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引來別人的注意,元秀清在牆下放了把躺椅,壓著聲音與子衿說話。她原本就聰慧心細,子衿也極其配合,有問必答,很快將前世的事情問得七七八八。

他們相遇的那一世,她是太傅家的千金,閨名喚做樊慕蘭,跟府上的老護衛學過兩招簡單功夫,自以為天下無敵,小小年紀就溜出家到處遊玩,把太傅愁得不輕。有一次意外遇到歹人,她不小心與侍衛們走散,獨自闖進深山,遇見化做人形的子衿。

彼時她還不滿十二歲,模樣分外狼狽,發髻淩亂,衣衫不整。瞧見子衿時喜出望外,簡直把他當成救世的神仙。子衿忍著笑意,好心為她指明方向。她捉住他的手,打算再討些幹糧,結果摸到一手的細鱗,脫口讚道:“好精巧的手套!”

單純的錦鯉妖向她道明身份,嚇得她掉頭就跑。可是跑錯方向以後,她抱著懷疑的態度,回到錦鯉妖指點的方向,結果真的走出深山,才知錦鯉妖沒有騙她。接下來,她被爹爹關了整整兩年的禁閉。

兩年後,莽撞的女孩長成娉婷少女。恰逢皇家圍獵,包括太傅在內的朝廷官員都要隨行,對樊慕蘭的管製鬆懈許多。樊慕蘭瞞著家人,扮男裝混進圍獵的隊伍,跟著隊伍溜出京城,獨自闖進深山。錦鯉妖依舊在湖水邊打坐,對她的去而複返感到奇怪。她給他講述人間的精彩,對他說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我帶你去看外麵的世界。”

錦鯉妖兩百年來獨自生活在山間,從未見過外麵的世界,被她口中繁華的人間吸引,點頭答應她的提議。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名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就叫‘子衿’可好?”

“好。”

才剛踏出深山,樊慕蘭便被太傅派出的人找到,直接押送回府。她死死抓著子衿的手,囑咐他隱藏身份,將他帶回太傅府,成為太傅府上的賓客。她許諾說

,等以後有機會,帶他看遍世間繁華。

她等了三年都沒有等到機會,隻等來一卷黃色的帛書,用飽蘸墨色的筆寫道:樊太傅家女兒淑良有德,賜婚兵部陳尚書的公子陳紹遠。三年間,天真的少女逐漸明白成人世界的複雜,看見明媚陽光下藏著的陰暗;惟獨她從山間帶回的錦鯉妖純良如初,毫無保留地信任她,安慰她。

懵懂的情愫在互相的信任中悄悄生根發芽,漸漸枝繁葉茂。

他問:“從前你說長大了嫁我的話,可還算數?”

她含著淚,用力點頭:“算!”

他們攜手去求太傅,堅持中子衿的身份暴露。府上很快請來法術高強的道人除妖。

子衿隻有兩百多年的修為,鬥不過道人,被迫現出原形。可是道人除他不得,因為他承著天界仙君的機緣。太傅震怒之餘,在家裏設下香案,焚香祝告,將此事告上天庭,聲稱女兒被山間妖孽勾引。天界司法神君顯靈,引雷誅妖。

樊慕蘭惱恨爹爹歪曲事實,橫劍自裁,臨終前泣血祈願,不惜一切代價,但求換得子衿一線生機,來世攜手相守。子衿不顧天邊滾雷和自己傷勢,散盡修為試圖救她,誰知驚動上神承鈞。

因為子衿身上的機緣,不是尋常仙君所贈,源自已經隕落的上神承影,正是承鈞的弟弟。

上神承鈞的插手,為兩人爭取到一線生機。天界允了樊慕蘭的祈願,待她七世輪回後,如果還願意與子衿相守,便許他們姻緣。而子衿的受刑,是為“越界”付出的代價。

聽完前塵舊事,元秀清越發難過:所有的過往,隻有子衿記得;她飲下第一口孟婆湯開始,就把這些忘得一幹二淨,將沉重的記憶扔給子衿背負。是她將他拉入險惡的世間,卻丟下他獨行。

子衿微笑著搖頭:“我不覺得是負擔。”這些記憶裏,有他全部的快樂,是他所有勇氣的來源。他不知道的承影的名號,承鈞上神替

他討人情的時候,亦未向他說明。百餘來年,他一直孤身飄泊,從沒想過承鈞救他的原因,隻當是他心善。直到近幾日才聯想到賜他機緣的仙君,猜到承影的名號。

元秀清的貼身丫頭捧著外衣湊過來,打斷二人的談話:“小姐,天色晚了,當心風寒。”

子衿猛然想起若音收的帖子。雖說有朱言在,不需要他擔心若音的安全,可他因為若音得過許多好處,前世還是承影的戀人,明知道她有危險卻撒手不管,終歸說不過去,便向元秀清說明情況,依依作別。

元秀清攏了攏外衣,雙目通紅。子衿安慰數句,看著她返回繡樓才離去。

若音早離開家裏。仙琴山腳有處涼亭,若音這會兒便坐在涼亭裏,專心地致誌地研究麵前的茶盞。王禮賢坐她右手邊,周圍人的一舉一動皆收眼底。朱言捏著隱身訣,坐在涼亭頂上吹風。六界諸事自有準則,他如果幹涉太多,事情隻會變得更加麻煩。

馮少坐在若音對麵,一柄折扇收起又打開,打開又收起,折騰半天終於開口,卻是喚人掌燈。若音撲哧樂了,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馮少約我敘話,卻是連話都不會講了麽?”

馮少心裏有顧忌,不好隨意發火,冷冷道:“莫要太囂張,仔細被人算計都不知道!”如果若音真的會法術,絕對不是他能得罪的,要趁早示好。再想起她從前滾了一身髒兮兮的泥土、張牙舞爪的模樣,馮少忍不住懷疑,她真的會法術嗎?

若音沒有他的涵養,最煩有話不好好說,偏要繞個彎子,當即便跳起來,呸地一聲道:“少在這裏假惺惺!前些日子差點害死我爹,今天早上幫著鄧婉芝算計我,想取我性命,現在又來裝好人?”

“你知道是她?”馮少驚訝起身,腦子裏轉得飛快:那個紮小辮的丫頭,主子是鄧婉芝?隨隨便便就能拿出一顆鮫珠,想來也不會是普通人。竟然是當朝宰相的女兒、新科狀元鄭玉的夫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