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一二三木頭人
玉玄真人早年放浪形骸,自以為可以與男兒比肩,從不將男修放在眼裏,即便是對著玉璣真人,她也未嚐給過半分好顏色,遑論是對著個初來乍到的小子。
她後悔自己沒將那些男女授受不親的虛偽道理說給徒兒聽,現在倒好,害得徒兒跟昔年的自己一樣,吃了虧還當糖吃。真是傻透了。
她上前扶起了跪倒在地的小徒兒,有些頭疼。
小徒兒卻不知羞,反倒睜大眼睛好奇地望著她。
妙妙從小在百歲峰上,從來沒出過禁製,也沒和同門師兄弟說過話,常來串門的那幾個都是低等的外門弟子,裏邊十個有八個也是看在玉玄真人的麵子上才和妙妙攀談幾句。妙妙是真真正正的養在深閨無人識,所以沒有沒有戒心也無可厚非。
玉玄真人原諒妙妙的好奇與冒失,去不能原諒自己的粗心與麻木。
她調頭去看手裏拎著的男子,心裏幽幽地冒著邪火無處發泄,隻將手往石桌上重重一拍,徑將桌麵拍出了一個深深的手掌印。
妙妙抬頭看見師尊眼裏閃過一絲自責,不禁有些愣怔,轉頭再看看師伯那哀憐的表情,她才回過味來。她顧不上自己被磕傷的膝蓋,一把撈住了玉玄真人的衣袖。
玉玄真人感到手腕一沉,即回過頭去,卻小徒兒怯怯地問道:“師尊,你……生氣了?”
玉玄真人拉長了臉,卻是咬牙否認:“沒有。人好好的沒事就好,師尊不生氣。”她是個火爆脾氣,一向不知隱忍,若是換作平時,玉玄真人早就翻臉摔東西了,可是現在……她用力地盯著手裏拎著的男子,隻恨不得將他身上盯兩個洞出來。
那木頭美人無知無覺地盯著妙妙,似乎對投放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並不理睬,反倒顯得她這個做長輩的小心眼。玉玄真人心想,莫非這男子是個傻的?
念及於此,心中那塊焦灼反倒壓了下去,變作了幾分好奇。
她板麵孔問道:“你幾時認識他的?”
妙妙茫然搖頭:“我並不認識他啊。”
玉玄真人怒容滿麵:“你不認識他,卻為他求情?”
妙妙抓抓腦袋,憨憨地道:“我不知道要怎麽說,隻是覺得他應該不是壞人。”
覺得……應該……這樣不確定的詞,聽在玉玄真人耳朵裏尤其刺耳,她冷笑了一聲,將手裏的人摜在一張椅子上,睨著妙妙不再說話。玉璣真人不明所以地瞟了一眼,頓時啞然。
他按住了玉玄真人的劍,溫聲道:“玉玄師妹,你這小徒兒精得很,不會那麽容易被人欺負去的,瞧瞧,這孩子都被她綁成粽子了。”他低頭一笑,伸手撩起了那木頭美人的袍子。
木頭美人怔怔地未動,像個提線木偶般。讓他坐著,他就坐著,隻是坐著的姿勢格外別扭,並著雙腿,活像個名門淑媛。玉璣真人早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掀開袍子一看,才知道這木頭美人的雙腿被縛了個結實,腿上橫七豎八地綁了幾條捆仙繩。
玉璣真人喜歡送些小玩意給妙妙玩耍解悶,但因為妙妙的體質擺在那兒,他也不能老送些能看不能用的,所以就教了她用捆仙繩。
捆仙繩是不用駕馭的普通法器,並不需靈力催動,隻要像扔普通暗器那麽扔出去就好。
妙妙有時候會帶幾根捆仙繩上山捉靈獸,但大部分時候,她都把這些五彩繽紛的小繩子當頭繩用的,梳兩條油亮亮的大辮子,然而再以它們結尾。
誰也沒想過妙妙會這麽自然地將捆仙繩用在人身上。
防人之心不可無,妙妙連同門師姐都防著,何況是對著這麽個陌生男子。
玉玄真人隻道小徒兒和年輕時的她一樣,看見美男子就挪不開腿,一時氣急才動了手,哪想小徒兒早有防備,害她空操心一場。她虎起了臉,擺出了師尊的威儀,揚手指著那屋外散亂的靈草,厲聲道:“外邊那些又是怎麽回事?”
妙妙眨了眨眼睛,當著兩位長輩的麵不慌不忙走到了窗前。
兩位真人看著小丫頭在窗格子上撥了撥,跟著,從窗上取下了一隻鷹眼。
她沒把鷹眼交給玉玄,而是徑自放在玉璣真人麵前。
鷹眼隻是低等法器,但比起那些子午陰陽陣要方便許多,它能記錄過去十二個時辰內發生的所有事情,而且放置在這裏不容易被人發現。
玉玄真人終於服氣了,她原以為自己對徒兒保護過度,為將她養成個什麽也不懂的傻大姐,結果卻並非如此。她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屋子的書,光憑著那些書冊劄記,妙妙就能學會許多東西,加上玉璣真人給的那些法寶,足以令小丫頭自保了。
玉璣真人看完了鷹眼裏的記錄,老臉一陣臊紅,玉玄真人輕嗤出聲,也算是揚眉吐氣:“什麽馬配什麽鞍,看,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徒兒。”
她將木頭美人放開,卻見那人不笑也不動,隻將目光追著妙妙,好像怎麽也看不夠似的。
妙妙大窘,隻好頂著兩位長輩錯綜複雜的眼神,硬著頭皮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獨獨隱去了自己被強吻的那一節。
聽妙妙說起這美男子是從一顆巨繭裏“孵”出來的,二人均大感驚奇。
玉璣真人沉吟道:“這孩子身上沒有玉牌,也沒有靈氣,不像是本門弟子……不過他五感全失,已然是個廢人,看來,是被那魔物抽去了生魂,才變得癡癡呆呆的。”
魔物之中少有茹毛飲血之輩,妖者攻人,魔者攻心,高等級的魔物喜歡在人的三魂七魄上做文章,令人防不勝防。也不知這位少年是倒了幾輩子的血黴,才遇到了這樣的事。
玉玄真人放出一道靈力,在那木頭美人身上遊走片刻,猶自歎惋:“根骨極佳,確實可惜了。”
玉璣真人懷疑這美貌少年是哪個修仙世家的孩子。
可是人都被毀成了這樣,再將他送回去也都沒有了意義。
在某些方麵,修仙世家比宗門更為嚴苛,也更加冷血,麵對沒有利用價值的棄子,他們會收回所有資源重新分配,甚至有些世家會為了家族的顏麵,暗中將棄子除掉。
這孩子現在充其量隻是個被魔物吃得還剩一口的殘渣,就算送他回去,將來也隻會死路一條。
放在百歲峰倒是剛剛好,給妙妙作伴。
於是,妙妙便多了一個玩伴,一個不會說話不會笑的傻大個。她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做阿木。
阿木似乎真像師伯說的那樣沒有魂魄,成日隻知道傻傻地跟在妙妙身後轉,妙妙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他的身子好像很輕,明明走得不快,卻總是能夠很快追上她,就算她故意和他躲迷藏,他也能夠輕易將她找出來。
阿木很安靜,卻是跟在妙妙身邊的一隻大應聲蟲,妙妙隻要叫一聲“阿木”,他總能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她跟前。妙妙被他粘得愁死了,哪怕是吃飯睡覺上山下山,他都不放棄,哪怕是沐浴上茅屋,他都巴巴地守著。
可是想想阿木的身世與遭遇,妙妙又覺得自己這樣嫌棄他是不對的。
阿木連吃東西都不會,妙妙喂他什麽,他就吃什麽,有時候妙妙惡作劇在拿根木頭給他啃,他也毫不猶豫地吞進肚子裏。
他無知無覺,卻對妙妙有著超乎尋常的信任和依賴,這令妙妙心裏越發不安穩。
“師尊,有沒有辦法可以幫阿木把魂魄找回來?他這樣子很可憐啊。”妙妙問師尊。
“把偷走魂魄的魔物抓住,或許還能有救。”玉玄真人也想幫阿木,可是毫無頭緒。
“可惜我不能修仙,不然我也可以和師兄師姐們一起下山去斬妖除魔。”妙妙很沮喪。
“可是你的師兄師姐們修仙問道,卻不隻是為了斬妖除魔。”玉玄真人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不是為了斬妖除魔,那為什麽?”妙妙有顆赤子之心,不過卻隱約明白了師尊此刻的心情。
世人求仙緣,求長生,都是為了自己。
那些起早貪黑,踩著飛劍高來高去的師兄師姐們,也都是為了自己。
在很多人眼裏,仙山靈草比同門之情重要,飛升成仙比身邊的道侶重要。
修仙之人,多半為利益蠅營狗苟,斬妖除魔這種事,也要看有沒有相應的報酬的。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出手,去幫助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又無利可圖的人。
妙妙不笨,所以在小徒兒麵前,玉玄真人不需要將每件事都說得太明白。
可是自從妙妙有了阿木這個玩伴之後,她似乎變得沒以前開心了。
妙妙不再捉弄阿木,也不再嫌棄他總是跟在自己身後像個橡皮糖。
她有時會望著阿木那精致漂亮的側臉發呆。
她做夢都想幫他,可是又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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