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這樣的幸福不是若音想要的。在她的心裏,無論發生什麽事,開心的、不開心的,兩個人都要一起麵對才叫幸福。

她喜歡過一個人,從小就喜歡。那人就住在隔壁街,她時常溜過去看他。隻是遠遠看上一眼,就會覺得滿足。他每次都會發現她在偷看,笑嗬嗬地一眼望過來,眼神裏盛著滿滿的寵溺。她頓時飄飄然地,覺得整個人都像是要飛起來。他很有學問,長得也好看,城裏的姑娘沒有不喜歡他的。他卻說:仙仙,我隻喜歡你。她自然是歡喜的。可是後來,如同那些說書裏的橋段,他入京趕考,高中狀元,衣錦還鄉,身邊跟著如花似玉的娘子,卻是丞相家的千金。她當街攔住隊伍,質問他為什麽。他握住她的手,許諾下個月娶她入府,做妾。

若音不記得那天是如何回答他、又如何回家的。她隻記得第二天,媒婆帶著聘禮上門時,她連打帶罵把人趕出門,連同送來的聘禮一並丟出去。彼時她站在屋簷下,叉著腰,昂著下巴傲然宣布:李仙仙死了。

那是她做噩夢最多的一段日子。每天晚上一閉眼,就回到那天大街上,周圍人聲喧鬧。他握著她的手,穿著大紅的喜慶衣服,身邊站著如花似玉的娘子,笑容一如既往地好看。他說:“仙仙,下月十八是好日子,你可願嫁給我?”

可是噩夢做完也就罷了。如今再想起來,愛與恨都隨著時間淡去,當初的一切都漸漸模糊。她把那人放在心尖上,既得不到相同的回應,她寧願咬著牙,生生再將人剜出來。哪怕傷筋動骨,可傷口總會愈合、總有不痛的一天。

當天晚上,若音又做夢了。

夢裏的場景十分熟悉。她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身邊鑼鼓震天,鞭炮聲聲,卻響不進她心中。對麵的人將官服穿得分外英挺,豐神俊朗的容顏,眉目間笑意流淌,是她看了十幾年也不曾看厭的模樣。胸前是錦緞紮的大紅花,鮮豔的顏色刺得她眼睛生疼,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周圍人潮洶湧,每張麵孔都洋溢著喜悅。

除了她自己。她呆

愣著,看著他一步步走近,握住她的手。他淺淺的眼眸裏,有她小小的倒影。耳邊他的語調溫和如同往日:“仙仙,嫁給我可好?”

“鄭玉……”若音掙紮著醒來,才發現滿臉都是淚。

她不是不喜歡,隻是生氣他為什麽要背棄許諾。他娶了別人為妻,毀了給她的許諾,同時毀了她的信任,她心口便多出一個洞,血淋淋地痛徹心扉。從此她寧肯夜夜流淚到天明,也不肯放下身段,去傾聽他所謂的理由。

她想,遇到子衿這般的執著人物,元秀清一定是十分歡喜的,哪怕曆經千般磨難,生生世世都隻守著一顆真心。可她卻不曾想過,她以為的幸福,是不是元秀清想要的。

因為夜裏的噩夢,若音早早醒來,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索性爬起來洗漱。掬了一捧冷水撲到臉上,整個人都清爽許多。她使勁甩甩頭,將夢裏的陰影甩到腦後,抬腳走出房間,正好見子衿回來,頓時露出促狹的笑:“又去偷看你媳婦了?”

子衿不自然地輕咳一聲,心虛地解釋:“我晚上不需要休息,沒有事情做,所以……”

若音了然地點點頭:“嗯,理解理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李興旺醒來的時候,若音已經準備好早點,正蹲在灶邊守著煎藥。她聽見爹爹起床的聲音,趕緊奔過來服侍。李興旺已經退燒,精神頭也不錯,隻是背上的傷口還不能觸碰。若音幫著換了傷藥,然後兩個一起吃罷早飯,李興旺就惦記著做事。

他大半個月沒沾家,看著女兒忙前忙後,心裏十分過意不去;再加上勤勞慣了,不忙活點事情就覺得不踏實。若音實在攔不住,隻好扶他坐到院子裏,拿了些竹篾,讓他繼續昨天未編完的竹筐。

李興旺還惦記著家裏沒多少銀錢,昨天一直忍著沒問,到今天終於忍不住,期期艾艾地問起:“閨女啊,我這藥花了不少錢吧?”

若音又好氣又好笑,張口戳破爹爹的擔憂:“爹,你是怕我走歪路?放心,你家閨女沒偷沒搶。馮家冤枉你,害你受

這麽大罪,不給點補償怎麽行?你剛被帶走的時候,欠了隔壁王嬸和東街薑叔幾錢銀子,昨日我都還上了。除掉抓藥的錢,還剩下二兩多呢。”

——她隻是小小地敲詐了一番。

李興旺直犯疑:“馮家居然給你銀子?”

若音得意:“不看看你閨女我是誰?他敢不給!”

知女莫若父。李興旺想起她無法無天的性子,從小到大沒少惹事,當下沒再懷疑。好在自家丫頭雖然頑劣,倒沒惹出什麽大事,無須太擔心。

有銀子也不能亂揮霍。爺女兩人都不是坐吃山空的性子,若音安頓好爹爹,看看天色尚早,就囑咐他別累著,注意身子,又跑去隔壁王嬸家打過招呼,請她幫忙照應爹爹,自己背著藥鋤,拿把鐮刀,拎起小筐出城,準備挖點藥草回來換錢。

子衿自然是跟著她一起去。

若音家住寧城南郊,出了南城門沒多遠就是仙琴山。別看仙琴山海拔不高、坡勢平緩,山脈輪廓也與古琴的外形完全不搭邊兒,但常年霧氣繚繞,盛產各種藥草,可是一座難得的寶山。城裏的老人都說,這一帶原本是平原,數百年前突然憑空多出一座山,是天上神仙的寶琴所化,所以稱做仙琴山。

若音對仙琴山的由來沒興趣,她感興趣的是山裏能換錢的藥草。李興旺大字不識一個,隻認得幾種常見的藥草,還是城裏吳大夫教他如何辨識的;若音跟著鄭玉學過認字,卻沒讀過藥典,脾性又頑劣,知道的更少。所以平日的收獲都不多。

今天有子衿跟著,情況大不一樣。子衿是山間錦鯉修成的妖,又有數百年的閱曆,對各類草木的功用特點非常了解。他指點得耐心,若音手腳也勤快,很快挖了小半筐。

太陽漸漸升高。若音直起身子,隨手抹了一把汗水,臉上頓時留下灰色的指印。子衿沒見過她這樣的,簡直不拿自己當姑娘,無奈地提醒她擦臉,她滿不在乎,出口調侃他:“女為悅己者容。你都有元家小姐了,我再注意容貌都沒有用啊,你又不喜歡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