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就要過去了。
天邊,在此刻夜最黑的時候,通明。
紅火,仿佛一顆地上的太陽,在火紅火紅的耀眼著。雖然,這火紅火紅的顏色,是在戰火洗禮過人的鮮血與白骨後形成的。
這火紅火紅中,還有著鼎沸的人聲,鼎沸的人聲中,悲痛與生不如死蓋過了興奮與掠奪後的歡樂。
楊如璧站在蒼穹頂出口處的雪山上,在這黑夜將盡,而極致黑暗的夜空中,正向下觀看著雪山之下的這一片紅紅火火,一片將舍尼斯坦城的繁華毀於一旦,將城中數以萬計的生命毀於一旦的,火光衝天似驕陽的紅紅火火。
戰爭一起,戰火綿延,再如何無限美好的大好河山,終將毀於一旦。
楊如璧不語,她突然不知道了,不知道自己從東域來到西府,是對還是錯!
若是她沒有來,若是,西府全境不戰而降,是不是,這舍尼斯坦城,這一十三關一十四城,這西府天國,便可以免於戰火,便可以免於生靈塗炭?
楊如璧看著,想著,兩行淚,不知在何時迎著雪山的風雪,掛上了她的臉頰。
立在他身旁的左率,鐵青著臉,將冷冷的牙咬的緊緊的,為了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但那家破人亡的悲痛怎能忍得住——眼淚,便就在眼中,噙著。
都護王府,一百多口人命,也在為著一片紅紅火火貢獻著鮮血與哀慟。
“帝後傳承,戰場攻伐,瞬息萬變,不到最後,誰也料不到終究鹿死誰手!臣下在此用生命起誓,有生之年定回替帝後傳承奪回西府!如若違誓!便同此發!”左率見楊如璧多有傷感,跪拜著言道,一是安慰楊如璧,一是安慰自己。說著便將自己的一縷青絲自發間削落,握在手中。
“微臣也願誓死跟隨王爺,收複西府,光耀王道!”楊肖說著也提刀劃過掌心,將鮮血,滴進雪山深處。
“二位將軍快快請起!如璧一介女流,無甚氣度,眼見舍尼斯坦城被一眾魔星毀於一旦而再無能為力,這才涕零苦悲!二位忠心,如璧心知肚命,何苦如此!”楊如璧見二人如此,慌忙急匆匆的擦幹眼淚,俯下身去將二人扶起。
“傳承,天眼看著便要通明大亮了,娘娘在此望著舍尼斯坦城已有一天一夜,還是入蒼穹頂休息一下吧!這世間,還有好多事是需要傳承勞心作為的,切莫傷了鳳體!”
天要亮了,是的,天是要亮的,天也總是會亮的!
楊如璧這樣想到,心情這才敞亮了一些,光明了一些,於是,她便隨著左率與楊肖,下得雪山去了。
當他們相隨著來到蒼穹頂外的那片草原上時,天,剛好在那一刻被陽光普照,散去黑暗,重臨光明。
然而,麵前的一件事,卻讓他們著實一驚。
蒼穹頂外的草原上,正聚集著成千上萬的走獸飛禽。
野獸嗜血,食人皮肉,這被作了戰場的草原上此時到處都是屍體與斷臂頭顱,自然,會將它們吸引而來。
然而,讓楊如璧他們驚訝的,不是看到了成千上萬的走獸飛禽啃食死屍的壯麗,而是看到了這些個飛禽走獸們不同尋常的奇怪做法。
它們個個將屍體叼在口中,卻並沒有吞咽,而是將之含著,往身後的雪山跑去。
據說,當野獸們繁殖下後代的時候,會有為幼崽雛鳥們攜物而回的喂養後代的習慣。但如今遍布草原的走獸飛禽成千上萬,怎麽可能都有嗷嗷待哺的幼崽雛鳥需要他們喂養?
“一定又是穆楓吧!”楊如璧見左率與楊肖萬分的吃驚,反而平靜的說道。
果然,在蒼穹頂下,穆楓正坐在那裏。
於是,楊如璧、左率、楊肖三人,便穿過野獸們聚集的草原,朝穆楓走了過去。
開始的時候,左率與楊肖一番小心謹慎的護著楊如璧。手握刀柄,隻怕那知老虎或是豺狼衝上來將他們撲倒啃食。但是很快他們便明白了自己的多慮——這些野獸隻顧著在草原上搜索屍體並搬走,對於他們的出現並未在乎一點,就仿佛是,看不到他們這三個大活人一般。
便就這樣的,楊如璧三人穿過了草原,走到了穆楓麵前。
穆楓,也向那些個搬運屍體的野獸們一樣,對於他們的出現恍若不見,隻見他盤腿席地而坐,雙目緊閉,雙手合十。
楊肖正要上前見他拍起,卻被楊如璧攔住了。
楊如璧知道穆楓是在為戰場上的幾千亡靈超度怨念,便默不作聲的,帶著左率與楊肖走到了他的身後,向著草原上,忙碌的走獸飛禽們觀望著。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的功夫,野獸們徹底的消失在了草原,而草原上的所有死去了的士兵的屍體,也被它們全部搬運走了。
穆楓這時仿佛知曉它們大功告成一般的,睜目,起身。向身後的楊如璧三人,淡淡一笑。
“穆真人,你剛才……是在……”左率問道。
“生而為人不易,我是在送他們在塵世上的最後一程。”穆楓回答。
“那……那些屍體……”楊肖也問道。
“那是他們存在過的證明,怎可以拋身荒野,於是我調動了這雪山上所有的朋友,讓它們把屍體抬到了後山,給立墳埋葬了。”穆楓接著回答。
“立墳,埋葬?”楊肖疑惑道。
“它們答應過我,它們信守承諾的很!而且,也有那個能力!”穆楓接著回答,便走上前來,徑直朝蒼穹頂中去了。
“走吧,我們也進去吧,去看看秦尊主的傷勢恢複幾何了。”楊如璧言道,便帶著左率與楊肖,朝蒼穹頂內去了。
野獸們聚集立墳的後山,兩個人,也正在那裏修葺著一座墳——南宮問與令狐隱。
慕容爵與南宮棠的屍體已經無法找到,他們兩,是在為著夫婦二人的頭顱修墳。
然而,他們所造的墳,卻比一般的墳,要大上好幾多。
“好兄弟,看著差不多了!不用再擴了!下葬吧……”令狐隱看著一夜間須發皆白,蒼老了十幾歲的南宮問,言道。
“不,還是有些小!他們夫婦二人住,太小……容不下……”南宮問說道,說的很慢,很用力。
“好!聽你的!”令狐隱於是便接著幫他將墳又向外擴了一擴,他看著滿意了以後,這才點點頭的同意下葬了。
於是,被用布包裹著的慕容爵與南宮棠的頭顱,被並排的放入墓穴中,下葬了。
待到將兩個人下葬之後,南宮問操起內力,將一塊附著在岩壁上的冰塊扒下,提起腰間的匕首,將之修成了墓碑模樣。南宮問扛著這塊冰碑朝墳墓緩緩走來,最後,將之立在了墳前,開始刻墓誌銘。
南宮問顫抖著雙手,用匕首一刀一刀的刻著:“姑蘇慕容世家宗主與南宮世家少小姐,慕容爵與南宮棠夫婦之墓”。
刻到南宮棠名字的時候,南宮問的手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的,顫抖著,死活無法將“南宮棠”三個字刻下,到最後,隻好對令狐隱說道:“握不動了……你幫我來吧!”
於是,令狐隱不忍直視的接過刀去,將墓碑上最後的幾個字,刻上了。
“棠兒……我的棠兒……”當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南宮問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苦與眼角的淚水的,撲倒在了墓碑上,失聲痛哭起來。令狐隱眼見此情此景,眼睛也再也忍不住的酸脹起來,一滴老淚,順著滄桑了的老臉,留了下來。
雪山下,歐铖中毒的那個洞裏,阿燃正將收集了一夜的枯草幹柴,鋪在那日為他擋下暴雨天羅的那隻白熊的身底。
白熊的屍體已經凍結,阿燃廢了好一番功夫才將枯草幹柴墊在它的身下。
接著,阿燃又把他打到的些個飛鳥野兔,放在白熊的四周,圍成了一個圈兒。
“好兄弟,一路走好!”當把這一切都做好之後,阿燃抿了抿嘴,走出了這個他居住數月的山洞。
接著,在走出去的那一刻,阿燃揮動熾焰劍,將洞口的入口,徹底的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