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香水

冬夜冷寂。

在拱月區一處高檔住宅小區,一幢歐式建築的花園裏,一株梅花正傲然綻放。

薄雪覆蓋在淺粉色的花瓣上,恍如深宮貴妃罩上了一層白紗,容貌朦朧間更撩撥心扉。

秋染穿著一身居家鵝黃色連衣睡裙,於走廊前長身而立,手裏一杯紅花郎白酒,靜賞夜梅。

她今晚的心情本來是不錯的,在小區的高級會所作完spa,全身脈絡舒暢,可現在臉色冷峻。

因為她身後匍匐跪著一個血跡斑斑的男子,他後背有三道刀傷,裂開的口子如蜈蚣般猙獰。

“何子兵。”秋染忽然開口道。

“在。”跪在地上的男子唯唯諾諾道,頭也不敢抬。

“你是說當時蕭雲也在現場?”秋染的語氣冰冷,恰似外麵的空氣,幾乎是刺骨寒心。

“是,當時秦始帝看到他的時候,下意思喊出了他的名字。”原名何子兵的賀斌老實道。

“他是怎麽去到那裏的?”秋染遽然轉身尖聲道,帶著濃濃的質問語氣。

“我…不清…楚。”賀斌心中驚栗,連說話都結巴了。

“秋姐,他現在是天師會的會長。”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田野狐適時說了一句,就不再言語。

秋染眉頭一皺,隨即釋然,冷笑道:“山雞也有鳳凰時,當初就應該狠下心,幹掉他。”

賀斌見秋染被轉移了注意力,暗鬆了一口氣,偷偷抬起眼,感激地向田野狐投去一瞥目光。

田野狐對於秋染的泄憤話語不置可否,對賀斌的那抹偷瞄更是熟視無睹,隻老僧入定站著。

“不過,能幹掉曹子英跟秦始帝,也算完成了任務,何子兵,你起來吧。”秋染大發慈悲道。

“謝…謝。”賀斌失血不少,雖然剛進屋時就有人幫他止血消毒了,但站起來還是有點眩暈。

“喝杯酒吧,暖暖身子。”秋染回頭睨了他一眼,屋裏其實有暖氣,她隻是找個台階下而已。

“謝…謝表姐。”賀斌強顏歡笑,接過下人遞來的一杯紅花郎,咕咚咕咚地就往口裏灌,舒坦。

“子兵,別怪表姐多疑,現在是什麽局勢,你應該清楚,更要加倍小心。”秋染語氣緩和了。

“我明白。”賀斌大大咧咧地用手背擦了擦殘留在嘴角的酒精,又用舌頭舔了舔手背幾下。

他是秋染的表弟,這層關係沒幾個人知道,六七年了一直呆在獄警崗位不動,他又不善於溜須拍馬,位子也沒動過,跟他同期進來的,不是升官了,就外調了,也就他能耐得住性子。也難怪,有秋染這麽一號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在,任誰也不用為生計發愁。不過在一個地方呆得太久,終究會磨平性子,這兩年他也有了些離開的想法,而沒想到他的這層製服,在這一次的除汙去垢行動中終於派上了用場,也算物盡其用大功一件了。

“三公子這次失敗了,我們必須要把一些手尾收拾好,別讓三公子陷得太深。”秋染輕聲道。

“s海那位肯保三公子嗎?”賀斌試探著問道,立下了這麽一個大功,他不用為前途擔憂了。

“那個女人是瘋子,為了她的家族,她可以犧牲任何一個人,咱不能隻靠她。”秋染凝重道。

“現在知道三公子跟南宮家合作的人,就剩下南宮青城了,可他還沒有消息。”賀斌輕聲道。

“野狐,你們田家不是一直想來江南分一杯羹的嗎?幫我度過這一關。”秋染話說到七分停。

“那我就代田家謝過秋姐了。其實想保住三公子,說難也不難。”田野狐輕輕摸著下巴道。

“該怎麽辦?”秋染眸子倏然來了神采,她跟吳醉音一樣都是張三公子的女人,忠心不二。

“張二爺既然肯在老太君麵前為三公子求情,就說明了二爺還是重兄弟情的,這是我們要利用的第一點,不妨勸三公子暫時低低頭,向二爺示好,至於誠意方麵,我覺得可以把三公子手裏的二號幺蛾子丟掉了。”田野狐微笑道,他是在三年前,南宮青城要集中全力對付蕭雲的江南集團,向秋染借錢的時候,由南宮青城推薦給秋染的,結果秋染很欣賞田野狐的戰略目光以及聰明腦袋,就把他留在了身邊,作為古道集團的總裁助理,田野狐也想為在京城裏並不算得上名門望族的田家多一條出路,就答應了下來,倆人算是一拍即合。

“二號幺蛾子?那可是三公子花了將近十年的工夫才拉攏過來的啊!”秋染失色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我們現在的首要工作就是讓二爺重新信任三公子。”田野狐輕聲道。

“這問題我決定不了,我要先向三公子匯報。”秋染皺眉道。

田野狐見她猶豫不決,也沒有再勸說,輕聲道:“秋姐,子兵傷得不輕,讓他去休息一下吧。”

秋染一怔,望了田野狐一眼,旋即明白過來,輕聲道:“子兵,你想上房休息一下吧。”

賀斌也知道他們肯定有秘密的事兒要商量,馬上就點頭答允,並讓家庭醫生上去幫他縫針。

秋染等賀斌離開之後,抿了一口烈酒,清冽鏗鏘,然後問道:“野狐,你想說什麽?”

“討好二爺,丟掉二號幺蛾子隻是第一步,第二步才是重中之重。”田野狐雙手環胸道。

“你快說。”秋染神色欣喜道,她對張羨魚的感情,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那一年她11歲,小學輟學在家,準備夠了12歲就南下打工賺錢。為了籌措1000元經費給父親開刀割闌尾炎,她在鵝毛大雪中跪了整整一個村子的人家,得到的幾乎都是冷漠拒絕,反而是幾家窮得叮當響的鄰居給了幾十塊錢。恰巧,一個看似浪**的紈絝子弟開車路過,見一個小姑娘倔強地跪在一個大戶人家門前,覺得很有趣,就此結下了一世情緣,秋染也憑此鯉躍龍門,成為了首屈一指的富豪。後來她衣錦還鄉的時候,把整條村子的人都請來吃飯,當眾給了當年為她籌集了幾十塊錢的窮戶每戶一千萬,讓全村人為之震驚,同時也倍感羞愧。

幾十塊錢,換一世富貴,秋染就是用這種方式宣泄,報複村裏那些勢利眼的小人。

“二爺最忌憚的人是誰?”田野狐微笑著問道。

“燕中天!”秋染幾乎是脫口而出。

“現在燕中天已經卸下了天師會這叢龜殼,想必也是無牙老虎了吧。”田野狐沒把話說滿。

可秋染已經明白過來了,雙眸倏然半眯,嘴角漸漸彎起一抹獰笑,像竹葉青吐信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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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海的冬夜,盡管依舊是萬家燈火霓虹閃爍,但蕭條的街景以及朔朔的寒風,還是透出淒涼。

位於陸家嘴的環球金融中心77樓一個近300平米的豪華辦公室裏,開著暖氣,驅走嚴寒。

昊天集團總裁汪寒梅還在孜孜不倦地批閱文件,她是一個典型的工作狂,一空閑下來就會渾身不舒坦,坐哪哪覺著生針,嫁入張家那麽多年了,一直如此,這也使得她的口碑特別好。提起二少奶奶,全公司上下哪個不會第一時間就聯想起77樓總裁辦公室的燈光?總是最早亮起,最晚熄滅。

桌麵上,一杯剛泡的咖啡還在嫋嫋冒著熱氣,牙買加進口的真宗藍山。

汪寒梅簽完一家子公司的擔保借款函,伸了伸懶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慵懶而嫵媚。

不知不覺已經快淩晨十二點了。

汪寒梅端著咖啡,慢慢走到了落地窗前,對麵大廈的燈光已經全黑了,隻有街道還有燈光。

倏爾,一陣敲門聲響起。

汪寒梅皺了皺眉,她跟心腹常磊交代過,不希望在走之前還來打擾她,可他卻當耳邊風了。

“小姐……”常磊擰開門,輕聲喊了一句。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想一個人呆呆嗎?”汪寒梅沒轉身,冷冷說了一句。

“我來也不行嗎?”一把渾厚的男聲忽然響起,然後對常磊說,“沒事了,你忙去吧。”

汪寒梅明顯感覺到嬌軀一陣,然後不可思議地回過身去,驚喜道:“至清,你怎麽來了?”

“剛從南京趕過來,知道你這會兒肯定還沒走,就直接過來了。”張至清帶著淡淡的笑意。

“我給你倒杯白開水。”汪寒梅原本並不高的情緒一下子就喜悅起來,滿麵春風地去倒水。

“聽常磊說,你幾乎每天晚上都工作到這麽晚?”張至清坐到了會客室的真皮沙發上。

“習慣了,你又不在身邊,我也不好應酬,就呆在公司唄,踏實。”汪寒梅端來白開水,坐下。

“是我太疏忽了。”張至清自責道。

“知道就好。”汪寒梅嬌嗔地剮了一眼他。

“這次來得匆忙,也沒給你帶什麽禮物,就在專賣店給你買了瓶迪奧香水。”張至清微笑道。

“啊?這是給我的嗎?”汪寒梅喜出望外,接過價值千金香水,又是一聲驚呼,笑靨如花。

“喜歡麽?”張至清依然平靜如山。

“喜歡!”汪寒梅難得露出如此嬌媚的一麵,還在張至清嘴唇親了一口,看得出她是真高興。

“喜歡就好,不過我這麽晚從南京過來,除了送香水,還想跟你說個事兒。”張至清輕聲道。

“你說。”汪寒梅仍然沉浸在自己愛人送給自己的禮物上,不時地往空氣中噴,然後使勁嗅。

“今天,曹子英跟秦始帝都先後死了,這事兒你知道嗎?”張至清右手輕輕拍著大腿。

汪寒梅愣了一下,情緒也逐漸從興奮中抽離,麵不改色道:“怎麽就死了呢?我真不知道。”

“是秋染讓人動的手。”張至清居然這麽快就了解到了幕後指使者。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汪寒梅翹著二郎腿,不停地打量著迪奧香水精美的包裝瓶。

“這個問題,應該由我來問你。”張至清淡笑道,有著一種先禮而後兵的從容。

“我哪知道?”汪寒梅把散落在臉側的秀發挽到耳後。

“寒梅,我很早就告訴過你,這個國度,對我來說基本上沒有什麽秘密可言。”張至清笑道。

“興師問罪來了?”汪寒梅斜看了他一眼,右手緊緊捏著迪奧香水,似乎在強忍著怒氣。

“我如果興師問罪,你覺著你還能坐在這兒麽?”張至清微笑道。

汪寒梅嬌軀一顫,淚水就往眼眶裏擠,強忍著不哭,冷聲道:“你對我就那麽冷血嗎?”

“這不是冷血的問題,你是我的愛人,我希望你做事兒要有底線。”張至清平靜道。

“我怎麽沒底線了?!”汪寒梅陡然尖聲道。

嘭!

總裁辦公室的木門就生生被踹飛,五名惡來迅疾衝了進來,忙問道:“主子,沒事兒吧。”

“滾!”汪寒梅對五名不速之客怒目而視。

可五名惡來紋絲不動,隻死死盯著她,隻要自己主子一聲令下,不管對方是誰,隻有死。

“出去吧。”張至清輕輕揮了揮手。

唰!

五名惡來如同潮退一般,瞬間就沒了蹤影。

汪寒梅卻被氣得臉色蒼白,那五名妖孽眼裏根本就沒她這個主母,欺人太甚!

“我跟你說過很多遍,別去招惹小七,可你總是當耳邊風。”張至清似乎就不會有情緒波動,總是那樣一副平靜祥和的狀態,輕聲道,“南宮青城背後的主子是誰,我很早就知道了,陶黑石、臧青酒為什麽會願意跟南宮青城走得很近?也是給麵子你而已。你利用南宮青城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對付小七,我沒說你,你收買公子黨的丁耘、天師會的宋人驥,我沒說你,這次你讓秋染當著小七的麵兒除掉曹子英和秦始帝,我也沒說你,可你為什麽還要聯合老三去對付小七?老三跟燕中天的私底下交易,想趁機除掉我,這事兒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但這是我對你最後一次的容忍了。以後,你要再敢動小七一根汗毛,我不僅會讓你汪寒梅痛不欲生,我還會讓你汪家從此在上海灘除名,你最好相信我的話,我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

汪寒梅臉色蒼白如雪,渾身**一般顫抖,眼淚刷刷地往下掉,這番話完全刺痛她的心了。

“我的忠言逆耳就說到這,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張至清把西裝的紐扣重新扣好,站起離開。

汪寒梅甚至沒敢抬頭看自己的老公一眼。

“對了,南宮青城我給你送來了,怎麽處置是你的事兒,不過我不想再見到他。”張至清道。

人已遠走。

孤坐垂淚的汪寒梅忽然抬頭,把手中的迪奧香水狠狠地砸向了門口的牆壁。

嘭!

玻璃盡碎,香氣飄溢。

可那顆傷盡的女人心卻顯然如同地上的玻璃碎片一樣,再也彌合不了了,再貴也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