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國公府的五娘子跟六娘子是十一月九日出嫁,她們出嫁後,謝慧齊也就隻盼著舅父他們回京了。

京中因韓相又被抓入天牢的關係,很多跟韓相有牽扯的官員人人自危,京中氣氛不好,來國公府求情的人是來了一拔又一拔,很是不得安寧。

國公府廚房裏的東西都是周圍幾個莊子裏送過來的,以前是每個莊子各自送來,現在全改由國公府指定的那個莊子一並全送了過來,連下人的進出都禁了大半。

京城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謝慧齊是直到信探來報,說舅父一家人進了城門,這才把一直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她身為國公府的未婚娘子,也不能去迎舅父一家,現在隻盼著等舅父一家安頓好,她求著老祖宗允許她去一趟。

許是知道她著急,當天傍晚祈夫人就匆匆來了,告知她一行人都平安進了宅門了。

隻是說到人的時候,祈夫人沒忍住,當場就哭了,“沒一個像人樣的,你舅母現在隻靠一口氣撐著沒倒,那臉色臘黃得完全不能看,說是如若不是想著要死也在死進穀家的墳裏,她早就去了,你表姐,你那個可憐的表姐,姑娘你是不知道,起程時她已身懷六甲,為了回來,她的孩子是從路上生的,一天月子也沒坐,一路奔波回來的啊,你都知道你表姐現在成了什麽樣,以前多明豔的一個小姑娘,現在寡白又幹瘦,一陣風都能吹跑那個可憐的孩子啊。”

謝慧齊聽得心都擰作了一團。

“還有舅父呢?小表弟呢?”她急急地問。

“你舅父啊……”祈夫人說到這,整個人都哭得喘不上氣來了,“你舅父啊,慧齊姑娘啊,我也不知道怎麽跟你說,他現在啊,頭發全白了,一隻手上斷了三根指,說是追海賊傷的,姑娘啊,他老得不成樣了,已經不成樣了。”

昔日穀家英偉的穀大爺啊,不過幾年,就老得,老得讓見者流淚啊。

“你小表弟……”祈夫人說到這嗚嗚地哭了起來,“那孩子說是嚇傻了,見到生人就尖叫,一日都離不開你舅母跟表姐啊。”

謝慧齊聽了,目呆帶滯。

等到祈夫人都走了,她坐在那都動不了。

陪她見祈夫人的二夫人見她如此,也不像平日那樣責罵她了,她輕歎了口氣,扶了孩子起來,“回吧,明天就帶你去見。”

謝慧齊茫然地走了半會,快到青陽院的時候,她緊緊握著二夫人的手,深深吸了口氣,把淚水咽了下去,方才抬起頭來,朝二夫人笑了一下。

“對,就是要這樣,”二夫人擦了擦她的眼角,順了順她鬢邊的發絲,淡道,“別讓老祖宗看出你哭了,老人家啊,喜歡的是個樂嗬,她要不高興了,煩了病了侍候的還是咱們。”

“我知道的,二嬸。”

“乖。”

二夫人牽了她進青陽院。

一進去,老太君正在那眯眼剝花生呢,見到她們進來,笑得露出了沒有門牙的嘴,一把抓起她剝好的花生遞向謝慧齊,“乖慧慧,快快來,祖奶奶給你剝的。”

看她一天都沒個笑臉的,她就剝點好吃的哄哄她。

“誒,謝祖奶奶。”謝慧齊笑著一福禮,上前接了過來,拿了一粒花生往嘴裏放,“真香。”

“香就好……”一看小姑娘笑了,齊老太君又笑得合不攏嘴了起來,拉著她的小手就道,“你多漂亮啊,生的祖奶奶沒一處不喜歡的。”

當然笑起來就更好看了。

第二日,國公夫人跟二夫人準備一起帶謝慧齊去穀家現在住的地方。

國公府很給謝家這一門歸來的親戚的麵子。

謝慧齊穿了平常的衣裳,一襲青白色的舊襖舊裙。

禮物是她提前幾天就備下了的,有幾套新的碗筷,茶杯,一些布料,還有一擔臘豬肉,一擔臘野味和一些精米這些吃物。

國公府這邊也是備了些精貴的禮。

謝慧齊還看到國公夫人包了封五千兩銀的銀票放進了國公府那幾份禮物當中。

她想想,這些應該能解現如今歸來的舅父家的燃眉之急,好讓他們跟人對峙的時候也有點底氣。

穀家的那些人,若是真的霸蠻無理的陌生人那還好處理,可他們是親族,這扯不清理還亂的關係,要打贏了也是一場惡戰。

謝慧齊做好了跟舅父一家見麵的準備,可真的等見到滿頭白發的穀展鏵,聽到帶來的蔡婆婆撲過去哭天喊地的一聲“大爺”後,她眼睛一下就紅了。

“妹妹……”穀舅母一眼就看到了謝慧齊,喊著她的小名就微笑著朝她招手,“你回來了……”

“舅母!”謝慧齊沒忍住急步過去就跪下,哭著朝叫她小名的舅母喊了一聲。

穀舅母也老了,一半的發絲也白了,她身體不好,一路如果沒有女婿,怕是死都死不到家門口來,她腦子有時是有糊塗的,但這時候她一點也不糊塗,女兒剛剛還跟她說,他們的阿父也沒了,為了他們回來,小姑娘也在京裏受盡了委屈……

穀舅母知道受委屈的滋味啊,她扶了小姑娘起來,拍拍她的背,道,“難為你了。”

說著她就咳嗽了起來。

這時候站在一邊不語的穀芝堇扶了她起來,“娘,我們去見見國公府的夫人罷。”

說著,她見謝慧齊不看她,淡道,“幫表姐扶一下你舅母。”

見小姑娘朝她欠腰福禮,就是不看她,穀芝堇也沒說什麽,當下扶了母親去見了國公府的兩個夫人。

穀展鏵已經等在那,帶著夫人女兒,還有女婿跟國公府的兩位夫人見了禮,相互問候了幾句。

末了,等大人們都坐下了,穀芝堇拍拍謝慧齊的手,淡道,“妹妹跟我去見見我的孩兒罷。”

“是,姐姐。”

她們跟大人告退,得了應允後,穀芝堇拉了她出門,身後跟著她的尾巴餘小英。

她回頭看了丈夫一眼。

餘小英抬頭就去看天。

穀芝堇也就懶得理會他了,扯著表妹走了一會,回頭見跟著她的十來個丫鬟婆子離得也不是太近,回過頭就問她,“現在身邊跟著這麽多人?”

謝慧齊聞言抬頭,眼睛飛快從表姐清瘦不見昔日光彩的臉上掠過,輕輕地點了點頭。

“為何不敢看我?覺得我醜了?”

謝慧齊搖頭。

穀芝堇這時候停下步子,把她的頭抬起,淡道,“小時候也沒見你這麽愛哭啊。”

“沒哭。”謝慧齊眨眨眼,把眼眶裏的淚水眨了回去。

穀芝堇笑笑不語,抽出袖中的帕子給她擦了擦濕潤的眼角,淡道,“是心疼我吧?”

謝慧齊看著她瘦如枯柴的手,深吸了口氣,把她的手拉到了手裏,跟穀芝堇笑著道,“真沒哭,姐姐。”

“嗯。”見她也就眼角有點濕潤,穀芝堇點點頭,淡道,“我沒哭,你也別哭。”

“誒。”

“還記得我?”穀芝堇拉著表妹的手重新提步。

謝慧齊因這句話真心笑了起來,“記得的,姐姐無論你變成什麽樣我一眼都看得出你,你站在那,站在那還是像一隻火鳳凰,隻要見過你的人誰也忘不了你。”

穀芝堇因那名“火鳳凰”腳步頓了頓,有些無可奈何地道,“這還是你阿父說我的。”

說她就是一隻渾身都是傲骨的火鳳凰,長大後也不知道誰會娶到她。

而她現在已經嫁人了,孩子也有了,那個她曾小發誓要嫁一個像他一樣的人的姑父沒了,也就不知道她嫁給了什麽樣的男子。

“是呢。”謝慧齊笑笑低頭,不忍再往下說。

穀芝堇也沒再說下去,拍拍她的手就道,“還好,你我不曾生疏。”

還好,再物是人非,她們兩個還能叫彼此一聲姐姐妹妹。

謝慧齊見到表姐的孩子後,看著粉粉嫩嫩的小肉坨驚喜地笑了,“幾個月了?”

“三個月了。”

“快百日了?”

“嗯。”

“長得真好,叫什麽名字?”

“餘穀。”穀芝堇這時候朝身後的人看了看,朝表妹道,“來跟你姐夫正式見個禮罷。”

“誒。”謝慧齊這才朝她表姐那個大夫丈夫仔細看去,見此人身材倒是修長,人還有幾許男子漢氣概的味道,五官比較偏硬,看起來像個武夫,不像個大夫。

“慧齊見過姐夫。”

餘小英一直生活在時東海一帶,之前此生唯一真正見過的貴女就是驚豔了他眼的穀芝堇,見到謝慧齊盈盈欠身,他覺得這小姑娘雖沒他夫人好看,但舉手投足優雅得體,自然隨意,讓人如沐春風……

這就是所謂貴女了罷?

他之前還以為她口裏跟她小時候玩得甚好的表妹是跟她一樣壞脾氣的小姑娘,現在見到這麽個好脾氣的,反倒有些尷尬,朝她拱拱手就退到一步去抱兒子去了。

“我去喂奶。”他抱了兒子幹脆躲了出去。

“姐夫喂奶?”謝慧齊微訝。

“嗯,我沒奶,奶是他找的,孩子也是他帶的。”穀芝堇拉了她出了門,“去見見小雲吧。”

謝慧齊是在小雲的尖叫聲中退出門的,她的小表弟根本不接受她的靠近。

小麥她們聽著屋裏的尖叫聲飛快帶著下人跑了過來,見到謝慧齊朝她搖了搖頭,這才收住了步子,帶著人往後退了幾步。

謝慧齊等了一會,才等到裏麵的聲音停了。

又一會,她表姐才出來。

穀芝堇出來見到她還在,整個人都頓了一下,然後淡道,“小雲睡了。”

“就睡了?”

“喂了點藥。”

穀芝堇見表妹的眼睛微眯了眯,笑了笑,“你姐夫配的藥,沒事,沒辦法,不吃藥的話,他會把他的喉嚨喊破。”

不吃藥一路睡過來,他也到不了京城。

謝慧齊一路都沒有說話,她看得出來,小表弟的情況非常嚴重,他在一看到她之後,還不等人說一句話,他就閉著眼睛不斷地尖叫,就是表姐靠近他,也需要慢慢靠近……

等她們重回堂屋,這時候長公子已經把國子監的大郎二郎帶過來了,這時候穀舅母抱著二郎哭作了一團。

大郎一直抿著嘴,看著堂上的幾個人不語。

“大郎,過來見過表姐。”見堂上的舅父舅母與二郎在哭著說話,謝慧齊沒過去,而是拉了大郎過來。

“晉平見過堇表姐。”

“長大了……”穀芝堇扶了他起來,細細地看著他的臉,一直淡然的婦人這時候眼圈紅了起來,“你眼睛眉毛鼻子長得像你阿父,嘴巴長得像你娘,小時候你就是個玉麵童子,沒想現在長得更俊秀了……”

等她見到跟姑父一模一樣的二郎,穀芝堇捂著眼睛,久久都沒有說話。

謝慧齊這時候回了國公夫人和二夫人身邊。

這天穀家留了他們的午膳,知道謝慧齊膳後要走,穀芝堇把她路上做的那幾件衣裳給了她,“沒什麽給你的,你先拿著,表姐以後再給你好的。”

“誒,知道了。”謝慧齊高高興興地接了。

這廂餘小英抱著兒子不斷看著齊君昀,自見到這個國公府的長公子,也就是慧齊表妹的未婚夫婿後,他就一直盯著人不放。

齊君昀也就當沒看見。

他是被人看著長大的,早知道被人盯著怎麽自處。

但餘小英盯得實在太打眼了,國公府的夫人們都朝他不經意地看了幾眼,他嶽父都不得不朝他搖頭示意。

餘小英見不能盯著看了,幹脆把抱在手中沒放的兒子放到穀母手裏,然後回頭就對齊君昀說,“我能和你出去說兩句話嗎?”

“自然。”齊君昀微笑點頭,握扇起身。

餘小英有些嫉妒地看著他。

他發現他媳婦說得好像有點對,像他這樣的粗漢是到了京城,連給京裏貴公子家當守門的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