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守誠楞了一下,隨即也笑了起來,伸出小指頭,就這樣做出承諾:“拉鉤。”

之後陪著蝶蒼蘭說了說話兒,雖然兩個人都沒覺得過了多久,但卻就在不知不覺之間,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然後迎來了黑夜。

之前的相處,墨守誠聽蝶蒼蘭講述更多,雖然都是些在穀中生活的瑣碎小事,但言語之間蘊含的寧靜,卻讓墨守誠十分舒心。

而這一次,卻輪到墨守誠來講述自己了。很多事情雖然蝶葉藍已經和妹妹說過,但當然不會比墨守誠自己來講更加清楚。

大概是因為坐的疲憊了,最後蝶蒼蘭終於開口說想出門走走。墨守誠點了點頭,替她披上一件外衣,兩人便一前一後走出房間。

沒有走出籬笆圍牆,兩個人隻在小小的庭院裏慢慢地走著。但蝶蒼蘭的體力,的確差的不像話,隻略走個幾步,便要停下來休息一會。若是墨守誠不小心走得快了一點,那麽為了跟上他的腳步,少女就不得不付出之後要坐在秋千上恢複體力的代價。

“墨大哥,這個秋千,我小時候也坐過呢。”

“是嗎,你喜歡麽?”

“嗯,很喜歡,雖然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那個時候呢,我的病還沒有現在這麽糟糕,體力方麵的話,和姐姐她不會差太多太多。隻是那個時候,爹爹給我們做的秋千啊,真是太難看了,爹爹很不擅長這種手工活兒。”

墨守誠苦笑,在仙魔道中叱吒風雲的鳳棲穀穀主,在女兒的口中瞬間便變成了一個笨拙的父親。但她的這句話,卻也讓墨守誠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在那已經模糊的記憶之中,父親墨禹小時候,似乎也給自己製作過許多玩具。

在秋千上輕**了幾下之後,少女又扯著墨守誠去坐蹺蹺板。這個倒是相當難為墨守誠,兩邊體重未免也差得太多了。但是看到少女難得的開心神情,他又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這幾日裏的辛苦,其實相當值得。

因為蝶蒼蘭並無絲毫真元,所以墨守誠在製作機關靈鳥的時候,雖然是以上品的精細程度製作,但用來驅動的核心裝置,卻依然隻是簡單的發條與磁力。此時擰足了勁兒的小家夥,在蝶蒼蘭的腳邊地上跳來跳去,逗得她十分高興。

墨守誠看著歡愉的少女,也覺得自己心情好了不少。事實上,他一直也覺得有很大的壓力。本來人生的目標,不過是為複仇一事而已。但是現在情況卻又截然不同——當然,本來如果他執意不去理會什麽古妖門,什麽四神,什麽百邪,什麽太古大戰,他也不至於這麽疲憊。可是因為他是墨守誠,他身邊有許多人都被卷入了這陣暗雲之中,如果就這麽拍拍屁股離去,那他也不是墨守誠了。

何況,自己所負擔的東西,與蝶蒼蘭相比,似乎也不算得什麽。

“真的,治不好麽?”墨守誠望著眼前這個神情憔悴的少女,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明明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早就知曉。以鳳棲穀在仙魔道中的勢力,以蝶玉堂的修為,假若能救到蝶蒼蘭的性命,隻怕早就已經施救了。

事實上,墨守誠甚至動過這個念頭——就像天魔很可能隻是一具被製作出來的機關傀儡,就像他師兄商詢要複活他所愛的人一樣……

但姑且不提這種做法本身是好還是不好,隻蝶蒼蘭本身毫無修為可言這一點,已經可以將這荒唐想法徹底否定。

少女坐在蹺蹺板的一邊,瘦弱白皙地小手緊緊地抓著護欄,仿佛隻要鬆手就會倒下去一般。但她聽到這個問題,卻依然保持著臉上的微笑,就好像墨守誠初見她時一樣平和。

“爹爹說過……也許隻有仙人才能治好我的病。”

少女皺起秀眉,但清澈明亮的眼神之中,並沒有多少失落的意思。仿佛她隻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地事情,與她自己的生命毫無關係。

“為了我,爹爹好久沒有笑過了。”她輕輕搖頭,然後雙手用力一撐,從蹺蹺板上站了起來,搖晃了兩下,還是勉強站住了身軀。

水藍色的衣袖在夜風地吹拂中搖**起來,襯托著她淡雅容顏。墨守誠心中一酸,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扶住了她:“風太大了,還是回屋子裏去吧。”

“墨大哥,這點小風不會有事的。”她沒有推開墨守誠的攙扶,更仿佛是想借機靠近對方一般。將身子貼近了墨守誠的胸膛:“隻是,有點冷罷了。”

那股淡雅清香,又一次鑽入鼻孔,讓墨守誠略有些失神。他知道自己應該徹底地拒絕她的溫存,因為她是蝶蒼蘭。

她是蝶葉藍的妹妹。而蝶葉藍,是自己……但即便這些都十分清楚,擺在麵前。可是他也不忍心就這樣推開懷中的少女,生怕這樣做,會讓對方傷心欲絕。

說是同情也好,爛好心也行,明明知道此時不明確拒絕對方的依靠,以後就會讓對方受傷更深。墨守誠此時,也想拋開一切地盡力給對方一點點溫暖——因為或者對少女而言,壓根就沒有“以後”的存在。

“墨大哥,聽我姐姐說……你曾經說過。”依偎在他懷中的少女輕聲說著:“墨大哥的修真理由,是為了看著那些得到你幫助的人們幸福的樣子。因為……修真者有那個力量,對嗎?”

墨守誠想點頭,又想搖頭。直到現在,他依然不敢肯定,自己到底為何而修真,為何而求取天道?最開始是為了複仇……可是現在呢?似乎已經沒有什麽理由了,一定要說有,那麽就是因為此時擔負了責任吧。

修真入門,憑借的是天賦與機緣。但想要修行漸深,最後破碎虛空,最重要的卻是修行者是否依照自己本心行事作為。那麽,自己的本心又是什麽?

蝶蒼蘭掩嘴輕笑,仿佛早就算定了他回答不出一般,卻突然又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麵朝著他向後小退半步。接著仰起臉來,望向天空中的明月星辰。

“墨大哥,雖然我不懂修真修煉什麽的,可是我看著爹爹,看著姐姐,看著穀中的其他人。我時常會想,也許就算修真者渡過了重重劫難,飛升成仙,也未必是無所不能的呢。”她這樣說著,卻突然咳嗽起來,雖然看得出她拚命地壓抑著,但卻成效甚微。

看到她咳嗽起來,墨守誠終於忍不住再度開口勸道:“回屋去吧,這樣下去你的病……”

可是眼前的少女,卻沒有回應他的這句話,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據說世人都道神仙好,人人都想著飛升成仙。可是呢,成為真正的仙人的那些人,現在都在哪裏呢?”

“如果像大家所說的,他們超脫了這一界,去了另外的世界。那麽無法從那個世界回來的仙人,又算什麽無所不能呢?”

她說著,神情愈見落寞。聲音很輕,很輕,很輕。最後,仿佛變成了喃喃自語:“所以我總是會思索,大家為什麽要修真呢……爹爹、姐姐、諸位長老,大家都在修真。除了羨慕之外,我又不是那麽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麽。”

“很奇怪吧。”蝶蒼蘭狡黠笑道:“這個想法本身就很奇怪吧,明明都在說,不明白大家為何會修真,可是自己又很羨慕。”

“不過呢,我想,如果我可以修真的話,那麽理由肯定是因為那個才對。”

墨守誠忍不住接嘴詢問道:“你……如果可以修真的話,是為了什麽呢?”

聽她之前說的話,墨守誠這才驚覺這個問題——是啊,如果傳說中成為仙人的那些修真者,真的已經無所不能,那麽他們此時又在什麽地方?

蝶蒼蘭仰天夜空,淡然答道:“從小,我就沒有離開過這裏,所以我很想出去旅行。”

“也許大家修真的目的,說不定和我的這個想法有點一樣呢。因為作為一個普通人的生命實在太短暫了,不能去很多地方,不能看到很多很多自己從未見過的風景。所以大家就修真,延續自己的生命,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強,這樣就可以去更多的地方,去看更多原來看不到的東西。”

墨守誠怔怔地瞧著她,卻不知道要如何接話。眼前的這個女孩,自出娘胎就帶著病根,從小身子虛弱。除了在這間房子中讀書、養花之外,這多年來走得最遠的距離,竟隻是這山穀的穀口處。

所以她才會這樣想吧。

“因為這個世界很大,很大。而普通人的生命過於短暫,走不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所以大家才會向往修真,才會想去修行,為了行得更遠,走得更快,看得更多。”蝶蒼蘭將目光從漫天的星光中拉回,然後直視著墨守誠的眼睛,向他伸出了手:“我,一直以來,都是這麽想的,墨大哥覺得呢?”

少女一臉落寞,讓墨守誠無法做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