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約約,墨守誠想起自己那段曾經莫名消失的記憶——莫非,自己與古妖門的存在一樣,也是一枚棋子麽?

隻要想到這一點,墨守誠便不寒而慄。

“打算什麽時候走?”蝶葉藍的神情更加黯淡,但她知道這個時候是不能開口挽留的。

“再過……五天左右吧,如果這幾天你爹還未能出關的話,我也等不了了。”墨守誠知道青雲道門那一戰,穀主蝶玉堂作為外援,著實出力不少。所以才會一回到穀中就閉關修養回複。

“而且,這兩天我看燕大哥他們與你們穀中弟子切磋交流,也挺高興的,走的太匆忙隻怕他還會有些遺憾。”為了緩和一下這低沉的氣氛,墨守誠笑著說道:“這也是好事,燕大哥前兩天還嚷著太過清閑,與你們穀中人互相切磋交流一下,打打架倒是讓他提起了十足十的精神。”

蝶葉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是啊,你這位燕大哥真是好精神,第一天上場就把我們穀中十幾個低輩弟子給打趴下了。現在那群人都怕他,背地裏喊他燕大瘋子呢。”

“好了,你忙吧,我也要走了……那邊還有一堆事要等著我處理。”蝶葉藍看著他漸漸已經快要做出成品,當下便打算離去。這倒是讓墨守誠沒有想到,不由地出聲道:“咦,你不與我一起去看小蘭麽?也不至於忙得這般誇張吧?”

“不,挺忙的,我先走了。”匆匆丟下這句話,蝶葉藍最後瞟了一眼墨守誠手上已經完工的機關小鳥,便落荒而逃。

逃出門外還沒有幾步,她就放緩了腳步,其實真的沒什麽事情。隻是,隻是單純地不想麵對那一幕。

不想親眼目睹,墨守誠將那隻機關小鳥,送給自己妹妹的那一幕。

她的這番心思,墨守誠一時之間卻無法體會到。此時他做完了製作機關靈鳥的最後收尾工作,隻將一堆用過的材料隨便收拾一下,便飛奔出門。

墨守誠看了一眼自己製作的各樣玩具,心中想到:隻是還是略顯匆忙了些,外表看來總是差了點什麽。

自那一日他落荒而逃後,蝶蒼蘭一直未曾走出房間的事情,他當然也知道,同時也覺得無奈。這幾日來,雖然在默默地修整著這個小小的院子,同時回到自己房中,又在細心製作機關靈鳥,但墨守誠卻從來沒有去敲一敲門。

因為他覺得,應該給一些時間,讓對方冷靜。

隻是他並不知道,房間的門雖然關著,窗簾也被拉上,但房內的少女,卻總會時不時地掀起窗簾一角,偷偷地望向屋外。將他這連日來的一切舉動收入眼底,記在心中。

所以,這次還沒等墨守誠伸手叩門,門就已經給打開來。

這讓墨守誠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回過身來——他本來已經預備著要花費一番唇舌,卻哪裏猜得到對方竟好像一點也不曾惱火。

而且還扶著門框,向自己露出笑容。

在蝶蒼蘭打起精神的時候,真的很像蝶葉藍。而當蝶葉藍傷心失落的時候,又是那樣地神似蝶蒼蘭。假若不是這對姐妹並沒有捉弄人為樂的心思,隻怕經常能哄得別人暈頭轉向。

“呃……幾天不見了。”墨守誠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對方這麽簡單地把門打開,將他的腹案盡數給破壞了,最後隻能勉強擠出幹白的招呼。

“墨大哥,請進。”蝶蒼蘭笑了一下,身子略微搖晃,看起來瞬間又疲憊了一般。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便將墨守誠迎進屋子裏。同時看了一眼此時停在墨守誠左肩上的那隻機關靈鳥。

“你……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這兩天還可以……成天躺在**,躺也躺得累了。”蝶蒼蘭坐在床沿,然後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她眼底閃爍著一絲狡黠笑意道:“墨大哥來得正是時候,等會兒能陪我出去走走麽?”

墨守誠真的無法理解她。別說這女孩生在修真世家之中,便是世俗道中的尋常人家,假若知曉自己未必活得過明年冬季,此時還能這樣微笑麽?

而且她到底在想些什麽,在期盼著什麽?又把自己當成什麽?墨守誠也猜不透這一點。他清楚地感覺得到,蝶蒼蘭是喜歡自己姐姐的。喜歡自己的姐姐,很愛對方,知道對方對待自己很好很好。而她自己,也尊敬著姐姐,仰慕著姐姐。

但在同時,言談之中,字裏行間之中,一顰一笑之間,提及蝶葉藍的時候,這個女孩又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許的恨意。

說是恨意,大概也未必準確,但無疑那是一種極為負麵複雜的情緒。其中有怨恨,有羨慕,也有嫉妒。這些她沒有刻意地去做掩飾,卻也沒有明顯地表白出來。

她麵對她姐姐的時候,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呢?墨守誠忍不住這樣想著。

見墨守誠過了半天卻沒有回答自己,蝶蒼蘭略有些失落地出聲問道:“墨大哥,不願意陪我出去走走麽?”

“呃,啊,不是,我剛才突然想到別的事情了。”墨守誠這才回過身來,急忙解釋。

“在我和墨大哥說話的時候,墨大哥卻在想別的事情……很重要的事情麽。”蝶蒼蘭裝出頗有些生氣的樣子來,皺著眉頭問道。

墨守誠苦笑道:“不是,我剛才,是在想你……還有你姐姐的事情。”

他說到“你”的時候,蝶蒼蘭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接著聽到“姐姐”兩個字,又黯淡了下去。

就是這種氣氛,讓墨守誠感覺很難受。他當然清楚地知曉,眼前這個少女,竟然是喜歡自己的。即便兩個人正式見麵,也不過是這兩天的事情。但自言談之中,墨守誠不難想象的道:這個叫做蝶蒼蘭的女孩,因為總是待在穀中,甚至總是隻能待在這間小小的牢籠裏,所以在她年輕而短暫的生命裏,並沒有太多值得高興的事情。如果要說有,那麽大概也就是每次姐姐外出回來,給她講述外麵世界種種事情的時候。

而其中,就包括墨守誠的事情。也許一開始隻是單純的對墨守誠這個名字感到好奇。可是逐漸這份好奇,就轉為了對這個人的好奇,在少女平靜的,單調的生活之中,大概無數次地想象過,在腦子裏描繪過這個人的形象。

直到這個人真正出現在她的麵前。但這個人對她,卻包含著另一種感情——同情,那是蝶蒼蘭不願意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的感情。

“與我在一起的時候,墨大哥也想著姐姐麽?”

墨守誠深吸了口氣,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好像不論哪一種說辭,都會直接或者間接地傷害到這個少女。別說少女所剩生命無幾,就算少女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讓她傷心也不是墨守誠願意看到的事情。

眼見墨守誠沉默回應,蝶蒼蘭自己下了結論道:“墨大哥果然還是想著姐姐吧。每次到這個時候,我才會認真地這樣想——如果我是姐姐的話,那麽墨大哥此時思念的人,就應該是我才對。”

“我……”再高強的修為,在此時少女將近直白地告白麵前,也是丟盔棄甲。墨守誠手足無措,張了張嘴巴,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看著狼狽的他,蝶蒼蘭捂著嘴巴笑了起來。那笑容,是這樣的苦澀。少女在心裏想著一個不應該去想的念頭:如果我現在向姐姐開口,讓她把墨大哥讓給我,姐姐她會答應麽?

“墨大哥。”

“呃……嗯?”

蝶蒼蘭指著他肩膀上停靠著的機關小鳥道:“這個是……機關術製作的東西麽?”

雖然外觀上來說,以墨守誠此時的技術,已經無限接近真正的小鳥。但畢竟隻是沒有靈魂的死物,隻要沒有人操作,就不會動彈。

她提起這個,墨守誠這時才想起來,自己這次本來要做的事情,連忙將機關鳥兒捧在手心裏,遞到對方麵前。

“送給你的。”墨守誠道:“再過幾天,我就得走了。想為你做點事情,以一個朋友的身份。”

聽到他這樣說,蝶蒼蘭臉色更加蒼白,過了好半天,也沒有伸手去拿機關鳥。最後才勉強擠出笑容道:“原來墨大哥你馬上就要走了。”接著少女沉默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又道:“那麽,墨大哥,你這段時間,在屋外修築的那些玩具……也是因為,朋友麽。”

她將“朋友”兩個字壓得很低,同時把頭低了下去,不讓墨守誠瞧清她此時的神情。墨守誠硬起心腸,點了點頭道:“因為……是朋友。”

“那,打算什麽時候走?”

墨守誠看著對方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嫩肉,身體微顫,沉默一陣後回答道:“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大概是五天以後。”

“什麽時候……可以再來呢?”

這個問題,也難以回答。因為墨守誠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他還是將口吻放得輕鬆,微笑道:“雖然事情有點多,但很快就會處理完的。到時候,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那就說好了哦。”明知是安慰,但聽到對方這樣說,少女卻還是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抬起頭來,盯著墨守誠的臉,然後伸出雙手,一隻手將機關鳥接了過來。另一隻手,則探出了一根小指頭。

“來,拉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