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等你。”他說，“真好，你找到我了。”

元秀清依舊怔怔地，腦袋裏空白一片。

一時間天地俱寂，連風都靜止，惟剩心跳如雷。

若音抓了外敷的傷藥，又與大夫約好待爹爹回家便上門看診，這才跨出藥鋪。原本候在門口的子衿，正與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沉默相望。

若音撓撓頭：這少女不像是修道者呀，她看得見子衿？納悶間，聽到子衿問少女：“今後可以讓我陪著你嗎？”

若音怒了，大步衝過去：“喂！你不是跟著我的嗎？不打聲招呼就要跟別人走？太不夠意思了，至少先問過我嘛！”

兩個人被她一打岔，同時望過來。若音伸出髒兮兮的手去扯子衿，結果拉了個空，直接從他身體中穿了過去，這才想起來他隻是魂體。

元秀清瞪大眼睛。

子衿衝她笑笑：“抱歉，嚇到你了。我不是人，不過不會傷害你的，放心。”

元秀清下意識地點頭。她其實並不害怕，隻是驚訝。子衿身上有特殊的味道，讓她十分懷念。即使她什麽都不記得，那種深深刻在靈魂上的信任依然無法抹去。

子衿轉向灰塵仆仆的若音，向她介紹：“這位是元大小姐。”

若音嘀咕：“元大小姐？誰呀？等等，縣太爺也姓元，她是縣太爺家的千金？”

元秀清看著她發髻淩亂、衣衫不整的樣子，不禁在心裏皺眉，麵上卻不露半分，依然規規矩矩地行了姑娘間的見麵禮，頗有大家閨秀風範：“是的，請問這位姐姐是？”

若音大大咧咧地報上自己的名字，頓時和元秀清親近起來。她的理論是：子衿是個不錯的妖，那他喜歡了幾世的姑娘，必然也是很不錯的人。隻是礙於自己的形象，她沒好意思上去勾肩搭背。

這人便是子衿等了幾世的人。若音帶著幾分好奇，上上下下打量著元秀清，不好意思當拆散鴛鴦的大棒，瀟灑地衝子衿揮揮手：“謝謝你幫我去看我爹，不耽擱你們說話，我這便回家等我爹去。要是遇到什麽事，隨時來找我。”

——嘴上話說順溜，但她卻忘記了，假如子衿真的遇到什麽事，隻怕她也幫不上忙。

一直候在元秀清旁邊的丫頭忍不住湊上來，貼到元秀清耳邊低聲提醒：“小姐，我們還是快走吧，這女人八成有什麽毛病，你看她髒兮兮的，還對著空氣說話，好像那裏有什麽人似的。被這種人纏上可就麻煩了。”

若音向來耳朵尖，聽到丫頭的話，火氣立即冒上來，當下一挑眉，正要罵回去，突然想起來是她是元秀清的人，滾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子衿向元秀清解釋：“我沒有形體，目前隻有你和若音能看見。等你滿了十六歲，我大概就能變成人了。”

若音心裏一動：莫非元秀清的十六歲生辰，有什麽內情？

她這人一向恩怨分明，欠了子衿的人情，就惦記著替他做點事，還上這個情。正想打聽，丫頭已經拉元秀清離開。子衿跟在元秀清旁邊，見她腳步遲疑，便知匆匆一麵，她尚未信任自己，不願他尾隨，心頭雖苦，卻還是退回若音身側，低聲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誰會喜歡被半路遇到的不明魂體粘上啊？元秀清是個理智的姑娘，情感上她相信子衿，但是理智不允許她這麽做。

等元秀清和小蘭走遠，若音抬手去拍子衿的後背——這次她留了神，沒有從他身體中穿過，隻停在半空：“道什麽歉啊！你們好不容易見次麵，就這麽讓她走了？”

子衿低著頭，神色落寞：“……她不記得我。”

若音不滿：“所以你更要跟著她、好讓她快點想起來！”

子衿隻是笑笑，帶著幾分淒楚：“我不想勉強她。沒關係，還有時間。”

下午，若音七手八腳地開始收拾屋子。從爹爹含冤入獄到現在，她忙著東奔西跑，完全沒空收拾家裏，到處都是亂糟糟的。現在，她摸摸懷裏的玉印——從馮少的反應看，這玩意應該挺重要。有它在，不怕馮少不乖乖撤訴，還爹爹清白。

子衿幫不上什麽忙，獨自坐在院子裏發呆。

折騰到黃昏時分，總算告一段落。若音累得夠嗆，拍拍手，繼續就著鹹菜啃了個冷饅頭，沒搭理子衿，爬上床很快睡著了。

她做了個夢。

夢裏一名少女，正值豆蔻華年，模樣與元秀清有幾分相似。她立在窗邊，仰著臉，言笑晏晏：“

等我長大了嫁給你可好？”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她明媚的臉龐上，笑容恣意張揚，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愛慕，熱烈的溫度直透人心，灼得讓人幾乎無視直視。

須叟場景一換，眼前忽然烈焰滔天，大半屋舍都被燒毀，傾塌聲不絕於耳。滾滾濃煙遮蔽了視線，看不見人影，隻聽到少女的聲音，堅毅無畏：“他們都說人妖殊途，可我隻想問你一句：肯不肯與我殊途同歸？”

第二天，若音一覺醒來，天色大亮，夢裏的場景忘得七七八八，隻餘下朦朦朧朧的印象。她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簡單梳洗一番，然後走出房間，看見晨曦裏的子衿，忽然一激靈，沒來由地想起夢裏的場景：莫非這夢跟子衿有關係？

“若音姑娘。”子衿聽見聲音回頭，“今天一大早馮少就派人去了縣衙，你爹爹大約快回來了。”

若音奇怪地問：“你怎麽知道？”

子衿頗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夜去了縣太爺家裏。今早縣衙的衙役去請縣太爺升堂，我才回來的。”

若音抬頭看看太陽：今日確實起晚了。她麻利地生起火，開始燒熱水，一邊調侃子衿：“大半夜地，偷偷去看你媳婦？”她學著私塾先生的腔調，將聽來的一句詩念得抑揚頓挫：“一日不見兮，如隔三秋……”

子衿臉皮薄，麵上頓時浮起可疑的紅暈，忙不迭地解釋：“姑娘切莫亂講，壞了元小姐清譽。她家裏有結界，我進不去的，隻是在外圍遠遠看兩眼繡樓罷了。”

若音嘴裏笑著打趣他，手上動作不停，拾起木柴添進爐灶：“清譽？元小姐的清譽壞了，你就不要她了？”

子衿連連擺手：“你們人類才講究清譽，我是妖，不理會這些的。無論她經曆過什麽，無論她變成什麽樣，我都要的。”說完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隻要她肯點頭。”

若音笑笑，專心看著爐灶。水氣蒸蒸而上時，門口果然傳來喧嘩：“李家丫頭呢？你爹回來了，還趕緊出來接著！”

若音一個箭步竄出來。幾名衙役站在院門外，其中一人背著的，可不正是她爹爹李興旺麽！她手忙腳亂地衝到爹爹身邊，喚了兩聲“爹”不見答應，才發現他是昏迷狀態，趕緊伸手去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