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奴總是那麽聽她的話。

怕姚美人勞神,楚言枝沒和她說太久話。小福子抓藥去了,年嬤嬤招待劉太醫之餘還要煮藥、做午膳,楚言枝便讓紅裳留在這照顧姚美人,自己去了西殿。

臨出去前,她從宣王給的那隻匣子裏拿了幾個金裸子,用帕子裹了,放進荷包,掛在了腰間。到西殿正廳見到劉太醫後,楚言枝問:“我撿回來一個奴,受了很多傷,劉太醫給他看一看好不好?”

禦醫給太監侍衛診治並不觸犯宮規,隻需要花銀子,無關他們地位高低。楚言枝不懂這些,但比起懵懂地質問,她已學會了順從規則。

得知那奴並非女子,劉太醫果然無有不從,由年嬤嬤在前引著,楚言枝在旁相陪,一起去了東殿,繞到了廚房後頭。

年嬤嬤本還不放心,沒想到小殿下竟能周全,瞧著日頭差不多了,就提籃子從菜圃裏拔點菜,先去廚房做飯了。

“就是他。”楚言枝指向籠子。

劉太醫見到籠子裏髒得快看不出本來麵目的男孩,不由皺起眉頭。

男孩約莫八九歲,大冷的天,竟隻披了塊灰蒙蒙不知什麽動物的皮毛。胳膊腿都露在外麵,沒有穿鞋,成人手掌大的腳踩在積雪上,身上目之所及都是傷。不僅如此,有四根粗長的鎖鏈鎖住了他的四肢,勒得他腕部傷口深紅。連脖子上也有一圈可怖的勒痕。

他舉止怪異,不似常人,手指曲成爪狀按在地上,見到有生人過來立刻呲起了雪白的牙。眼神凶惡警惕,嗓子裏連連發出低低的悶吼,一副隨時準備往前撲的樣子。

不那麽像人,像一匹幼狼。

“他是我從鬥獸場帶回來的,他們說,他是被狼養大的。獵人殺了他的母狼和狼群,他在鬥獸場上殺了一頭好大的虎。”

楚言枝一邊解釋,一邊走近籠子,彎下腰安撫狼奴:“不要怕,他是來給你治病的。把牙齒收回去,不要這麽凶。”

狼奴看她一會兒,又看向劉太醫,急得連連發出“嗚”聲,手扒扒鐵欄,好像怕她會被劉太醫吃了一樣。

楚言枝把手伸進籠子裏,這可把劉太醫他老人家嚇壞了,驚得喊她:“殿下——”

楚言枝的食指指尖點在了狼奴那顆格外尖利的虎牙上。

劉太醫已經作勢要將這膽子忒大的小公主扯開了,不想那籠子裏的狼奴竟真停下了扒籠子的舉動。

他安安靜靜地蹲坐在那裏,原本凶厲乖張的眉眼忽然變得溫軟了,明淨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小公主瞧。他呲起的嘴也漸漸放鬆,蓋住了那一口雪亮的牙,轉而慢慢探出一點紅舌尖,小心翼翼地舔在了小公主白淨柔軟的指腹上。

楚言枝“哎呦”一聲要把手抽回來,他卻懂得害羞似的,纖瘦的肩膀微微縮一下,低頭用力蹭了蹭她的手。

楚言枝看著自己那隻灰了掌心的手,嫌棄地皺起小臉:“好髒呀你!”

她趕緊把手收回來了。他那頭黑發的觸感還殘留在掌心,比她以為的要蓬軟。

可實在是太髒了,楚言枝都沒信心拿帕子擦,急忙跑向廚房喊年嬤嬤:“嬤嬤,我要洗手!”

她完全忘了劉太醫,把他落在了籠子前,獨獨和那隻茫然委屈的狼奴對視。

狼奴又把牙呲起來了。

劉太醫:“……”

等楚言枝洗完手回來,就見劉太醫抱著個藥箱,離鐵籠三丈遠遠站著,而狼奴已經一口咬住了鐵欄上,“嗚嗚”低吼,一副要把鐵欄一根根咬斷鑽出來的架勢。

“狼奴,不準凶!”楚言枝小步跑過去,擋在劉太醫身前,“他是給你看病的好人!”

狼奴一見她來,立刻鬆了口,乖乖蹲坐在那裏,朝她輕輕叫了一下。

還知道裝乖。

但楚言枝並不怎麽吃他這套,豎著眉毛走過去,凶巴巴地開始訓他。

怕他聽不懂,她兩隻手還忙碌地上下左右比劃著。

狼奴低垂著腦袋聽訓,那兩隻烏潤透亮的眼睛卻會跟著小公主的手指轉啊轉的,顯然思緒完全不在小公主說了什麽上麵。

劉太醫一臉汗顏,倒想起自家那個雖然天資聰穎卻格外頑劣調皮的小孫子了。

年嬤嬤把米飯蒸上,又把小福子抓來的藥和去禦膳房買的老母雞洗幹淨剁好煮上,用圍裙擦著手出來了,瞧著籠子外和籠子裏的兩個孩子笑。

笑著笑著,年嬤嬤想起什麽,眼神虛化起來,無聲歎氣。

楚言枝訓累了,看狼奴睜著烏溜烏溜的眼睛轉,朝籠子伸出手:“把爪子遞給我。”

狼奴歪頭,惶惑地眨眨眼,下意識想把自己的腦袋蹭過去,但想到楚言枝碰到他頭發後立刻跑走的反應,他控製住了,又仰臉嚐試著把那顆虎牙朝她露出來。

這是以為她想摸他的牙齒?

楚言枝真是好無奈。

她疲憊地指指他按在地上的手,又把自己的左手攤開,右手成拳,輕輕放在左手上,示意給他看:“會沒有?把爪子給我呀。”

她把手伸進籠子裏,朝他攤開掌心。

這籠子是用精鐵專門為他打造的,鐵杆分布得極密,楚言枝能勉強將小臂伸進去,他卻隻能抓握住鐵杆,連手腕都伸不出來,更別提他還有粗重的鐐銬了。

見她不要摸自己的牙齒,狼奴失落地閉上嘴,把牙尖藏住了。

不過他勉強看懂了她的意思,手在積雪上撲兩下,才學她握起來,微微歪著腦袋,格外小心地懸放到她的手心上方。

楚言枝一邊想自己手白洗了,一邊耐心地哄著他:“來,放上來。”

狼奴看著自己的爪子,無比輕緩地落到她溫熱的手心上。

他手冷得像冰塊,楚言枝收緊五指握住,並不能握全,忽然感受到狼奴渾身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他眼睛眯起來,乖巧地“嗚”著。

楚言枝咬著下唇,握住他的手努力往籠子外麵拽。狼奴總是那麽聽她的話,拖著四根鐵鎖,艱難地跟著她往前挪,足腕被勒得厲害也不顧忌。

他看楚言枝接過劉太醫診脈用的冰蠶絲線,期待又好奇地等著她後麵的舉動,竟一點也不懷疑她會不會害自己。

那些獵者和上林苑的太監們,抓住他的手,就隻是為了給他戴上鐐銬,把他死死地鎖進鐵籠。

然而楚言枝拿著蠶絲線,握著他的手,卻茫然地停了動作。

鐐銬有三指寬,完全覆蓋住他的手腕,割出了兩道深深的切傷。

蠶絲線細如頭發絲,一旦覆上去,極容易陷入傷口。

會勒得極痛。

作者有話說:

劉太醫:當時我害怕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