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但齊國公並沒有動手。
低著頭的餘小英睜開眼,看到齊國公袖子上多了隻白皙的手,再抬頭看到了謝家表妹後,也是暗鬆了口氣。
謝慧齊這廂扯著丈夫的袖子,在袖下與他五指緊緊交纏,朝表姐夫冷靜道,“姐夫,可有好法子?”
“得看。”餘小英苦笑了一聲道。
“好。”
“這幾日我都會留在府裏。”
“多謝姐夫。”謝慧齊朝他施了一禮。
“豈敢。”餘小英趕緊彎了腰,不敢擔當她的大禮。
這時,即便是穀翼雲都來了,謝晉平也是帶著妻子匆匆趕來了,青陽院的暖閣擠滿了國公府最親的親人,齊容氏臉上還是看不出什麽神情來,但她大郎看看,二郎看看,兒孫們也都近在跟前,她樣子看起來竟透著幾分輕快。
謝慧齊站在旁邊看著兒子們或蹲惑亂坐在祖母旁邊,每個都輕聲細語,急先恐後地跟她說著話,而婆婆的神情竟能看出歡快來,她鼻子也是酸了。
她拉了拉一直麵無表情的國公爺的手,拉著他出了門。
“誒,”她抱著他,頭抵著他的胸膛把眼邊滑過的淚抹去,“哥哥,不管多忙,以後還是要多在家的好。”
等到人沒了,他就是想陪,又去哪陪?
“嗯。”齊君昀閉了閉眼,抱緊了懷裏的溫暖身軀。
“要做到才好……”婆婆突如其來的病讓謝慧齊的腦子都亂了,短短一來個時辰裏她什麽想法都有,但現在更重要的是,她得抓住重點。
婆婆大半生都耗在了國公府,一生隻得一個兒子,誰都及不得上國公爺在她心裏的重要,她是為了他,才甘願被國公府這座府邸困住她的一生,從未想過掙脫。
是她的犧牲,才成就了現在的國公府的齊國公。
“於娘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謝慧齊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聲道,“我再也不想見到有一天你悔恨的樣子,祖母走的那幾天我已經為你的悲傷心碎過一次了,我不想再來一次,我會受不了的,哥哥你知道的,是嗎?”
她是真的不想再來一次了。
國家,百姓是重要,可是,母親沒了,國家百姓能再給他一個親娘嗎?
家國天下,有家才有國。
“我知道,”齊君昀把她的臉抬了起來,抹去了她眼角含著的那滴淚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處理好的。”
謝慧齊聞言抽了抽鼻子。
屋內,齊容氏都顧不上說話,誰跟她說話,她就朝誰看去,等晚膳一開,她連飯都不想吃,拿著公筷一個個給孩子們夾菜,等孩子們也挑了她愛吃的菜送到她碗裏,她就專心地吃著,眼睛都是眯的,看起來像是在笑。
齊項氏在一旁看得也是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的心酸。
她從來沒見過她嫂子如此的高興過。
這夜等到亥時,在謝慧齊的開口下,大家才從青陽院退出來。
齊容氏在泡腳的時候拉著小孫女的手,跟身邊的弟媳淡淡道,“病病也挺好的。”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有這麽多的人喜歡她,願意圍在她的身邊,跟她有數不清的話要說。
兒子就是一句話不說,但坐在她身邊不離,她朝他望去,也總能迎上他溫柔看著她的眼。
如此過得幾日,其實她就是死了也是無妨的。
不過這句話,齊容氏也知道不能跟弟媳說。
說了,弟媳婦會哭的。
姐姐帶著媳婦去安頓表姐表弟一家人去了,謝晉平帶著弟弟跟隨姐夫回了鶴心院。
“明日我與和寧回休王府一趟,”坐下後,謝晉平朝姐夫道,“回頭到家裏收拾下,想搬來府裏住幾天,還請姐夫為我們騰處住處來。”
“那年也在這邊過了?”謝晉慶問他兄長。
“是,年在府裏過了。”謝晉平朝弟弟溫和地道。
“大伯娘最疼你。”謝晉慶看著桌麵,淡淡道。
謝晉平沉默了下來。
“她最喜歡你陪她了,知道你要住,不知道有多高興。”謝晉慶抬起頭來,臉邊有點笑,“不過我也不嫉妒你,伯娘也是喜歡我的,還有二嬸最喜歡我。”
聽他爭寵一樣的口氣,謝晉平嘴角微挑了挑,無奈地搖了下頭,朝他一直都很沉默的姐夫看去。
齊君昀半垂著眼,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齊國公現在的心思除了妻子已是沒有幾個人能看得透了,有時候便是他娘也常困惑看著他,謝慧齊以前就說過他,說他在母親身邊呆的時間越來越短了,短得他就是他母親生的,他的母親都已無法看透他了。
他沒有給她時間讓她熟悉他,讓她知道他。
“姐夫……”謝晉平叫了他一聲。
“好,”齊君昀這時候抬起了眼,淡道,“住著罷,住處的話,等會我就讓你阿姐給你定,你就是明日過來也會有地方住。”
晉平帶著媳婦住進來得有單獨的住處,不能住在他以前跟二郎住的小院了。
“好,”謝晉平點了頭,又道,“姐夫有什麽是讓我做的?”
謝晉慶在旁聽了看兄長一樣,也朝姐夫望去,點頭道,“還有我。”
他們聽到了他們阿姐讓姐夫在家裏多呆點時間的話,但現在這關頭,他姐夫手中的事太多,不是那麽好脫手的。
既然如此,那他們兄弟倆也不能閑著了。
就是因著難,一家人這時候就得相互扶持著才成。
這夜餘小英帶著穀芝堇在齊容氏的房裏守了一夜,把著齊容氏的脈一夜未睡,穀芝堇在他身邊也是記了一夜的筆錄,夫妻倆全神貫注,連個盹都沒打。
謝慧齊也是跟著丈夫在榻上守了一夜,半夜在丈夫的懷裏醒過來,看著不遠處**睡得香甜的婆婆,瞧得久了也是癡了。
她年紀小小還未成婚就進了國公府,是這個麵臉心不冷的婆婆接納了她,連二嬸都刁難過她一兩次,可婆婆從來沒有。
她剛進府處理事務時有些事她也並不是做得那麽好,二嬸對此有話說,婆婆也隻會輕描淡寫一句他們家的主子輸得起。
沒有這個女人對她的耐心與包容,她跟弟弟們不可能在國公府呆得那麽愜意,後來弟弟們進了國子監,他們在國子監沒遇到太多困境,謝慧齊也知道是婆婆私下暗中操縱的原因,連休王那邊注意到大郎,也是因她給休王去的信。
那時候,她家哥哥需要喜歡她,也費心栽培弟弟們,但在最開始,花的力氣最大的卻是婆婆。
這個麵無表情的女人的好,是需要漫長的時間才能明白的——可就也是因為她麵冷,從不知笑為何物,外麵的人都怕她。
所幸的是這些年來丈夫沒有時間,但她跟兒女們一直陪著她的身邊,也算是排譴了她的一點寂寞,但這是不夠的,孫兒們長大後又都一個個往外跑了,她成日忙於事務,小金珠也有各種事情要學,在她們身邊的時間其實也不是那麽多的。
而國公爺更如是,連她這個當妻子的也是常常在早晚才能見他一眼,更何況是隻能偶爾得他一個請安的婆婆她們。
謝慧齊想著回頭望去,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床鋪的位置,她也沒勸他,又合上了眼去睡了。
明日還有許多事要辦呢。
餘小英夫妻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餘小英把老夫人的膳譜都定了下來,夫妻倆又跟藥堂的小徒弟們說好藥膳的各種作法與份量,一直到太陽升起,這才回屋去睡。
齊容氏覺得這一夜未睡的夫妻倆怪可憐的,把媳婦放在她屋裏的那幾床蠶絲被挑了兩床又大又好看的送去了兩夫妻的屋裏,叮囑下人好好侍候著他們,讓他們睡飽也吃好。
齊容氏確實是怪高興的,所以哪怕午膳她吃的那份清淡的食物吃著連點鹽味都沒有,她也是不吃桌上別的菜,隻是動著筷子給她的孩子們夾菜。
她那膳食她也吃得香,用到最後連滴湯都未剩。
因此,她眼睛都是亮的,看著完全一點也不像個病人,反而興致勃勃,精神旺盛得很。
齊項氏守在她邊上,在下人們撤桌的時候,見府裏的小國公爺還細心地剝了桔瓣上的那層外皮讓她吃裏麵的蕊,她都有些嫉妒了。
“好吃罷?”等她一吃完,齊項氏酸溜溜地湊上前去,問,“可甜是罷?”
她都吃不著。
齊璞笑了起來,輕刮了下二祖母的鼻子,也給她剝了一瓣。
齊項氏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伸頭就著他的手就吃了,咽下直點頭,“確實香得很,甜得很。”
“是大哥的最香呀?”隨母親拿來了果盤的小金珠這時候也是走到了祖母麵前,故意朝那眼睛望著哥哥笑個不停的二祖母道。
齊項氏一聽,趕緊拉了她過來,滿臉的疼愛,“哪是,是我家小金珠剝的才最香。”
齊奚咯咯笑了起來,轉過身抱著二祖母的臉香了一口,大言不慚地道,“那還差不多,也不枉我覺得您也最香最甜一場了。”
齊項氏樂了起來,抱著她在懷裏直搓揉個不停,“誒呀,我的心肝兒。”
她其實是明白嫂子的高興的,如果天天有這麽多的人圍著她,跟她說歡喜的話,眼睛裏都隻有她一個,她也會歡喜得整個人都是飄的。
那麽多的高興,人怎麽可能不快樂?
齊君昀上午帶著妻弟們進宮去了,直到下午才回來。
大郎他們未回,現在在宮裏與長哀帝說事,要到晚上才歸家。
當然細節的東西齊君昀是不可能與母親說的,隻是道大郎他們有事要晚上才回來陪她用晚膳,齊容氏聽了也不多想,點頭道,“那我等他們回來,與他們一道用膳。”
多晚她都等的。
溫尊也是又來了,這次他帶來了長哀帝的賞賜,其中還有一副江南的大幅畫篇,畫的是齊容氏熟悉的風景,是江南容家的房子。
容家也用百年望族,他們家的房子在當地也是一景,這是當年穀翼雲畫的江南地域畫裏的一圖,藏在深宮,這次經穀翼雲提起,長哀帝就讓人找了出來,讓溫尊帶了過來。
畫像很大,隻有半個暖閣這麽寬,齊容氏站在畫像前看了許久,眼淚慢慢地從眼邊流了下來。
齊君昀擦了母親眼邊的眼淚。
齊容氏看著他,淡淡地道,“我都不記得了。”
家鄉真是太久遠之前的事了,如果不是看了畫,她都不記得她曾經在那樣的地方生活過。
她從未留戀過以前的日子,但那裏曾經是她的家。
而時間讓她把它都忘了。
這些年來,家裏的那些親人們在她這裏沒討著好,都把她忘了。
她也快把他們忘了。
“就是讓你看看,沒讓你記得。”齊君昀扶著她坐下,讓大夫給她把著脈,他坐在他身邊握著她的另一手淡淡道,“你也不用記得什麽,這裏才是你的家,你隻要記得我們就行。”
齊容氏點點頭,一下子,她心裏的那點難過頓時就沒了。
是,現在這裏才是她的家,而且,這裏的人都很喜歡她,哪怕她不會對他們笑。
她喜歡的人也喜歡她,她的親人們都很愛護她,她好像在不知不覺中已得到了最好的一切了,歲月在無聲無息中已經恩待她許多年了。
“我知道。”她跟兒子點頭,見他眼底是青的,眼睛裏還有著血絲,她抽出手摸向他眼底的那抹青色,看著他淡淡道,“你別擔心我,這些年我很好,以後也會很好,我活得很開心,哪怕走了也是開心的,你也是,也要開開心心的,你不開心的話,那才是娘最不願意見到的事。”
說到這她頓了一頓,想了想,看著兒子看了好一會,才輕輕地道,“你給了我所有。”
她是直等到生了他,才知這世間還是有美妙的事情在等著她的,她看著他長大,看著他抱著她安慰她說會養她一輩子,看著他娶子生子陪伴她,看著他就是國事當天,也把她放在第一位……
他給了她所有。
這是她想告訴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