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師父,我是從武的
“將相不合!?”五哥輕聲地重複了一遍,他此時不過是縣城小吏,自然還不能體會這四個字背後的波濤洶湧和萬般無奈,更料想不到這幾個字會伴隨他大半的政治生涯。
五哥心中暗想,這個將自然是唐北燃了,相便是位列九卿之首的王蓧良。王家是宜城世家,曆代都有人在朝為官,可謂根深樹大。
唐北燃本是吏部尚書,靖難一起,朝中沒有大將,擬給西北藍家的調令墨跡還沒幹,藍家的奏章就先一步到了京師,胡人聽說國內大亂立刻趁勢大舉進犯。梁國公帶著長子,次子浴血沙場。年逾五十,哪裏還有少時的英勇,遇敵交戰時身負重傷,別說回師北上了,這會兒隻剩下三個兒子在西北暫且抵擋。嗯……這奏章自然免不了還要向朝廷討些糧草。
唐北燃臨危受命,投筆從戎,臨行前今上拉著他的手哭泣道:“唐愛卿,朕相信你此番前往定能剿滅這群亂臣賊子。”然後,然後就什麽都沒有了,他就這麽被丟了出來。將也沒有,兵也不全,他帶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家人充作副官,好在他時運不錯,勉強抵擋了三個月,喜都也趁亂進軍寒地,逸王不得不兵分兩路,唐北燃總算是熬過一劫。
照唐北燃的想法,正該趁著此時朝廷士氣大振,各處要隘還在己方手中大舉反擊。王閣老卻勸皇帝:“畢竟是自家叔父,連年征戰勞民傷財,縱使贏了,也要背上殺戮叔父之名。何不就此議和,逸王所求不過封地。北方苦寒,物產不多,何方就再給他一些,與陛下也無甚損失。”到了第二天,今上就準了。
如此一來,這將相如何能合?!五哥回頭看了看徐良齊,見他也望向自己,兩人不由齊聲歎氣。
這般一夜無事。小雨因睡得不甚踏實,一大早就起來洗漱,摸了摸夜裏揉得亂七八糟的頭發,眼圈就紅了:“娘也不在身邊了,找誰給我梳頭呢。”一麵想著一麵就到了二嫂的車前,小聲叫了兩聲二嫂,裏麵也沒有聲音,歎了口氣,轉念一想:“定是和盧家姐姐說話說得晚了,不如尋盧姐姐的丫頭。”
盧三娘帶了一個大丫鬟叫荷風,見小雨要梳頭也不推脫:“姑娘可莫要嫌棄奴婢的手藝不好。”
小雨嘻嘻一笑:“隻要整齊就好。”
荷風就幫小雨在頭頂一邊梳了一個鬟,剩下的頭發編了好些小辮子垂了下來,梳好了就拿了自己的銅鏡給小雨。
小雨拿鏡子抿著嘴比比劃劃看了半天,才笑眯眯地說:“姐姐你的手藝可真好,比我娘梳得都齊整。”
荷風鬆了口氣就笑了起來。
小雨轉身回了車裏,急急忙忙就打開箱籠,翻了好半天,才找出一件杏黃的騎馬裝來,就將身上男子穿的箭袖換了下來。又拿出自己的小銅鏡看了看,暗想這回看著就像那麽回事了。
眾人陸續起來胡亂用了些早點,小雨見二哥,五哥跟和尚打聽道路便也湊了過去:“這裏再往北,城池間離得就遠多了,連小一點的縣城都沒有,隻能尋些村落或在廟裏或在道觀歇息。好在這裏已經屬逸王的地盤,縱使有些強人也不敢太過猖獗,怕被逸王的兵士尋晦氣。”言語間似是對逸王十分推崇。
小雨心中納罕悄悄問二哥:”怎地這一路這麽順暢,這…怎麽就到了逸王的地方了?“
二哥摸了摸小雨的頭笑道:“你想怎樣呢?興王早就同逸王暗通款曲,他趁機擴充了封地,今上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邸報上那些都不過偶然做個樣子,兩軍湊到一處騙騙今上罷了。”
二嫂有盧三娘相伴,就不再守著如瀾不肯撒手。二哥時常帶著如瀾騎馬,漸漸的如瀾膽子也大起來。小雨若是倦了,無聊時也會到馬車裏坐坐,聽盧三娘和二嫂說些南邊京城的事情。總是盧三娘說的多些,小雨和二嫂兩個入神聽著。
小雨心裏惦記母親娘家的事情就問道:“我聽徐大哥說京城有個王家,他家的女孩兒都很厲害嗎?”
盧三娘笑道:“連你都曉得京城有個王家,他們是世家大族。光京城姓王族人的就有百十口子,這還不算宜城各支的本家及姻親。這麽多人裏有一兩個出類拔萃的也不算稀罕了。”
小雨似模似樣的點了點頭:“難道比我還厲害嗎?”
盧三娘聽了笑得打跌:“這個咱們可比不過,王家姑娘出了一個太後,今上的一個貴嬪也是他們家姑娘。”說罷撫著小雨的頭說:“妹妹換了女裝倒也靈動可愛,不如也尋個太子皇帝嫁了,那天下的姑娘都沒有你厲害了。”
小雨躲開她的手氣呼呼地說:“我將來是要嫁戰無不勝的大將軍的!”
盧三娘和二嫂就笑成一團羞她。小雨也不生氣,撩了車簾子跳下車去尋楊寶臣:“從今兒起,你要跟著我認字。”
楊寶臣見小雨跑出來跟他玩,臉上的笑容還不及收回就扭曲起來,百般不自在地說道:“師父,我是從武的。”
小雨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也是不省心的主兒,不讓他叫師父,偏叫個沒完。”口中卻道:“你便是從武的,不識字怎麽看兵書。”於是每到打尖時便看著他讀書寫字,楊寶臣被她逼得狠了,一看到她,就恨自己身軀高大,不能縮在什麽幾角旮旯裏好叫她尋不著。
如此走了十幾日,果然如那和尚所言越發不大容易遇到城郭了。路上的行人雖不似先前那般知禮,卻是格外的熱情友好,農人也不似南方那般迫不及待地春耕。原來這裏天寒的早,暖的晚,一年隻種一季稻穀,雖是春耕也不差這一日兩日的光景,農人瞧著便閑散適逸。
因是一路向北走,小雨隻覺得自己過了一個無比漫長的春天。走了這許多日子,看到的還是楊柳抽芽,遠望去一片鵝黃的嫩綠,道旁野花也競相開放。小雨心中暗想照著這樣子走法,到了燕北隻怕還能賞一賞百花。
這一連又是幾日沒個正經打尖的地方,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小小的城郭,也沒有什麽正經的城牆,不過是個土堡,裏麵卻是各種店鋪一應俱全。
眾人打聽著尋到一處食肆,門口掛著一塊四方的白布,上麵寫了個蘇字權做招牌。進得店來,隻見十來張桌子,也沒一個客人,更不見小二來迎。八哥和陳鵬站在門口呼喝了半天,才有個中年男子揉著眼睛散著頭發走出來。哥幾個點了菜叫了茶,那男子哼呀唉呀了幾聲便再無蹤影。
一行人又饑又渴,等了片刻也不見茶水。徐良齊的小廝和如山年紀最小,實在熬不住就跑到後麵去催,哪成想廚房裏冷鍋冷灶,連個人影也沒有一個。把個如山和小廝嚇得屁滾尿流地跑出來,直吼吼地嚷著這是家鬼店。
小雨和方準兩個是不信邪的,聽到後院有動靜便跑過去。原來那中年人躲在後院,院子正中支了一張八仙桌,一大群人圍著桌子擲骰子賭錢玩。這會兒玩得正興起,哪裏有時間理會他們。方準叫了他半晌,他才不耐地擺了手說:“灶上什麽都有,想吃什麽你就吃什麽好了,千萬不要客氣。”
方準正餓的難受,脾氣也不如往常和順,再見他那副---你看我哪裏有時間伺候的神情,火氣就上來了,眼睛一瞪目露凶光地瞧那店家。那店家本就是頭不抬眼不錯地盯著滴溜溜亂轉的骰子。方準那滿滿的殺氣,他是半點也沒有體會到。氣得方準就想掀桌子,小雨忙拉了方準到灶房:“方大哥,這算不得什麽事情,喂,你眼睛瞪那麽大看我做什麽,哼!”一麵說著一麵就翻揀著廚房裏的東西。
小雨查看完了就拉著方準到前麵,高聲說道:“這店家的灶頭不在,咱們自己隨意弄些吃的,趙武哥你隨我來。”
小雨叫了趙武到灶上先將火生了,煮些開水好泡茶,又叫了幾個平日機靈的帶了徐良齊的小廝:“小哥兒是個會吃的,你去剛剛看到的肉店,揀那肥瘦相間的肉多買些回來,咱們這麽多兄弟等著開齋呢。若有什麽時令的菜蔬,不拘什麽也都多買一些。”交代完了才叫了荷風和幾個會炒菜的,會做飯的進了廚房。
眾人見她指揮有度,似是胸有成竹便耐下性子忍著肚皮等著。
不一會兒的功夫,水煮開了,茶葉泡好了,荷風叫了徐良齊的家人端了茶水上去。眾人喝了幾口熱茶也就不再呱噪,一麵安靜聊天一麵等著吃食。
廚房裏臨時上灶的“灶頭”已經炒得幾盤青菜,一旁做飯的翻出些剩下的冷饃拿出來蒸一蒸,又流水般端了上去。大家行路在外,也不挑剔,有口熱飯熱菜就已經吃得香甜了。荷風看了,暗暗稱奇,心道這小丫頭平日裏飛鷹走馬的,連她八哥都不及她紈絝,想不到卻是個心裏有數的。看著在角落裏喂著如瀾吃東西的二嫂就搖頭歎了口氣。
等到灶上原有的東西做得了,小廝也帶著人買了肉,菜回來,不一會灶間就香氣四溢。大家餓的狠了,隻覺得生平吃得最好的也就是這一頓了,什麽龍肝鳳腦也不及小雨在鄉野小店操辦的這一頓好吃。原本隻是給二哥麵子,才高看了小雨幾分,到了這時候才心服口服了。
小雨在方準眼裏本就是沒有不好的地方,這一頓飯食更是吃得神清氣爽,跟著陳鵬兩個圍著二哥沒口子的誇獎:“二哥,不是兄弟我奉承,咱們哥幾個在外麵也算見多識廣了,什麽沒有吃過,就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飯菜。”
陳鵬也拍著二哥的肩頭:“二哥,你這個妹子,兄弟是服了。上馬能扛槍,下馬進廚房。”
小雨在廚房聽得歎氣,她在廚房裏那是連灶台都沒有碰過。心想中暗想:“這有什麽難的,不過學著家裏大嫂的樣子指揮著別人幹幹活罷了。”捧了趙武哥給她留的紅燒肉吃得滿嘴流油,轉念又想那王家的姑娘們會不會也同我一樣是圖有虛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