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就勢一鬆手,重量頓時全落在若音身上,壓得她一個趔趄,差點站不穩。李興旺穿的衣服半個月沒換洗過,被血和灰土汙得已經看不出顏色,散發出嗆人的氣味,頭發也白了不少,額頭眼角的皺紋更加深刻,短短半個月,仿佛蒼老了十多歲。若音看在眼裏,又是驚嚇又是難過,心頭一陣陣發酸。

李興旺在縣衙挨過板子,傷勢惡化也無人管,精神頭極差。今天大清早從獄中提出來,縣衙大堂上走一遭,剛簽過無罪釋放的文書就暈倒了。馮家少爺急著找若音取玉印,縣太爺看在他的麵子上,破例派這幾名衙役背他回來。

眼見得人已經送到家,馮家少爺手裏握著折扇,繃著臉問:“人給你送回來了,罪名也洗清了,我的東西呢?”

若音心裏有氣,看都不看他一眼。她明白最要緊的是趕緊安置爹爹,忍著罵人的衝動說道:“勞駕搭把手,先送我爹回房。”

馮家少爺黑著臉,嫌惡之情更甚,負手退開兩步,對馮家下人使個眼色,立即有兩人上前,幫忙著若音把李興旺架進房間,扶上床躺下。

若音回身麻利地取了熱水,將外敷傷藥放在床邊,絞幹毛巾準備替爹爹擦洗身子上藥。

馮家少爺目不斜視,一手掩住口鼻,試圖擋住李興旺身上的異味,另一手將折扇一伸,攔住若音的動作:“我的東西。”這般憋屈的小破屋,他一刻都不想多呆,隻想趕緊取回玉印離開。

幾名衙役眼看著人送到,差事完成了,正要跟馮家少爺告辭,聽見這話又停住腳,相互對望幾眼,不知道走還是不走為妙。

若音恨恨咬著牙:“我爹平白無故遭了一大通罪,就這麽算了?”

馮家少爺冷笑:“他自找的。”

若音呼地站起來:“不就是走路不小心撞你一下麽,居然敢誣賴我爹偷東西!現在我爹被你害成這副樣子,連點愧疚之心都沒有!你到底是不是人?”

馮家少爺退開半步,神色間愈加不屑:

“沒娘教的丫頭,果然半點修養都沒有。”

“你說什麽?”若音頓時炸毛了,扔下毛巾捋起袖子就想打架。子衿見狀慌忙搶上前:“現在可不是打架的時候!要趕緊給你爹請大夫!”

若音一怔,望著**的爹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拾起毛巾浸進熱水裏。

屋子裏空間太小,幾位衙役沒進來,站在屋外門口,一個個伸長脖子探著腦袋注意裏麵的動靜。馮家少爺見若音絲毫沒有歸還玉印的意思,轉身對衙役說道:“差大哥,這位姑娘拿了本少一件重要的東西,承諾她爹回來就歸還。如今她爹就在眼前,您幾位也看到了,她仍不打算還,如何處理?”

領頭的衙役立即跳進屋子,連前後因由都沒問,勸若音速速將馮家少爺的東西奉回。

若音直視馮家少爺,硬梆梆地吐出兩個字:“道、歉。”她的口吻十分強硬,沒有半點轉圜餘地。

馮家少爺揚臉:“差大哥,這東西極重要,本少爺今天必須取回。若您討不回,就隻能讓本少爺的人來了。”言下之意,如果若音仍不肯交出來,他就要動手搶了。

衙役諂媚地躬腰:“哪敢勞您的大駕。”扭頭嘴臉一換,大聲對若音說道:“識相的話趕緊交出來,免得呆會兒吃苦頭。”

子裕對若音的性子已經有幾分了解,知道她最記掛的是什麽,當下也勸道:“本來就是你硬搶的,姑娘還是拿出來吧。萬一動起手,你一個姑娘家豈不是更吃虧?趕緊把他們打發走,你才能去請大夫啊!你爹爹可耽擱不得!”

旁人聽不到子衿的聲音,但若音知道他說的是事實,隻得掏出玉印,不情不願地遞到馮家少爺麵前,晃悠兩下,卻不撒手,固執地說道:“我爹要看大夫。”

馮家少爺看到玉印,臉色緩和不少,看了身邊的家丁一眼。這家丁倒是極機靈的人,當下便摸出一錠紋銀,足足有十兩。若音伸手接了,這才鬆開玉印。家丁迅速抽出幹淨的絲帕,反反複複擦了好幾

遍,捧到馮家少爺眼前。馮家少爺仍然帶著幾分嫌惡,用兩根手指拎起,認真打量幾番,確認是被若音拿走的那塊後,心裏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清洗,鼻子裏冷哼一聲,吐出個音節:“走!”

他率先轉身,家丁隨後。衙役們無視若音,跟著走出院子,一路上點頭哈腰:“馮少爺您慢走。”

若音揣好銀子,用溫毛巾簡單幫爹爹擦了手臉。他體溫高得嚇人,絲毫沒有要醒的跡象。若音勉強壓下心頭的慌亂,拿剪刀把僵成塊的衣服剪碎撕開,看到化膿的傷口,眼眶裏頓時蓄滿了淚水。她明白不是難過的時候,胡亂抹抹眼睛,用最快的速度將傷口周圍擦幹淨,擠出膿水,塗上外傷藥,然後顧不得跟子衿打招呼,抬腳朝吳大夫的藥鋪狂奔而去,連催帶扯地把他請過來。

好在李興旺父女兩人平日人緣還算不錯,吳大夫念她憂父心切,倒沒擺架子,也沒有多說什麽,診完脈又看看若音處理過的傷口,提筆刷刷開出張藥方:“別擔心,都是皮肉傷,沒傷到筋骨。昨日給你的藥外敷,每日一換,傷口切忌不能沾水。我再寫個退燒的方子,早晚各一次煎服。這病看似凶險,過完今天,退了燒便無大礙。吃食要吃清淡,慢慢調養,切忌大補。”

若音輕輕籲出一口氣,捏著吳大夫開的方子,跟著他又跑了一趟藥鋪取內服藥付銀子,回來先煎一副給爹爹服下,又熬粥喂了大半碗,一顆心這才慢慢落回胸膛裏。

六月的天,明明是極熱的。可她一番忙活下來,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緊繃的神經鬆下來後,才覺得腳軟,頓時有些站不住。若音隨手拉過來一把椅子,守在爹爹床邊坐下,輕聲與子衿閑話:“你昨天怎麽遇著元大小姐的?”

子衿倒沒有隱瞞的意思,老實答道:“她替夫人上香還願,我恰好在等你,就遇上了。”

若音有些疲倦:“她昨天第一次見到你?”如果夢裏見到的場景與子衿有關,那會是什麽時候的事?她為什麽夢看到這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