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 宵漢 青豆
屠蘇之祭上,一個獻帝忽然出現,將原本排布的好好的一盤棋徹底打亂,不僅為他人作嫁,還賠上了自己的名聲和皇子劉炎。
這件事狼狽到底,讓袁紹想都不願想……麵無表情地準備好馬車,看著換下了素衣,裝束卻仍舊素淡的董貴人抱著皇子慢慢地登上了馬車。
心裏所有的想法就是明日就拔營,遠離開這個角逐失敗的鬥場,回到雄踞一方的河北,到時幾十萬大軍在手,依舊是海闊憑魚躍,就算曹操再次挾天子以令諸侯,又能耐他何?
雖如此想著,鼻子裏卻還是冷哼了一聲——終究壓不下去這絲恥辱。
勝局和天下曾經近在咫尺……
就是算錯了一顆棋子隻是錯了一步
腦海裏浮現出一襲白衣銀甲,握手成拳,呼吸急促起來……
公孫瓚……沒想到你都死了這麽多年,部下還是要和我作對
“真是陰魂不散……”袁紹咬牙切齒,睜開的眸裏怒意如火。
“主公真的相信陛下就是蕭若麽?”身邊的沮授忍不住出聲。
“不信。”
語氣三分不甘,五分憤怒,兩分無奈。
不信也無用,屠蘇之祭上,天下諸侯之前,第一次揭下那鬼麵,後麵的人是獻帝……這就足夠堵了天下人的嘴。
偏偏搭祭台,集結天下諸侯的,正是他袁紹
“如若當初哪怕是有一次,讓她摘下麵具……”心裏不止千千萬萬次這樣後悔過,然而無用。
悔之晚矣……
鬼麵後真正的人成了永久的秘密。
死局,無解。
……
沮授一時也無言,沉默了一會兒,見那馬車就要出發,蹙了眉:“主公覺得,天子,是陛下好,還是皇子好?”
這話大逆不道,袁紹正恨得牙癢癢,也不追究,拂袖轉身:“若陛下在我營,自然是現在的陛下好。”
關於劉炎身世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這點曾讓他傷透了腦筋。
“其實……陛下不見得就歡喜曹操呐……”
沮授沉默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說了幾句話,袁紹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對了,還有最後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獻帝不甘。
他恨自己,然而也恨曹操,恨讓他以一個女人之名借屍還魂的蕭若,更恨讓董蘭芳心暗許的徐榮。
這就有了機會……隻要獻帝到了自己手裏,翻盤隻是舉手之間的事。
袁紹沉默了一下,輕聲問:“隻是……蕭若……”
他早在宛城之戰之前就抓了羊一的一家老小為俘虜,恩威交加,買通了羊一這個蕭若最信任的親兵隊率,從他口中也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知道這個女子手段毒辣,不好惹。
於是在行動之前,他下令細作探聽蕭若的消息。
一探之下,喜上眉梢——
蕭若走了。
徐榮半途折返,全軍搜尋九裏山。
曹操大軍中似乎也在找人。
然而讓他確認蕭若真的離開了這一點的是……趙雲的白馬義從、蕭若的親兵、馬超的親兵……都在暗中尋人。
按細作口中的消息,焦急之狀不似作假。
女子畢竟是女子,想必在這等大起大落之中也倦了,借了獻帝借樹開花,奠定關中大局,就要袖手天下了麽?
可惜了……她似乎忘記了九裏山在哪裏。
現在誰才在真正做主。
他怎麽可能放了這麽個巨大的威脅不管?
想要一晌平安,還早了點
袁紹嘴角泛出一絲冷冷的笑:“讓田豐傳令,封鎖九裏山附近的州郡,無戶籍的流民,無論是男是女,都抓起來,小小的村落也莫要放過。”
說完,朝前走了一步,拂了拂衣袖,嘴角泛出了冷銳卻快慰的笑。
……
看著黑暗中靠近的馬隊,趙雲微微皺眉,偏過頭對馮白使了個眼色,馮白立刻會意——
白馬義從的配合一向天衣無縫,絆馬索在馬隊靠近的瞬間驟然繃緊……當前那人的黑馬腿彎一挫,那人從馬背上翻滾了下來,以槍支身抬起頭來,臉上卻沒有被絆倒的怒氣,反而盡是喜悅……
曾被他用絆馬索絆過一次,偏偏就記仇著無時不刻不惦記著絆回去的——
瞬間往事浮上心頭,柔柔的如不退的潮水,溫柔地拍打在胸前。
酸澀微甜。
“蕭若?是你嗎……”他四顧著,如當初的語氣。
趙雲臉色一沉,挺槍起身:“怎會是你?”
趙雲出現的一瞬間,徐榮臉色立馬暗了下去,笑意瞬間抹去,冷厲的殺氣瞬間蓋頭而來,趙雲還沒反應過來,手先下意識的阻攔,片刻之間,已經與他過了好幾招。
“蕭若沒和你在一處?”
趙雲勉強接住他大怒中的雷霆一擊,問得有些吃力,嘴角卻不可抑製地帶笑。
他不大顧忌徐榮的心情,更自信不會命喪他槍下地,微微笑出了聲來:“她未去找你就好……隻是現在蕭若不知所蹤,生死未知,徐將軍現在有力氣和雲論槍法,不如省省去找人。”
一句話出來,徐榮握著槍的手瞬間就鬆了幾分。
稍稍放了開,臉色還是陰沉,微微蹙眉,靜靜地盯了他一會兒……
“我愛慕她。”
知道徐榮想問什麽,趙雲先一步開了口。
“她也未必對我無意。”
麵前這人的雷霆之怒,已經透過錚錚低鳴的槍鋒傳了過來,似乎下一刻就會刺穿他的胸膛。
趙雲不閃不避,目光清明,靜靜看入了他黑沉沉的眼眸裏。
“你曾三次舍棄她擇了朝廷,現在她如了你的意,將你要的捧到你的眼前,曾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趙雲眼裏也是有怒的,微微的怒,像是注視這他眼底二人曾有的過去。
“若妻我,當全力愛護,不使她殫精竭慮,勞心至此。”
這句話直接地刺入了胸口……
槍頹然垂下,他麵色雖沒變,蹙著眉冷眼看他,手上微微的顫抖卻泄露了他的情緒……
麵前這個人的憤怒和傷痛已經臨界,再逼一步,就會崩塌。
趙雲往後退了一步,微微頷首算是行禮,招手將他留在原地,走之前適時地給予了最後一擊:“雲現在要去找人,徐將軍千萬不要讓我在你之前找到了。否則任你窮盡天地也找不到蕭若,有的隻是我趙雲的妻。”
說完,打了個呼哨,樹下的白馬奔至眼前。
趙雲翻身上馬,身側的白馬義從隨之而走,白影像是暈入了黑幕,迅速消失不見。
……
馬,在曠野裏奔著,往每一條出山的路,來來回回地看,來來回回地找。
夜裏忽然起了風,風驚動了雷,二月的節氣,雷再次轟鳴起來,震徹了山穀。
雨點鞭子一樣抽下來。
前方的路,馬再難行……
徐榮下馬,踩著雨中的泥濘,往前走著……
韓睿在他身後跟著,忽然地笑,朗朗的笑聲穿破了雨幕:“將軍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咱們在九裏山,讓劉備栽了好大個跟頭”
徐榮注視著雨幕,喃喃低語:“當然記得,她總是這樣的心腸。”
“夫人那顆心啊,當真是繞來繞去,猜也猜不透,百轉千回的七竅玲瓏心。”
韓睿輕輕歎,不知想法簡單得黑白分明的將軍怎麽就攤上了這麽一個……冤家?
徐榮腳下不停,沉默不語。
深知方才趙雲那席話對徐榮的影響,韓睿再次開口,試圖緩解緊繃的氣氛:“當初我們都在私底下說,夫人對誰都絕,一眨眼隻怕有十幾個心思,偏偏跟在將軍身邊的時候,就是個小娘子,也隻有將軍克得住她。”
那是因為心裏有他,所以在他麵前收斂了尖牙利爪。
她終究是她,可以溫柔無害,那是她心中歡喜,樂意如此。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她終於在他麵前露出了清絕得那一麵,一個鬼麵誅人,一封詔書誅心……再消失得無影無蹤。
思及此,心頭已痛得難以呼吸,眼前模糊,唯見雨幕淅瀝,糊了視線……
恍然間便覺嫣然笑語就在眼前,山嵐中伴著雨的薄霧也柔和起來,仿佛那人的白衣倩影就在霧中。
隔得遠,看不真切,似有似無,一陣風就能刮走了一樣。
濕淋淋的雨水打濕了鎧甲,戰袍緊貼著身體,也不覺得累贅……加快了腳步,不知是為了攬一攬眼前一閃即逝的霧氣,還是為了看透霧氣中的人影。
霧……漸漸地在雨中彌漫得越來越濃厚。
……
夜半,雨大了些。
董貴人的馬車出來了,獻帝出來迎接,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獻帝也不看她,隻抱過自己的兒子,輕輕逗著,忽然一笑,喃喃道:“朕是怎麽了……明明是你在宮中懷的孩子,朕現在卻懷疑他到底是誰的兒子。”
董貴人緩緩跪下:“自然是陛下的。”
獻帝盯著她,唇微微抿緊,目光漸漸鋒利起來。
忽然將劉炎遞給了身邊的士兵,對著她一揮手:“你出去吧,朕不想再看見你了。”
董蘭渾身一顫,慢慢地起身,往外走。
“你……”
最後關頭,還是叫住了她:“為何?”
自然知道他要問的什麽,董貴人也知道他疑心重,此生隻怕是再不會原諒自己了,索性豁了出去,澀聲道:“世道這麽亂,誰不希望有一個他那樣的夫郎,若得他捧在手心中疼著護著,妾生就是死也……”
“滾”
她話還沒說話,獻帝已經厲喝出聲。
這一生暴喝,讓身側的劉炎從夢中驚醒,哇哇哭了起來。
獻帝氣得渾身顫抖,直到董蘭踉蹌的身影消失在帳外,還是覺得急怒攻心……
徐榮……徐榮……
他有哪裏好?
偏偏自己現在寄身蕭若帳下,還要受他威脅,表他忠勇,封他高爵。
若是哪一日他和蕭若修好了,這人豈不是要騎在自己頭上
一想到此處,獻帝便覺如處冰窖,渾身冰涼。
“陛下息怒……”
方才送董蘭來的袁紹部下往前走了一步,將裝著皇子衣物玩具的包裹交給了獻帝,同時底下輕輕塞入了一枚紙條。
……
獻帝眼睛微眯了一下,將紙納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