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您。”心愛看了一眼身周的攝影師,向她致謝而去。
楚然望著她的背影,看她和娜娜、顧越兒越走越近,三個人重新走在了一起,而她在這片草地上悵然若失。
“楚董?”何必輕聲提醒她。
“我想在這裏一個人靜一靜,你們先走吧。”她淡淡地說。
不敢違逆,所有人都離開了草地,隻剩下楚然,她靜靜地走到水邊,蹲在剛才心愛蹲的地方,看著她看過的流水,隻見流水之上,也有一雙靜靜的眸子。
她覺得有些刺心,收回了目光。
“蘇辰?”
她喃喃地道,這個名字再次回到她的記憶裏,好似隔了一個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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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4年前的事了。
她和年邁病重的丈夫來到鏡雲縣,這個令他們難忘的地方。
這是他們相遇、相識、相知的地方。這也是後來讓他們傷透了心,遠走法國,再也不想提起的地方。
如果不是年邁的丈夫最後一個心願,他們也許再也不想踏足這裏,甚至連中國都不想進入。
“然兒,我走了以後,你會很孤單,咱們去那裏收養一個孩子,就當她是咱們的孩子,讓她代替我來陪你好嗎?”丈夫說。
楚然沒有辦法,淒然答應。
她去過很多孤兒院,都沒有找到想找的孩子。
雖然是收養,她總相信緣分,覺得沒有眼緣的人,無法代替心中的影子。
不,誰也無法代替,但至少……要有一點點像。
如果那個孩子還活著,她應該是什麽樣的呢?
有時候楚然會看著自己幼年的照片,揣摩孩子的樣子。
她那年該有五歲了,皮膚應該是白皙的,黑頭發,嘴唇嬌嫩,眼睛……楚然拿不準,她是中國人,眼睛如點漆一般,而丈夫的眸子顏色較淡,是深棕色的。
不管繼承誰的基因,孩子都應該很聰明。
這樣的孩子,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認出來,楚然看過幾百個孩子,沒有找到她想找的人。
“罷了,然兒,如果沒有女孩,就挑一個男孩吧,這是生你養你的地方,和你總有些淵源的,再說男孩長大了,還能保護你,看著他,你想起我來,也算有點安慰。”丈夫耐心地勸服她。
“好的。”她最終也答應了。
說起來,她似乎從來沒有違逆過丈夫,倒不是她沒有主見,也不是天生百依百順,但丈夫的話就是有一種神奇的魔力,一旦說出口,她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比如從未想過要收養一個男孩,但丈夫一說,她覺得,也好吧。
雖然如此,在鏡雲縣待了二十多天,楚然依然沒有找到想收養的孩子,而丈夫的病卻加重了,私人醫生警告他們,如果再不回法國醫治,隻怕……
沒有誰比丈夫更重要,楚然堅持買了第二天從東南起飛的機票,準備和丈夫離開中國。
想到丈夫可能沒有機會再來中國了,恐怕再也無法為自己親自找到一個陪伴自己的人,她知道,丈夫肯定會耿耿於懷,說不定還會帶著這個遺憾……
但命運就是這樣。
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相識相遇,是一種緣分,這樣執著地去找,反而怎麽也找不到。
楚然決定放棄了。
如果命運的確不讓她再擁有一個孩子,那麽就認命吧,帶著對丈夫的愛繼續生活下去,她自己覺得已經足夠。
在鏡雲的最後一個下午,她和丈夫坐在草地上,她像當初那個小姑娘一樣,將頭靠在他的膝蓋上,而他則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
他粗糲而幹枯的手,在拂過她頭發的時候,發出沙沙的聲音,她覺得,這是世界上最溫柔最溫暖的手。
她常常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就隻是這溫柔的一瞬間,勝過很多人的一輩子。
也是那一瞬間,有些事情改變了。
跟隨他們的管家來報告,鏡雲縣裏還有一個孤兒院,他們可以去看一看,或許那裏能找到他們想要找的孩子。
楚然抬起頭來,看了丈夫一眼,他們相視一笑。
再努力一次吧,聽上天的話。
她跟隨管家驅車去了蘇媽媽的家。
這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孤兒院,與其說孤兒院,不如說是一個“家”更合適。在這裏,一個叫蘇美華的女子收養了很多孤兒,凡是不知道父母姓名的孩子,都跟著她姓蘇。因此這裏也被人們叫做“蘇媽媽的家”。
蘇美華自己沒有孩子,也沒有丈夫,隻是靠微薄的工資撫養著這些孩子。隨著收養的孩子越來越多,蘇美華無力撫養,於是會找一些家庭來收養他們。
有一些好心人來到這裏,就算沒有*,也可能會給蘇美華一些錢補貼,幫她分擔一下。像楚然,每次去孤兒院,都會給孤兒院捐大量金錢,還會帶給孩子們各種實用的用品。去蘇媽媽家,她也讓管家做好了準備。
蘇媽媽的家在離縣城很遠的郊區,一路顛簸,到達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不知道為什麽,楚然有一種預感,這一次,她一定能找到自己想找的孩子。
當她敲開那扇破舊的木門時,她看到了蘇辰。
那個時候的他,才12歲,相貌遠不如現在的俊美,很瘦很瘦,一雙漆黑的大眼裏帶著警惕和恐懼,對自己那身緊巴巴又短又小的衣服,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但眼神裏同時又流露出自然而然的自傲。
看到她的時候,他明顯地驚了一下,而且,越來越驚慌,那種驚慌,就像是……天要塌下來了一般!
她也被他嚇了一跳,因為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這樣驚到一個孩子。
孤兒院裏的孩子,都難免有些膽怯,不過蘇辰也未免過於膽怯了,畢竟是一個男孩子,看起來卻像一隻被獵人追捕的小兔。但也正是這樣一份驚慌,讓她對他印象深刻。
後來她終於和管家見到了蘇媽媽。蘇美華是個五十歲中年女子,胖胖矮矮的,沒有什麽文化,說話粗聲大氣,對楚然的捐款和滿車的物品十分感興趣,也對楚然十分尊敬甚至有些謙卑過頭了。
聽說楚然想收養一個五歲的女孩,她立即說,有的有的。
楚然仔細描述心中女孩的模樣,皮膚白皙,頭發烏黑,眼睛可能是黑色或棕色,非常聰明。蘇美華滿口說有的有的,什麽都對,眼睛則是琥珀色的,功課非常棒,才五歲就已經上小學三年級,成績還是年級數一數二。
蘇美華說得太輕鬆,楚然產生了懷疑,畢竟琥珀色眼睛的女孩非常少,她有些不相信。追問女孩叫什麽名字,在什麽地方,蘇媽媽卻閉口不提,而是不停訴苦,說自己帶這麽多孩子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不容易。
楚然有些厭惡,但還是許諾給她高額的收養費。蘇媽媽才叫了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去找,那個男孩,看起來有些粗魯,但是相貌倒是十分英俊,聽了蘇媽媽的話,他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楚然還記得當時的想法:或許這個男孩也可以一起帶走,既然是一個孤兒院的孩子,還能一起做個伴,說不定對孩子的成長會有些好處。
可是這個孩子,一去就不再回來。更別說蘇媽媽口中那個和自己的描述一模一樣的女孩了。
天漸漸黑了,楚然掛念著丈夫,跟他通過幾次電話,隻覺得他的狀態一次比一次差。她知道,他是離不開她的,哪怕幾個小時,也會十分焦慮,因為相處的時間對他們來說,每一秒鍾都十分珍貴。
楚然越來越焦慮,也越來越懷疑,到底有沒有蘇媽媽口中的那個孩子,蘇媽媽是不是在騙自己?就在這時,管家接到私人醫生的緊急電話,告訴楚然,丈夫的病情突然急轉直下,讓楚然立即回去。
楚然再也無法等下去了,不管蘇媽媽怎麽勸說,怎麽賭咒發誓,怎麽讓其他孩子也去找,她都堅決要走,甚至人已經走到院子來,就要走出門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又一次看到了蘇辰。
這一次,他似乎沒有那麽慌張了,看著她的時候,多了一些憐憫。
大概就是這一絲憐憫打動了她,她決定帶他走。
後來,她曾經一度後悔過。
在那時的她看來,蘇美華實在不是一個好媽媽,如果她來收養蘇辰,將他帶到法國去培養,他一定會非常感激自己。
但是後來她才知道,這個瘦瘦的少年,根本就不想離開蘇媽媽的家,是蘇媽媽狠心地逼走他,為了楚然高額的收養費。
如果她知道,她當然不會收養他,她從未想過強迫任何人,哪怕對方是一個一文不名的小小少年。
可是當時的他,還表現得非常樂意,她一度以為他是非常樂意跟他走的。
又過了很久很久以後,她對這個孩子有了越來越深的了解,才發現,他是外表無懈可擊,內心卻是一個那麽執拗的孩子。
他一直怪她從孤兒院帶走了她,他還怪她不能讓他繼承父親的財產,怪她的父親沒有把自己當親孫子看待,怪她給他取了自己不喜歡的名字,他後來堅持要用自己取的名字,將自己的中文名改成了“銘默”,英文名則叫Mamo,問他為什麽,他堅決不說。
執拗如斯,她最終妥協。懷想躺在墳墓裏的丈夫,不由得淒然,如果他知道,命運給她帶來的是這樣的一個孩子,不知道他會怎麽想。
他對她永遠是客氣的禮貌的,就像他的麵容永遠帶著明朗的笑容,無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麽。有時,他的客氣禮貌裏,還帶著讓她非常不舒服的極度的謙卑,但這種謙卑裏又藏著極度的驕傲。他們總是無法靠近,他和她之間的關係,甚至不如他和米蘭之間那麽親密。
她對蘇辰那麽溫柔和耐心,也一度懷疑自己並沒有愛人的能力,後來看到Echo與他相互喜歡,還一度希望Echo這樣優異的女子,能給他溫暖,讓他的心中能多一點溫情。可是在他看來,Echo不過是她安排給他的家族婚姻的對象。到後來,她才知道,他對Echo有多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