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門外響起敲門聲時，方靜禾眼裏的光登時亮了起來，當她看清是周璐進來時，又黯然失色，強撐著笑臉，「你怎麽來了？子晴呢？」

「和徐澤語在玩。」

她拉過凳子坐下，相對無言，氣氛一時陷入僵局。

「那個…」

「聽徐澤語說，他快要有妹妹了呢。」

周璐單刀直入，方靜禾竟一時沒轉過彎。

這個大嘴巴！方靜禾暗暗磨牙，「是…」

「那你是怎麽想的呢？」

周璐的問題有點奇怪，可這點奇怪問楞了方靜禾。

一時間，她不知道怎麽作答。

怎麽想的？為什麽會有人問這個問題，不應該恭喜她或者勸解她嗎？

就好像吃了很久清湯寡水的麵條，有一天裏麵多了個鹹菜一樣，嚐出不一樣的滋味。

偏偏這個滋味，讓方靜禾莫名心酸。

太久了，太久沒有主動詢問過她的意見。

從主導意義上來講，板上釘釘的事被質疑，到頭來都是她的不懂事，卻沒人想過這顆釘子到底想不想釘在上麵。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目光裏呆滯無神。

周璐一眼就看出來，「你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

眼淚似乎開了閘，方靜禾沒意識到，被子上已經洇濕一大塊。

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樣一個問題。

好像從始至終所付出也好，操心也好，管轄也好，都是理所應的接受。

日複一日積累已經讓她沒有委屈這個意識了。

突然被周璐撕開一角，恍如隔世，依舊是結婚前肆意自在的自己。

「…對不起。」方靜禾平複下心情，「讓你看笑話了。」

紙巾遞到眼前，「沒有笑話，你辛苦了。」

接過紙巾的手指微顫，差點抖落在地上，方靜禾側身躲過再次漲紅的眼眶，哽在喉嚨那句謝謝，終是沒有說出口。

「…我對象…」周璐道，「我對象出事那天，我哭得比你還狼狽。」

從幼兒園到急診室，那條被賦予希望與死亡的路，過得漫長而遙遠，路口閃爍著不斷變換的紅燈，映出她同樣紅色的眼眶和慘白如紙的臉。

那條車輛擁堵的大橋，出租車停在中央。

隻要一步，隻要打開車門，一步就能跨越欄杆，翻越大橋，墜入冰冷的河裏。

就這麽簡單。

隻需要那麽一步…

玻璃窗傳來落鎖的聲音，將四個車門死死鎖著，同樣鎖住了周璐頻頻看向大橋方向的心思。

「姑娘…」司機目視前方，後視鏡對準周璐一舉一動，「你看前麵，通開了。」

出租車果然緩慢前行，雖然比不上疾馳，卻平穩勻速行駛中。

「路通開了就好了。」

車子拐上另一條道，朝著醫院方向開去。

到達急診室門口，周璐連車門都打不開，司機繞到她這邊，從外麵打開車門，擋住刺進眼睛的烈陽，留下一片陰涼處。

說到這裏，方靜禾已然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看著周璐，未發現絲毫傷心難過的樣子，反而更加平靜繼續講。

「…我沒見到他，一進急診室就跪下了，幾乎拖著膝蓋爬到急診室門口，那紅燈亮得快和我眼睛一個顏色了。」

周璐說得輕鬆，卻直擊方靜禾內心深處，像一把尖利的刺刀，在柔軟處不停紮刀子。

她無法想象，如果徐俊傑發生這樣的意外，自己會不會像周璐一樣堅強，能在泰山壓垮所有希望時，用瘦弱的肩膀挑起這場意外的苦難，在抹黑中，跌打滾爬尋找方向和不斷試錯再爬起來的勇氣。

方靜禾想，她大概是做不到的。

「別這樣想，方老師。」周璐故作輕鬆，「這是我所經曆的，你可不要隨便代入進去什麽人呦。」

她調皮又瀟灑，仿佛再講一段不是她身上所發生的事。

可實際上，事情的難度豈止是三言兩句就能道清楚。

為了活絡氣氛，周璐略過中間一些事情，拿著切好的水果塞進方靜禾口中。

溫溫熱熱的感覺，正如周璐這個人一樣柔和，「我對象那個人別看他人高馬大，性子老直了，你想跟他玩個浪漫，講個情話他都沒啥回應，愣頭愣腦。有一年快到七夕，我投著好幾天就暗示他七夕節快到了，本想著都說這麽明白，他該懂了，結果到了七夕那天我問他禮物來，你知道他怎麽答的。」

「怎麽答的？」

「他說什麽七夕，今天不是消防宣傳日嗎？」周璐又想起那副欠扁的模樣，嘴裏的蘋果咬得咯吱咯吱響，「你不知道把我氣得！眼裏隻有工作，別的人還懂什麽浪漫，準備點小驚喜，他倒好，我問他要七夕禮物，他送我一個消防滅火器！」

方靜禾哈哈大笑。

周璐搖搖頭，又想起那個場景，夏明昊在宣傳防火知識，強調走廊過道不允許放易燃易爆物品，還要分出心來聽她抱怨七夕沒準備禮物。

本以為都開口要了，最次買束花回來意思意思，結果一進家門，一個紅色消防滅火器差點砸中腦殼，夏明昊邊介紹用途，邊高興分享今天宣傳成果，全然沒有注意到周璐黑如鍋底的臉色，以及快要捏斷的筷子。

還有一次更過分，送消防斧子，如果不是理智占了上風，差一點這把斧子就出現在夏明昊身上。

臥室裏哈哈大笑，氣氛融洽活躍。

周璐走的時候，方靜禾還沉浸在這歡樂的氣氛中。她實在想不出來，周璐這麽一個溫柔跳脫的性子是怎麽和一本正經，呆頭呆腦的夏明昊認識。

關於這個問題，周璐眨眨眼，將那段記憶保留住懸念。

徐俊傑把混沌裏倒入煨了一上午的雞湯中，算是對她表示感謝。

擦幹淨手，從廚櫃裏拿出碗，忙著手裏的活，聽見身後腳步聲。

他沒回頭，方靜禾吸了吸空氣中殘留的香味，「真香呀，是我最愛的小混沌？」

某人硬著脾氣不理。

腳步聲靠近，一個腦袋湊了上來，指著湯底，「我要加個雞蛋花。」

「能吃就吃。」

看樣子這火還沒消。

方靜禾砸砸舌頭，這老男人年齡越大越小心眼。

她故意生氣離開。

聽不見腳步聲，徐俊傑心裏跟貓爪一樣癢癢，想回頭，心底那點可憐的自尊心拚命叫囂，不準他這次先低頭。

可是…手上動作一停，他的心早跟著方靜禾離開，盯著眼前的湯底，打開冰箱拿出一個雞蛋，熟練攪散，加入滾燙的雞湯。

雞蛋在碗底散開，漂浮於表麵。

「哇~真漂亮呀。」

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方靜禾，嚇了徐俊傑一跳，手一抖，湯濺在地上。

他抓緊方靜禾拉向一邊，「鬧什麽鬧！」

口中嚴肅苛刻，眼中關心無法忽視。

方靜禾低低嗤笑，「餓了。」

徐俊傑沒好氣地轉過身，「出去等著。」

「好嘞。」

這次人真的乖乖坐在餐桌前，徐俊傑認命，端到跟前，「吃吧，吃吧，吃飽了咱倆算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