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割袍分袂(四)

耳邊沉寂又沉寂……

卷著簾子的手被風吹得有些僵冷,卻死死拽著,鬆不開。

蕭若無意識地望著城牆上斑駁的“彭城”兩個字,不知怎麽,視線遲遲無法往上移——

她知道有道目光就落在她身上。

那麽多舊日袍澤的視線裏,她還是能輕而易舉地分辨出來……直到它在曹操說完那句話之後消失。

她才抬眼,見城牆最中間,位置已經空出來,賈詡,韓睿和楊含都在,一與她視線相對,楊含便焦急又關切地往前走了一步,蕭若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放軟了目光,微微搖了搖頭。

接著轉向賈詡,果然看見他眯著眼睛笑著,似一點也不擔心她的安危一般,做了個“請”的姿勢。

蕭若原本想做點手勢讓他放心行事,見他表情便知道他已經足夠放心,也礙於曹操正頗帶好奇地望著這邊,便隻掃他一眼就將目光轉向了緊緊關閉著的城門。

怔了半天,還是不知道什麽表情適合這樣的重逢……

試了試,終究還是不能像曾經那樣,揚起嘴角笑出來。

於是一直到城門響著沉重的鈍音緩緩打開,吊橋轟然落地揚起,塵沙飛揚開來散在眼前,蕭若陷在沉思中,看向前方的目光也是淡淡的——

城門之後,馬蹄不安地躁動著,熟悉的那匹黑馬,一如往常般矯健有力,每塊肌肉都像繃緊的弓弦,在韁繩的捆綁下也隨時會飛出來一樣

控韁的手也是熟悉到極處的,就連手法都明了於心,一分安撫加上九分強硬,在馬匹不安的時候用力量來征服它……

並不是說這樣就沒有技巧,而是在他心裏,力量就是技巧。

蕭若看著他手上熟悉的動作,和往常一樣的……那個手指按在哪裏,鎧甲上的紋路,腰間那柄曾經讓她害怕又安心的劍,控製著戰馬同時握住長槍的幹淨洗練的動作……

幾乎就要像往常一樣欣慰又自豪地想,這個縱深沙場威風凜凜的將軍,這個在這個紛亂的亂世裏堅持著自己的信念不屈不撓的男人,是她的夫君。

這樣和往常一樣的念頭剛冒出來,心卻被難言的苦澀籠罩,眼眶忽然有些濕,終於抬頭看向他的臉時,淚水模糊了視線——

“徐文良,孩子沒了。”

曹操的話冷冷地響起來。

仿佛停止的心跳,驟然拉緊的韁繩和失控的動作,幾乎令這匹緩慢行走馬在城門前的沙地上狠狠一挫……

一直到揚起的塵土緩緩再寂寂地落下去,那匹馬都沒有再向前一步,沉默也還是沉默,隻是比起方才,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蕭若幾乎要攀著馬車的邊沿才能勉強地站著,看著他的視線還是被淚光扭曲著,這次卻執拗地不肯再移開,看進那雙曾經看久一點就會迷失進去的沉沉的黑眸,看不清細微的表情變化,能清晰地傳入眼裏的,隻有沉重的悲傷和憤怒。

怒……該怒誰?

怒到底是無奈……深深浸透到了骨頭裏……

她抓著簾子的手漸漸用力,扣緊的指節發白,望著他熟悉的樣子,試了又試,終於彎起嘴角笑了出來,眼中一直蓄著的淚卻在笑的這一瞬滑落——

“徐榮,我們的孩子沒了。”

在聽到她親口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即便是隔得這麽遠,還是能感受到他渾身劇烈地震顫了一下,眉心緊緊鎖著閉上了眼……

似乎是在忍著什麽洶湧翻騰的情緒——

坐騎開始不安,左右徘徊,有些焦躁,卻卻緊鎖,不知該進該退。

蕭若遠遠地看著他,笑意越加苦澀,深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問:“將軍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

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徐榮霍地睜開了眼,緊緊盯著她,再次拉緊了韁繩,狠狠一夾馬背……

馬忽然開始疾馳——

曹操忽地眯眼:“攔住他。”

然而這句吩咐幾乎是空話,破陣是徐榮的強項,此刻更顧不得傷人,朝前幾步,手中長槍已見血。

賈詡在城牆上看得觸目驚心:“文良這是不要命了?”

曹操之所以讓他單槍匹馬出去,就是為了緩解他一個部曲和整個徐州的兵力之間巨大差距的不安。

然而身為徐州牧,此刻是主帥的徐榮,單槍匹馬去闖他的隊伍,豈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懷……

一個蕭若在他手中徐州已經是左右為難投鼠忌器——

“太糊塗”賈詡長歎了一口氣:“要相會,怎麽要急在一時?更何況……”

他最後一句話沒有說出來,看著蕭若的表情,他就知道……

蕭若不是來和他相會的。

“大聲點說,讓箭樓張弓,一旦發現對將軍不利,五個箭樓一起攢射。”賈詡冷聲對韓睿道。

韓睿放粗了嗓子,將這句話喊了出來,瞬時軍令傳遍城樓,也傳到了城下曹操耳裏。

覷見滿城張弓,曹操揚起嘴角一笑,下令:“讓他去吧。”

雖有些不悅他接近,但也沒有不得不阻擋的理由,知道孩子已經沒了,以徐榮的性情,應當不會再提華佗曾經給過那枚藥丸。

這也是他會在第一時間先將這個消息說出來的原因。

……

阻擋一少,在軍陣中疾馳的馬匹更是快,轉眼之間,黑馬已然在車前駐足——

徐榮垂下眼沉默了片刻,才緩緩抬頭,看向蕭若。

看到她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頰和臉上的淚痕,瞬間整個人都被自責愧疚淹沒。

近在咫尺的距離,日思夜想思念的刻骨銘心,卻在此刻似乎被透明的藩籬所隔……

沉默似乎可以亙古,相望無言,原來真的是無言。

蕭若靜靜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放開拽著簾子的手,站起身來,卻還是沒有離開馬車,伸出手探過去,摸到了他手心裏那柄還滴著血的冰冷長槍——

一股濃烈刺鼻的味道襲來,激得她胸口一陣翻騰。

徐榮拿槍的手微微一顫,似乎沒想到她還會主動接近,小心地拿穩槍……

強忍著心頭的不適,蕭若的手滑過槍身,緩緩順著槍的刃往上移,在觸到他的手的前一秒,忽然停住了——

他心跳忽然跳漏了一拍。

“我最喜歡你拿著它上陣殺敵的樣子……”蕭若抬起頭,著對他說:“你和它都讓我覺得我很安全,因為你總是贏……”

徐榮低下頭靜靜看著她……忽然覺得能這樣說話就很好,就算拿著槍的手碰不到她,隻要她還肯接近就好……

可下一刻,她的手就放開了。

離開了槍刃……

徐榮微微蹙眉,心頭驟然一空。

“隻是,我好像忘記了……”蕭若將冰涼的手交互輕輕握著,聲音忽然低下來:“你的槍不是為了我拿的,所以有天它會用來對付我,對不對?”

徐榮怔了一怔,緩緩搖頭。

“是嗎?”蕭若忽然抬頭,定定地看著他反問。

徐榮眼裏滿是沉痛之色,輕輕地道:“蕭若……這個世上無人比我更期待這個孩子臨世……”

蕭若眼前忽然又模糊了:“可是你選的不是他……”

“我想要”徐榮反駁,駁了卻又是一陣無言——

森寒的事實透入槍刃,冷入骨髓……

曹操此刻若有若無透過來的目光,蕭若溫和下的冷淡,貂裘下比起從前瘦了一圈的手腕——

都在無聲地提醒他,親自帶人搶走華佗斷送了她和孩子最後希望的,不是別人,真是他自己

他,才是此刻最沒有資格說愛著盼著這個孩子的人……

……

忽然,一句輕輕的問話響在耳邊,帶著一點點試探,平靜的表麵也掩蓋不住的顫抖

“那……你後悔嗎?”

依然題外話:我很想,非常想恢複日更

但是,現在的情況有點嚴峻……輻射危險加上難民轉移加上搶貨加上父母催促回國加上訂不上飛機票,在昭示日更有點難……

但是某冉一定不會段更超過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