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操縱木偶的人

出得城來兩隊人馬合成一隊,慢慢往北行走。小雨看著路邊的花草樹木,心裏漸漸曠達起來。到底年紀還小思慮不重,跟楊寶臣兩個又縱馬狂奔了幾回,心中的鬱氣便慢慢散去。

五哥介紹了唐巒逸,陸子琪,陳鶴鳴給徐良齊認識。把個徐良齊喜得手舞足蹈,原本想結交小雨的心也淡了。幾個士子在一處,少不得指點江山一番。孫浩然起初因為母親的原因,不免有些尷尬,就一個人不遠不近的聽他們說話。待到大家說到興奮處,他畢也是意氣風發的血性男兒,很快就心無芥蒂地加入進來了。

盧三娘見相公尋到了新朋友也很高興,就招呼宛如一道乘車。倆姐妹久別重逢,昨天大家都是匆忙相見,也沒來得及沒細細分說別後的情景。宛如少不得講幾句孫家在孫知府故去後的慘狀,說道孤苦伶仃被流民洗劫,盧三娘也唏噓不已賠了幾滴眼淚。盧三娘也講了些江南的舊事,說起婉音來,也是無可奈何:“總算我娘時常派人過去問候著,她又生了一個兒子,也算勉強站住腳了。唉,姑父消息到的時候,她剛剛懷孕,日日擔驚受怕,孩子剛生下來時就很贏弱,這會兒雖然沒有如瀾這麽結實,可也算不錯了。”

二嫂聽了心中暗笑:“你還說他結實,他爹還嫌他太過纖弱呢。”口中卻道:“咱們書香門第的孩子,又不要考武狀元,要那麽孔武有力有什麽用。”

盧三娘聽了忍不住問道:“怎生將你配給他了,也不是說不好,看他家五哥也是個斯文知禮的。”

宛如抿嘴微笑,垂頭說道:“他也是斯文知禮的,隻是為了家裏棄文習武了。”想了想怕她誤會,又忙著澄清道:“這是我自己選的,不是什麽人逼得。”隻是她昨夜偷偷哭了一回,今天見二哥還掛記小雨,心裏難免生出幾分醋意,這句話倒說得意興闌珊,讓人浮想聯翩了。

盧三娘也不是那麽沒眼色的人,並不追問,反倒安慰起來:“看著倒是能扛得住事兒的。我瞧著你倒是省心了。”

宛如眯著眼似是回想從前:“我也想不到你跟徐家倒是成了,怎麽你娘最後改了主意了?”

盧三娘子抿著嘴笑了笑:“那個呆子隔三岔五央著他娘求親,他家雖是旁支,到底是徐家的人呢,我娘也不好太給臉色。硬是水磨出來的。我那婆婆說她這輩子的臉麵都為了兒媳折裏麵了。”

宛如見她說的輕巧,便曉得她婆媳融洽:“你婆婆怎麽舍得你們到北地來,我是不得已,二哥的身家都在這裏呢。”

盧三娘臉色露出幾分鄙夷的神色:“還不是幾個伯伯的意思,我們也是沒辦法,良齊哥的父親指望不上的。良齊這回也是拚了,我…你是曉得的…唉…如今能在一處便心滿意足了。別的我也不想了。”

宛如想了想,黯然說道:“說得也是,咱們幾個從小玩到大的,可不是都沒想到。婉音就那麽匆匆的嫁了。你還記得當時同知大人的女兒李雙秋,最是活潑可愛憨態可掬的?她父親當時也頗受了些牽連,托朋友送了她回了江南。你可有她的消息?”

盧三娘搖了搖頭:“我怎麽會忘記她,隻是她若是真的回來了,她在江南好歹也有幾個本家。說起來真真好笑,雖說前麵打得吃緊,可是南邊離戰火畢竟遠些,不說醉生夢死吧,詩會,賞花也還是不斷的。按理我總能遇上一回兩回的,可是我在南邊卻從未聽說過她。”

宛如此時再聽著外麵少年縱橫天下,不由得歎了口氣,盧三娘也有些索然無味。

盧三娘想了想又道:“當年李家是想讓她攀了宜城王家的旁支的。你也知道王家是太後的娘家,我聽人說太後年輕的時候,足智多謀不輸男子。現今的皇後娘家陳氏一族至今被王家壓得死死的,聽聞京城王陳兩家也是波濤暗湧。我真不知道這兩家在掙些什麽,今上的政令一天一個樣。唉!”

這一路年輕人放馬高歌,恣意飛揚時間過得飛快,到了打尖吃飯的時候,也不去尋食肆。大家席地而坐,就著幹糧燒些熱茶。以茶帶酒,推杯換盞竟是熱鬧非凡。

張項城是個商人,心裏雖然羨慕這些士子倜儻卻也不去湊趣。他在曆城打聽了逸王的封地這幾年政通人和,百業待興,就跟五哥商量合夥進了幾大車的漆又雇了幾個人跟著二哥的車隊運到寒玉關外去賣。

二哥怕小雨想爹娘就同小雨講了講寒地的事情,原來寒玉關外還有幾個小關口,一直到最後一個大隘韃栗口都是逸王的封地。過了韃栗口就都是喜都的人了,那裏的人非常熱情粗魯,凡是自己喜歡的也不管你是怎樣想,都要一股腦送到你麵前跟你分享才算好朋友。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他,那必是要以性命相搏才肯罷休。

“那裏天寒,男人女人都好飲酒。一日我去做客,主人開了一壇好酒,一上來就先幹了三大碗為敬。我也算是能喝的了卻也不敢喝得這樣急,他們也不以為意,見我的酒沒了就替我滿上,喝到興處大家就唱歌跳舞。”二哥的目光仿佛沿著筆直的官道到了朋友家裏。

小雨想了想二哥跳舞的樣子,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來。

到傍晚快要到一處村落時,五哥幾個走在前麵,看見一個窄臉的男人穿了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坐在路旁休息。五哥不認識他,見他孤身一人獨行,便向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倒是徐良齊認得這是小雨得罪的那個操弄偶人的,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那人立刻抬眉回望過來,徐良齊見他目光銳利不由也嚇得一縮。連忙同五哥幾個說起昨日小雨挑了他的偶人的事情:“看他也未曾騎馬竟然會走在咱們前麵。”

小雨雖然跟著二哥走在後麵,早瞥見五哥幾個頻頻向後看那路人,不由得也抻頭望過去,雖然隻看到個側影也嚇了一跳,一抖韁繩就溜到馬車的另一側。二哥笑她膽小,她嘀咕一句:“小心駛得萬年船。”估算著過了那人就打馬飛奔到前麵去了。

方準就叫了小雨到前麵尋個借宿的地方,兩個人一路縱馬行了半個多時辰,四處打聽才找到一個小廟能容的下這麽多人。好在這裏的和尚和小沙彌很好說話,小雨和方準將院落收拾了一番,卸了門檻讓幾輛大車進來。

到了晚上,二哥不放心又多安排了些人手排班守夜。五哥因在衙門裏混過,說話老道,徐良齊總能聽到些有趣的市井趣聞,便自告奮勇和五哥守亥時。小雨看了看二嫂和盧三娘,暗想她們久別重逢隻怕有不少話說,自己何必硬要夾進去。就可憐兮兮地問盧夫人可不可以和她一起睡在車裏,盧夫人隻當她是想念小夏婆子了,自然不會拒絕。

小雨還有些擔心那個窄臉男人,隻是一直到她睡著也沒見那個人到廟裏借宿,想來他孤身一人睡在哪裏也都無妨。

等到了夜裏徐良齊就同五哥在大門附近一邊聊天一邊守夜:“不知道世兄到了北地有什麽打算?”

五哥撥了撥眼前的篝火,一雙眼睛被火苗映得像天上的星星一般亮:“我從前在縣裏管過一陣子文書,想尋了差不多的事情做了。”

徐良齊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道:“我看夏世兄是個人物,可惜根基太淺了。這會兒朝廷也不安穩,否則若是去科舉還有個恩師,同年可以互相提攜”

五哥點頭稱是。這般聊了一會兒,就說起幾大世家來。五哥不免請教:”五羊唐家不知道是什麽樣人家?“

徐良齊道:“這是唐賢弟的本家,你知道他家裏出了什麽人物嗎?”

五哥搖頭。

徐良齊神秘地一笑,想了想才壓低了聲音說道:”你曉得唐北燃嗎?“

五哥聽了不由吸了一口氣,再也想不到唐巒逸竟然跟唐北燃是宗親。

徐良齊卻也沒想到五哥居然知道唐北燃。

五哥笑道:”邸報裏麵倒是常常見到。唉,若是今上能聽他一言片語的,哪裏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麵。“

徐良齊黯然沉思:“今上忠厚有餘,智謀不足。隻怕是凶多吉少了。”口中卻說:“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用有。這也是常情。”

五哥又問道:“不知道唐北燃同巒逸兄可是同支。”

徐良齊一張臉皺成一團,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說道:“他好像是唐世叔的幼子。”

五哥聽了駭然,暗道京城已經是這樣了嗎?又想起母親說的世間各大世族交錯縱橫,就是母親家裏滿門抄斬,西北的族人受牽連的也隻是當官的幾個大支。這位徐老弟家裏開書院倒是將天下名家摸個門兒清,心裏就猶豫起來,要不要打聽幾句羅家的事呢?

徐良齊見他沉默想了想道:“唐世叔一向與唐兄不睦。”

五哥連忙回神道:“這也難怪,就是我見了唐大人備受冷落都很不忿,何況他了。”

五哥壓下打聽羅家的想法反問道:“我隻是有一事不明。怎地今上的政令飄忽不定,時而謙和恭謹時而淩厲太過,不知是何緣故?”

徐良齊默然許久才輕輕說道說:“將相不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