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栗原,等下講台詞的時候要大聲一點,不要害怕。”

正在發呆的栗原,突然被喊到,席遠森已經轉過身來,眼睛直直盯著她,眼神裏顯示出他的興奮,這個眼神栗原很熟悉,他在暗房等待照片衝洗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眼神,表示他對這件事物,充滿了興趣。

“好的。”栗原大聲回應了他,似乎也是在回應自己,就以這個為契機,告訴大家,她可以,積極地忘卻傷害與恐懼地生活下去。

其實那天表演的場景,栗原已經不太記得了,剛登上台的時候,看到底下坐著的觀眾,她似乎也一度怯場了,但是,目光與席遠森相對的那個瞬間,她就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被充滿了氣的氣球,一點都不緊張,台詞伴隨著他們一起背誦的畫麵在記憶中緩緩流動。她還在全校師生麵前唱了那首《許我向你看》,這是她第一次站在舞台上唱歌,席遠森的那些鼓勵她的話語也一直重現著,”你的聲音很好聽”“你肯定是有音樂天賦的”,舞台上的燈光雖然過於簡陋,台下的觀眾也不夠多,但是站在舞台上的那個瞬間,栗原卻覺得,整個人好像在燃燒一般,那個被人議論父親摔斷了腿過著可憐生活的自己,那個成為島上居民話題中心的自己,都好像在這場燃燒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自己,一個全新的自己。

她似乎愛上了這種感覺,隻要聚光燈打在她身上,她,就是另外一個陳栗原了。

當然,一群草台班子的演出,肯定說不上多麽精彩,席遠森對他們的要求就是不要忘詞就好了,慶幸的是,最終的演出也收獲了不少的掌聲,不論是對第一次籌劃戲劇的席遠森,還是第一次表演的陳栗原來說,這都是一次肯定,也是他們人生十字路口上的一次無形的推動力。

文藝匯演是初三學生的最後狂歡,之後他們就要開始全身心準備考試,這種時候也是大家告白的最佳時機。有的學生並沒有打算認真看演出,隻是在人群中尋找著自己喜歡的人。

結束了表演之後,陳栗原就打算回家了,今天媽媽會晚點回家,她想起早上媽媽出門的時候還把被子晾在了外麵,她不早點回去的話,估計是沒有人收的,可是一結束演出,席遠森就不見了人。

“你看到席遠森了嗎?”她拉住一起出演的同學阿司問了一下。

阿司看著她,神神秘秘地說,“啊,遠森啊,剛剛被兩個學姐喊走了喔,估計是被告白了呢。”

告白?

雖然隱隱約約察覺到自己在席遠森身邊喜怒的變化就會非常大,但是陳栗原並沒有多麽意識到”喜歡”這個概念,而學姐們的所謂”告白”,讓她的心突然好像綁上了一個大石頭,沉到了湖底。

“對啊,告白啊,喜歡他嘛,就去告訴他咯,畢竟現在不說,誰知道一年後會發生什麽。”

“這樣啊!”

“你去哪裏啊!不一起等等他嗎?”

“不了,我要先走了,家裏還有事情。”說完栗原就從後台的休息室裏走了出去,她現在隻想回家,抱著自己的被子睡一覺。一種說不清的悲傷情緒突然湧上了心頭,讓栗原心裏有點難受,她一路小跑著,想快點離開學校,回到家裏,可是腳步太急,一個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上。

摔得可真疼啊,膝蓋都磕破了。

“你在幹嘛啊,表演摔跤呢?”

栗原身後突然響起來熟悉的聲音,回頭看的時候,男生正耍帥般地雙手插在褲兜,一臉笑意地看著她。

“大晚上的,你速度70邁全速奔跑幹嗎呢?”說完席遠森就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伸手去拉陳栗原。

少年的手,指節分明又修長,低低懸在半空,就好像天邊的月亮一般,伸手就能握住,栗原想要伸手,又想起那句”告白”,月亮再美,卻也不屬於自己。

栗原倔強地沒有伸手,自己掙紮著爬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就繼續往前走,席遠森也弄不明白,隻好加快步伐跟著栗原。

大概是摔得真的很疼,即便加快了速度,也很輕易就被席遠森追上了,兩個人並排走著的時候,陳栗原也刻意保持著距離。

“今天的演出很棒啊!大家都很努力,我看到台下有很多人都笑了。”沉默了好久,席遠森才從今天的表演上找到了突破點。

“對啊!大家都覺得很有趣。我們以前都沒有看過話劇的。”栗原說的也是實話,他們在海邊長大,這裏不像城市,並沒有那麽好的條件來讓他們接受藝術的熏陶。

“嗯,有兩個學姐還來問我,劇本是不是我自己改動過,說他們也喜歡創作,還讓我給他們推薦作品來著。”席遠森的臉上洋溢著被人認可的微笑,絲毫沒有察覺到邊上的人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噢!”栗原毫無感情地回應了一聲,心裏在想著別的事情,也沒有注意腳下,踩到了顆小石子,身子歪了一下,席遠森連忙伸手,扶住了她。

“啊,就說要你小心一點,不要老走神,你看,差點又摔了。”其實也不是故意埋怨她或者指責她,隻是她總是一不注意就發呆,自己在她身邊還好,可以照看一下,但是也不可能每次這種時候自己都出現,心急就多說了幾句,卻沒有想到,話剛說出口,麵前的女孩子,突然間就哭了。

眼淚吧嗒吧嗒就這麽流著,也不說話。

“怎麽了?”席遠森伸手要去拿栗原的書包,栗原左右晃動著,拒絕了他。哭了好一會,她才用帶著哭過後濃重鼻音的聲音說了一句,”你不要再來管我了。”

席遠森聽到這裏,突然間就明白了,原來是因為那兩個學姐啊!

“你都聽說了些什麽?”他跟在栗原身邊慢慢走著,晚上的海風有點涼,他看到女孩子伸手摸了摸光禿禿的手臂,早上穿的短袖來上課的,也不知道要帶件外套,說完他就把自己襯衫脫了下來,等自己的體溫散掉以後,才塞到了女生手裏。

“沒有什麽啊,今天不就是他們說的告白日嗎?”

“所以,你是在生氣,她們找我告白了?”

“我沒有。”栗原立馬辯解道。

“那不是這樣,你氣什麽,我拉你起來你還拒絕,坐在地上很舒服對嗎?”男孩子也被這莫名其妙的生氣弄得有點煩,語氣也重了起來。

就好像是電影中的空鏡一樣,一時間不知道要把視線對準哪裏,發出什麽聲音;也像舊式的磁帶突然間卡帶了一樣,原本熱鬧的播放突然中止了一般的安靜。

“好啦,我不該講話這麽大聲,我的錯。我拒絕了他們,我們年輕人,要以好好學習為重任,才能當建設祖國的花朵。”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回答完這個問題,才看到女孩子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走路的速度也放慢了一點,兩個人保持著平時的那種頻率慢慢走著。

“對了,我快要生日了,你有沒有想好要送我什麽東西啊?”席遠森突然把話題一轉,倒是讓栗原措手不及了。

“啊,你生日了?”

“對啊,21號就是我生日啊!怎麽?你連我生日都不記得,太過分了!”席遠森佯裝生氣,臉上的表情也凝重了幾分,他偷偷看了一眼栗原,原本剛剛停住哭泣的她,現在臉上又要哭了。

“那你……那你想要什麽東西?我先說,太貴的我買不起。”栗原抓了抓衣服的下擺,她們家現在這個情況,確實比較糟糕,媽媽一個人打工就已經很辛苦了,她實在不好意思找她在額外要錢了。

“我想要水母,好看一點的,不一樣的水母。怎麽樣,這個禮物很簡單吧!”席遠森說完還得意地笑了,早就猜到了她肯定沒有錢準備禮物,但是又很想收到她送的東西,水母海邊隨便抓一抓就有了,倒也不是什麽很難得到的禮物。

“就水母嗎?”栗原聽到這個禮物,還覺得有點不可置信,這個禮物也太容易得到了吧!

“禮輕情意重,懂嗎?”帶著一些男孩子的偽裝的成熟感說著一些很酷的話。

即便栗原再傻,也知道想要水母不過是男孩子體貼她家裏情況說出來的而已,哪有人的禮物是會想要海邊隨便抓抓就能得到的水母呢,但是她使勁點了點頭,“一定給你抓到很多水母。”

“我在一本書裏麵看到的,有一百隻水母的話,就能實現人類的一個願望,就跟阿拉丁神燈一樣吧!”席遠森原本是不信這些東西的,但是他覺得,說不定信一下,會有什麽不一樣,栗原家說不定會變好,自己家裏那若有似無的悲傷氛圍說不定也會消失。

“你有什麽心願嗎?”黑夜裏,女生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寫滿了好奇的心思。

“這是秘密,說出來就不能實現了。”想了一會,席遠森繼續說道,“當然啦,你不需要抓一百隻啦,太多了。”生怕女生乖乖聽話,一整天都在海邊彎腰抓水母,他趕緊搶先解釋到。

“嗯。”

“那你趕緊回去吧!”把栗原送到了家門口,席遠森就轉身要走了,栗原的爸媽應該不想再被外人看到家裏那個樣子的場麵吧,他也盡量不出現在她們家裏。

“晚安啦!”

“晚安!”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的話,栗原真的很想回到這一天,不要聽到他說想要水母,不要接下來的時間一有空就去抓水母,不要在暴風雨來的時候腳抽筋摔到水裏,不要被他爸爸救下來。

接下來的好幾天,栗原有空的時候都在海邊抓水母,抓回來的水母裝在玻璃瓶裏麵,隔一天就給他們換一次水,水母如果換水的時候被碰傷的話,之後就會化成水消失掉,一種殘酷而浪漫的死法。

媽媽依舊忙於在島上跟鎮上之間往返打工,爸爸也依舊每天沉默地喝酒,一切都似乎不會好起來了一般,但是給席遠森抓水母的瞬間,是她每天最開心的瞬間。

那天下起了小雨,小雨嘛,見怪不怪,她照舊帶著各種瓶子出門去抓水母了,彎腰找了好久,都沒有抓到幾個,倒是腳一直泡在海水裏,覺得有點涼,小雨也在不知不覺中悄悄轉成了大雨,風也刮了起來,就在她好不容易看到了水母要伸手的時候,腳下一滑,一個浪打過來,她被卷出了好遠。

雖然說在海邊沒有人不會遊泳,但是她已經光腳在海水裏泡了好幾個小時,腳也沒出息地開始抽筋,隻覺得自己腳上仿佛綁著千斤重的石塊,拖著她整個人往水裏沉,掙紮著探出頭,發現自己離岸邊越來越遠,然後就開始視線模糊,再也掙紮不了。

朦朧中意識到有人推著自己,隻是眼皮實在重得厲害,她費力了好久,都睜不開,等她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岸上了。周圍有很多鄉親圍著她,看到她張開了眼睛都長舒了一口氣,“醒了醒了,還活著。”不遠處的海灘上還躺著一個人,栗原想了想,大概就是那個人推著自己吧。

席遠森也在那個人邊上,跪在了地上,栗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大概是,為了救她,自己沒有力氣了吧!”

“也是啊, 你看他瘦成那個樣子。”

“你們在說什麽呢?”栗原發現自己聽不懂鄉親們說的話,她搖搖晃晃站起身,走到了那個人邊上,地上躺著的正是席叔叔,臉上蒼白,嘴唇發紫,沒有絲毫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