮長說了,趕明他和有財鐵礦廠的劉秘書就過來,你們說人家那麽大一個廠子像是那不負責任的人嗎?”

“那支書,明天我們該怎麽說。”剛才那個女人問。

“還咋說,一碗水要端平。人家廠子那邊把責任盡到了就行,李鎮長說啦,會賠給你們一筆補償金的。”那扣屎盆子的人又說。

“啊,我的兒啊,你的命咋那麽苦啊!”選子媳婦又開始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