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等到帳中的人全部退下,一旁的王堅這才開口喚了一聲有些失神的連玨。

“本王知道你要說些什麽,放心吧,本王不會殺了他。”連玨眯著眼睛微微歎了一口氣,想著連城剛才的那番話心裏不是沒有一絲觸動的。

“那麽大王現在打算怎麽做?”

若是以前或許文武百官對杜若的存在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經過今天這麽一鬧,隻怕讓人尋到了這麽一個由頭後,便不會再罷手。

連玨伸手揉了揉自己發疼的眉心,聲音冰涼如霜:“我知道朝中的人都看不慣杜若,今日連城所幹之事,那群人指不定正拍手稱快!他們心裏想的那些,還真以為本王不知道不成?”

“大王既然知道,又何必……”

“連城說對了,我舍不得。”年輕的帝王麵上不再是平日裏的沉穩淡漠,而是帶上了一絲溫柔,隻是那樣的溫柔裏卻有著嗜血的狠戾,“所以一切想要和本王的意願作對的人,就休怪本王不念舊日之情了。”

連玨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雙眼睛一直定定的看著王堅,銳利的眼神讓王堅不由一顫,終還是決定將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他猛的跪了下去,開口就道:“微臣知曉大王情深意重,可是有些話微臣仍是不能不說。”

連玨的麵色有些不好看,可是當他看到王堅依舊有些佝僂的背時,想起數年前王堅神采奕奕的成為他的老師,教導他的一切,一時有些心軟,歎了一口氣道:“你說吧。”

“大王,今日之事諸臣都已經看在眼中,先不去論誰是誰非,但說連心公主受傷卻是事實,就算大王知曉那傷口並非由杜若所為,可是眾人卻斷不會如此想,他們隻會認為杜若大逆不道,恃寵而驕。大王若是執意護著他,君臣離心,百姓笑話!”

“你也要本王殺了他?”

“是,還請大王三思。”

“他並未做錯任何事,你是要本王亂殺無辜麽?”連玨不忍。

“無辜?大王可有意識到杜若他已經離間了大王和平原公的兄弟感情,離間了大王與公主的骨肉之情,這樣也叫無辜?”王堅的聲音並不激昂,反而很輕很緩。可是就是這樣的話語,卻是讓連玨的心裏起了千層浪。

王堅的每一個字就像是一塊大石頭一般,壓得他心裏一陣煩悶。

真的隻有殺了杜若的辦法了嗎?

……

杜若被太醫送到宮中時,杜若的精神頭已經要好了些,任由宮人將他扶到床榻上褪下衣衫,然後用棉巾將藥汁一點一點地敷在傷口上。皮膚已經裂開,傷口沾到藥汁便是一陣生疼,杜若咬牙沒有叫出聲來。

白薇陪在他身邊,疲倦讓她的麵色看起來有些不豫,但她卻一直靜靜地看著杜若,見他十指泛白的抓著被單執意不肯呼痛,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道:“你若是痛,就叫出來吧。”

杜若搖了搖頭,依舊不說話。

這倔強的性子倒是真的和蘇葉有幾分相似,想到蘇葉,白薇淺淺的笑了笑。就在這時,卻看見侍女從床頭處取來茶杯為杜若添了一杯茶,白薇立即蹙眉道:“別喝,有毒!”

杜若聞言一愣,卻是忽然憶起前日白薇就是喝了這茶以後,麵色便一直有些奇怪。

似乎是知道杜若在想什麽,白薇搖了搖頭道:“這點毒還傷不了我。”剛來這邊的時候便聽到有個女人說過要害杜若,是她大意將這事忘了,委實怪不了別人。

“杜若,若是有機會讓你離開這王宮,你願不願意?”白薇忽然開口問道,見杜若沉默不語,白薇也不勉強他:“我把計劃說與你聽,究竟要不要這麽做,由你自己來決定。”

白薇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還沒來得及詢問杜若的想法,卻聽得外間有宮人拉長了嗓子的稟報道:“大王駕到!”

白薇神色一凜,便聽得“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抬眼望去便看見了形色匆匆的連玨趕了回來,隻是不似往日那般,連玨的眉頭一直緊緊的皺著。他走到床邊,傾身問道:“上藥了麽?”

杜若點了點頭,卻因為連玨不小心碰到了自己背上的傷口而倒吸了一口涼氣。

“很疼嗎?”

杜若依舊搖了搖頭,精致的麵龐早已紅腫,現在的模樣很是狼狽,可是連玨卻絲毫不在意,仍輕輕地撫了撫他的麵頰:“你有沒有什麽需要的東西?”

杜若聞言慢慢抬起了頭來,過了許久才不顧連玨的反對,起身向連玨跪下,一字一頓的開口道:“杜若懇請大王賜我一死!”

明明是那般孱弱的身子,明明已經痛到極致,可是挺直的腰杆卻彰顯著少年的驕傲:“殺了我吧,大王!”

“混賬,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連玨暴怒,猛的用手扣住杜若的雙肩,逼著他看向自己。

“我很清楚。”杜若沉聲道,“這些年大王對我百般寵愛,早就讓許多人心生不滿。今日之事,定會引來無數禍端,杜若已經累了,再也不想去和誰爭些什麽,鬥些什麽。殺了我,對我,對大王都好。”

杜若說著,麵上卻是帶著淡淡的笑意,寂寥中帶著一絲憂鬱,讓人心生不忍。

白薇看著這個樣子的杜若,張了張嘴,卻是沒有說出任何阻止的話語來,反而眉宇間有些欣慰,白薇淡笑著側過臉去看向連玨,俊逸的麵上帶著一絲惱怒和氣憤:“你這話什麽意思?你不相信本王能夠護得住你?”

“那大王打算怎麽辦?”杜若反問道,“明日早朝,大臣的折子便會呈上,大王難不成為了區區一個孌童,還要和滿朝大臣為敵不成?”

“什麽孌童,本王不準你這麽作踐自己。你明明知道你在本王心裏有多重要,你卻要本王殺了你,你如何忍心?”連玨緊緊地摟著杜若單薄的身軀,因為太過用力,手指關節都微微泛白,那模樣似恨不得將杜若揉進自己的血肉裏一般。

“重要麽?在大王的心裏有太多的東西,江山社稷,臣子百姓,後宮佳麗,杜若不過一個亡國之奴,哪裏算的上重要。再者說了……杜若本就不該再活在這世上,從燕國滅亡那天,他就該死了!”

決絕的語氣,卻是用著寧靜輕柔的聲音說著,麵上的笑意那麽苦澀,讓人不敢再看一眼。

他亡了他的國,他傷了手筋腳筋,他害他失去一切。而現在卻是連他的命也要奪取嗎?連玨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在發抖,理智在叫囂著自己殺了他,可是感情上卻是如何也做不到。

連玨慢慢轉過身去雙手握拳,許久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來:“你走吧,出宮去。”

白薇聞言這才長長的舒出了一口氣,還好,她的計策奏效了,終於可以讓杜若脫離這個牢籠了。可是白薇卻忽然發現杜若並沒有像自己所想的那樣叩謝連玨,反而是直直的跪著,說出了白薇意料之外的一句話:“大王,杜若有句話不得不講,杜若明白,說了這話,便是死罪。”

“本王說過,不會殺你。”

杜若這才低頭答道:“王丞相胸懷機謀,確實是國之棟梁。我知曉大王敬重王丞相這個老師,可是大王別忘了,王丞相可不隻是您的老師啊!”

此話一出白薇和連玨的麵色皆是一變,而連玨更是一巴掌就扇了過去,怒罵道:“就憑你也想挑撥本王與恩師的關係!”

白薇實在不明白為何杜若忽然要說這些話,挑撥的手段還如此拙劣,心裏驀地一慌,可是當他看見杜若那雙眸子時,這才發現杜若說這話其實相當冷靜,並非一時義氣。

杜若不理會自己發疼的麵頰,淡淡的繼續道:“王丞相不隻是您的老師,更是一個從小將大王養育長大的長輩,若論用心,隻怕朝中所有人都及不上他。”

連玨沒有想到杜若要說的既然是這麽一句話,一時間不由得愣住了,看著杜若腫的更高的麵頰,一時間有些過意不去,放柔了聲音的說道:“你繼續說。”

“杜若以為,丞相所做之事定是為了大王和秦國,所以,丞相所提東征晉國之事,杜若以為可行。這事雖然因著武器和糧食一事耽擱,且被朝中大臣所反對,但是大王,若是不盡早完成統一大業,等到大王……大王的子嗣稀薄,哪怕是為了子孫後代打算,也應該盡早將一切危險的苗頭掐斷。”杜若冷靜的說道,見連玨聽得認真,便又分析其現下的局勢來,條理清晰,頭頭是道,聽得連玨不得不點了點頭。

“你能有如此見解實屬不易,今年可是十七了?”

“是。”

“那麽出宮後便去平陽上任太守一職吧。”連玨允諾道。

“謝大王恩典。”杜若趕忙向連玨叩了一個頭,心跳卻快得厲害。兩年了,無時無刻都在想著的事情終於要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