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四章 多麽痛的領悟

站在烏雲墓前,雷動肅然敬禮,安靜陪在他的身邊,向這個曾經最親密的戰友,默默送上最深切的祈禱。

距離雷動回國,這已經是第三十七天。

在這三十七天中,這個世界發生了一連串事件,讓後世的史學專家視為整個世界秩序的新起點。

就在雷動還在摩蘇勒平原作戰的時候,傑彭帝國屬相岸介新三因身體原因辭職,新任首相鳩山由紀宣布承認共和國對薑公島的所有權,雙方開始就一係列問題展開密切接觸。與此同時,傑彭國內開始出現大規模集會遊行示威活動,要求米尼亞聯邦軍隊徹底撤出傑彭,而米尼亞聯邦方麵,第一次出現了態度鬆動的跡象。

而在南海方向,幾個聲稱對眾多島礁擁有主權,並不惜發動國際仲裁進行“以大欺小”訛詐的小國,徹底偃旗息鼓,不再聲明主權,更悄悄撤回了在國際海洋法庭的申訴書。曾氣勢洶洶為這些國家“撐腰”的米尼亞聯邦艦隊,在原本後撤五百海裏的基礎上,再度向後撤退一千海裏,其艦隊基本已經縮回最基本的勢力範圍。

在西方,洛歐聯盟議會通過決議,承認了共和國的市場經濟地位,首次在這個問題上做出重大讓步。而蘇斯聯邦,更是宣布擴大對共和國石油天然氣出口,並開始旅行已經拖了很多年的s-70聯合攻擊機出口項目。

在國內,東海艦隊已經進駐台澎列島的高基軍港,取得了通往和平洋的最重要基地和橋頭堡。

可以說。共和國已經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和發展空間,強力崛起之勢已經徹底無可阻擋。

所有的事情。都讓雷動激動無比,這是每一個共和國公民的夢想。更是每一個為之奮鬥、拋頭顱灑熱血的軍人的驕傲!

但所有這一切,在雷動心中,都比不上另一件事情更重要——烏雲的遺體,終於找到了。

雷動歸來第一件事,就是和戰友們一起,重返iws控製區,尋找烏雲的遺體。讓他稍微有些驚訝的是,伽列爾·山姆竟然按照共和國的傳統形式,為烏雲建立了一個簡單卻很顯眼的墓地。根據當地平民的指點,雷動幾乎毫不費力地就找到了這個墓地,哪裏,烏雲躺在墳墓中,他的頭顱已經和身體接在一起,看不出一絲縫隙,沒有一絲傷痕,他的臉色很平靜,仿佛不是死去。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園。

這讓雷動對伽列爾·山姆的觀感,有了一絲轉變,無論他怎樣心狠手辣,無論他如何絲毫不顧平民百姓的死活。但他對自己的對手,尤其是對強大的、寧願為了自己的力量獻身的對手,保留了起碼的尊敬——伽列爾·山姆。算得上一個真正的戰士!

也許,下一次交手。自己會真正讓他一招——如果伽列爾·山姆能夠在出現,並成為自己對手的話……

烏雲的遺體。立即被運回國內,不過並沒有埋葬在位於漢京市郊區的大隊烈士陵園,而是安葬在新建立的這座位於共和國西部邊陲的陵園。這裏,除了烏雲,還安葬著上百位各戰區各部隊以及警察隊伍中的烈士,他們,全部都是最近幾年再反恐作戰中犧牲的。

陵園,就在與阿爾富罕交界的克爾格山地共和國一側,依山而建,占據了整整一座山峰。入口處是一座高30米的巨大雕像,一位****著上身的勇士,**飛天之虎,手上張弓搭箭,箭頭直指蒼穹,似乎要射落那天上的太陽。雕像背後,是兩柄長度超過五十米的長劍,向內交叉,劍身搭在一起,組成陵園大門。

利劍和雕像,全部采用當地自產的山石雕刻而成,看上去異常粗糙,但凜然肅殺之氣,撲麵而來。每一個到這裏參觀的人,都不僅為之表情肅然,心神激**。

烏雲的烈士墓,位於山峰的最高處,俯視整片山地,墓碑上部,安放著烏雲的大幅黑白照片。照片裏,烏雲在笑,笑的仍然那麽沒心沒肺,一雙小眼睛笑得變成了一條縫。

可是看著這照片,淚水,卻頃刻充滿了雷動的雙眼。

“媽的,就知道笑!”雷動抽了抽鼻子,好半天才穩住心情,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肩章,哪裏,兩杠三星的軍銜,已經變成了金色的鬆枝環繞著金色的五星,“看到沒有,老子已經是少將了,職務也變成了副院長,大隊參謀長。”

但很快,雷動的眼圈再次紅了起來,臉上的笑容變得比哭還難看,嘶啞著嗓子說道:“可是,可是老子寧願還是個列兵,隻要你還能站在老子麵前,對著老子笑一笑……”

雷動已經淚流滿麵,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安靜轉過身,凝視著雷動,輕輕拉住了雷動的手。

“好啦!說這些話也沒什麽用了,我來就是想告訴你,你的仇,我替你報了,伽列爾那個鳥人,已經被搞死了,iws那些王八蛋,一個活著的都沒有了!”雷動平複了一下心情,將安靜溫暖的小手拉到胸前,“還有就是,老爺子批了條子,老子馬上就要結婚了,你說過,老子結婚的時候,要好好喝一杯的,記得一定要來,酒管夠!”

說完,雷動久久凝望著烏雲笑嘻嘻的照片,沉默良久,霍然轉身,拉著安靜轉身下山。

既然來到陵園,雷動當然不能隻祭拜烏雲,他的腳步,在一座座墳墓前走過,他的右手,為一個個英靈舉起。

這裏,安葬的,都是共和國的戰士,就算素不相識,那也都是他的兄弟,他的戰友。

雷動的目光,在一座座墓碑上停留,那裏。簡單地記錄著他們的生平。

“王小軍,陸軍xx集團軍xxx團x連戰士。2029年6月19日,在克什塔城突擊東烏古查特組織窩點時犧牲。享年23歲。”

“何天清。陸軍xx集團軍xxx團x連戰士,2029年6月19日,在克什塔城突擊東烏古查特組織窩點時犧牲。享年22歲。”

“胡泰,陸軍x集團軍xx團x連副連長,2025年3月31日,在河田市剿滅東烏古查特組織聚集點時犧牲,享年27歲。”

“關健強,武裝警察雪鷹突擊隊戰士,2027年9月7日。在玉板城郊區突擊東烏古查特組織窩點時犧牲,享年23歲。”

“石磊,陸軍xx集團軍x大隊戰士,2027年8月3日,在聯合軍演突擊東烏古查特組織阿爾富罕訓練營時犧牲,享年24歲。”

“紮克利·白努爾,克什塔城警察局東關派出所所長,2029年6月3日,麵對東烏古查特組織分子的砍刀。為了保護群眾,衝向暴徒,壯烈犧牲。享年43歲。”

……

一座座墓碑,一個個名字。無聲地講述著那驚心動魄的往事。

雷動在墓碑前久久徘徊,心潮難平,不能自已。

這些人中。有軍人,有武裝警察。也有普通民警,他們有的已經年過不惑。有的卻正值青春年華,但當他們麵對凶殘的暴徒時,卻不約而同地做出了同樣的選擇——衝上去,和他們搏鬥,為了背後的百姓!

這是一種什麽精神?是什麽支撐這他們做出這樣的選擇?

雷動看著墓碑上那一張張黑白遺照,久久無言,腦海裏,烏雲,黃希文,貝世亮的影子緩緩劃過。漸漸的,他們的身影,和那些頭像重合在一起,變得那麽鮮活,那麽生動。雷動仿佛看到,他們對自己笑笑,轉過身,衝向那麵目猙獰、漫山遍野而來的暴徒。

槍聲、爆炸聲、喊殺聲,衝天而起。

恍惚間,雷動似乎看到,那揮舞著刀槍的暴徒,竟然變成了遮天蔽日從天而降的鳥人,衝天的劍光,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殺氣,在這鋪天蓋地的鳥人攻擊下,那對傷痕累累的男女,手牽著手,臉上帶著無比的決絕,飛身而起,衝向那仍然一眼看不到頭的鳥人群……

“記住,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責任……”

無數次在夢中響起的聲音,適時在雷動腦海中響起,是那樣悠長,又是那樣充滿期許和希望。

這聲音是那樣熟悉,卻像在雷動腦海中炸響了一枚重磅炸彈。

責任,使命,我的責任是什麽,使命又是什麽?雷動腦海裏轟轟作響,卻猛然頓悟:我的責任,就是要保護身後的千萬萬萬的同胞和親人,讓他們免遭傷害,免遭屠殺,免遭內心的恐懼!就像那些衝向暴徒的戰友,就像那兩個衝向鳥人的男女!

這是最樸素、也是從入伍第一天,就接受過無數次的教育,但在這層層疊疊的墓碑前,雷動卻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立正,敬禮。日已西斜,雷動的身影巋然不動,如同一尊威嚴的雕像,金色的陽光照下來,仿佛為他披上了一身金色的外衣。一股衝天的氣勢,從他身上向四周蔓延,瞬間就席卷了整座陵園,席卷了整座山峰,充斥於這天地之間,卷動山風呼嘯,卷動風雲變色!不知不覺中,胸口“天靈鎖”開始發生奇妙的變化……

晚飯,隻在陵園外那間矮小的民房裏吃的,主人,以及作陪的,隻有一個人——雷動入伍時的老班長,薊遼戰區猛虎旅選對對時期的戰友,龔誌剛。

一個多月前那次戰鬥,因為照顧戰友,雖然及時登上了接應的直升機,但驚天的碰撞帶來的餘波,還是傷害到了他的內髒,尤其是肺部受傷嚴重,已經無法繼續適應高強度的訓練和作戰。原本作為戰鬥英雄,戰區為他安排了一個相當不錯的位置,將他調到老部隊“鐵拳團”擔任作戰參謀,主管偵察分隊的管理和訓練。

但龔誌剛說什麽也不願意給部隊添麻煩,執意打了轉業報告,於一個月前來到這座陵園,出任陵園管理處後勤科長,並用退役金買下了這件小小的民房在此定居。對於這一點,雷動無可奈何之餘,內心也生出無限敬意,這才是鐵拳團的兵,這才是一條真正的漢子!

沒什麽好菜,幾瓶水果罐頭,一大盆涼拌野菜,酒倒是足有幾十斤,用一個白色大塑料桶裝著,是龔誌剛按照老家祖傳的土法子釀的,高達八十度以上的玉米酒。

安靜沒有出現在飯桌上,善解人意的她知道,老戰友見麵,一定有很多話要說,這個時候,女人是不適合出現的。這個聰慧的女子,永遠知道自己應該站在哪裏。敬了一杯酒,她就悄然離開了。

“你小子,找了個好媳婦兒!”安靜剛走,龔誌剛就舉起搪瓷缸,咕咚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對雷動挑起了大拇指。

雷動笑了笑,臉上露出又是溫柔又是驕傲的深色道:“嗯,我覺得也是,這估計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了!”一大口酒下肚,微微的甜味中,帶著粗糲的感覺,好像一把滾燙的小刀子,從口腔一直通到小腹,一股熱力轟地從體內散發出來。

“你怎麽樣?”雷動舉起綠色的搪瓷缸子,向龔誌剛示意,“就打算在這兒過一輩子?”

雷動可是知道,龔誌剛的老家,就在遼東某個偏遠的農村,距離西南邊陲的這片大山,間隔了足有數千公裏。

龔誌剛沉默,抓起缸子,咕咚咚喝下去一大口,長長出了一口氣,一股濃烈的酒精味道,從嘴裏直噴出來。

“我想過了,”龔誌剛良久不語,半晌才說話,他的聲音不大,語速也不快,卻字字如金石墜地,鏗然有聲。“我就在這裏,一輩子給烏雲守墓,為這些戰友們守墓!”

提起烏雲,兩個人臉色同時一黯,抓起矮桌上的搪瓷缸,向著西南方向高高舉起,那裏,是烏雲犧牲的方向。

“反正我在老家也沒什麽人了,守著這些戰友們,我心理安穩……”龔誌剛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沉重,“隻可惜,烏雲救了我,自己卻……”

雷動默然,舉起缸子,足有半斤多的玉米酒,被他一飲而盡,那股熾烈的火力,在胸腹間久久纏繞著。

這一夜,在無數烈士的英靈前,兩個久別重逢的老戰友,一路狂飲,一路說,一路哭,一路笑。

他們回憶一起走過的日子,吐槽“陰險毒辣”的陰謀家教官,回顧當年的種種糗事,回顧一起經曆過的戰鬥,懷念一個個已經不在的戰友……

轉眼,已是月過半夜,不知不覺中,新的一天很快就要到來了。

“叮鈴鈴——”電話急驟地響起來,龔誌剛抓起電話,剛聽了兩句,已和身邊的雷動同時勃然變色。

“龔科長,有一股大約二十人的跨境武裝販毒團夥,即將通過邊境,很可能通往你的方向,注意安全!”電話裏,聲音很急促,說完就匆匆掛掉了。

“啪!”雷動將搪瓷酒缸重重撴在桌子上,表情陰森森地讓人心底發寒,從牙縫裏蹦出兩個字:

“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