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在南頂,南頂在龍坪,龍坪卻是保康之屋脊。

在朋友圈看到大家競相轉發的南頂草原風光攝影,我不禁為南頂的大美所震懾,為南頂的大隱而驚訝。在我再度轉發過程中的“這一刻的想法”裏,我忍不住捎上了一句話:“在保康待了那麽久,沒想到在高山之巔還有如此美麗的草原!一定要去看看。”

初夏的一個周末,出差回襄陽,天還在下著小雨,不想翌日天卻晴得出奇地好。望著瓦藍的天空,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去南頂看草原。

從襄陽市區出發經南漳縣城上薛坪鎮,再由薛坪三景社區入保康龍坪鎮,不過百餘公裏。輕車熟路,僅僅兩個小時,我們便浸染著滿身的翠綠,醉聞著山花的芬芳,在陽雀脆亮的“豌豆癟穀”叫聲中,駛上了通往南頂的盤山村道。村道窄而陡,好在已經硬化,且有山體護衛,險而不驚。車子經過十來分鍾的盤桓爬升,停在了南頂半坡。鎮上的許委員告訴我們,從這裏下車步行一公裏,便可見到南頂草原了。

我當然知道荊山是座內涵豐富的山,楚之先祖“篳路藍縷”於此,楚國開疆拓土發祥於此。但我卻不曾想到,在這海拔一千五百餘米的南頂之側,卻兀自有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的景致。地是“大寨式”梯地,成條狀覆蓋的白色地膜,與層層疊疊的梯地石坎相映襯,構成了一幅幅不規則的幾何圖形,三五成群的農人分布其間,正為茁壯成長的高山反季節蔬菜摸芽理枝;農舍呢,則為荊山深處常見的“跑馬幹簷式”房屋。在荊山平川,人們大都將祖屋更新為鋼筋水泥結構的小洋樓了,而眼前的農舍依然保持著荊山祖屋的古樸風貌。路旁的幾株桃樹,滿掛著的毛茸茸的幼桃,像一群群小獼猴探出的腦袋,在枝頭用新奇的眼神注視著絡繹不絕去看草原的外鄉人……

常言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興許荊山的土分外厚、水格外長,她所孕育的曆史才那麽悠久,沉澱的荊楚文化才那麽深厚。即使在這高高的荊山之巔、靜靜的偏僻一隅,也自有充足安寧的生存空間,也自有出其不意的迷人風景。在這荊山主峰的南頂之側,從看似隨意為之的幾處即景裏,我驀然讀懂了“昔我先王熊繹辟(業)在荊山……以事天子”(《史記·楚世家》)的曆史注腳。啊,有時候,一方普通的水土竟然可以這樣給人啟迪、予人教益!

“叮當、叮當、叮當”,一陣清脆的牛鈴聲在耳旁響起,不知不覺,我們已步入了南頂草原。抬眼望去,青草遍地,牛羊滿崗,密集的樹林驀地隱退,青翠的草原閃亮登場。

我曾感受過內蒙古大草原的遼闊,也曾領略過神農架大九湖草甸的浩瀚,而眼前的南頂草原,既沒有內蒙古草原無邊無際的平坦,也沒有大九湖草甸的幽深與廣大,卻自有一番清秀端莊的韻味,自有一種安然祥和的氣質,她似荊山深處待嫁的小家碧玉,也如潛身僻靜自然環境靜心修煉的隱士,在這個喧囂嘈雜的世界裏保持著一份難能可貴的清純與從容。

細看南頂草原之“原”,如果單純從地理意義上說,我倒覺得稱其為“塬”或“丘”才更為貼切。因為整個南頂由三個丘陵連貫組成,四邊陡峭,相連部位與丘頂平緩,頗像黃土高原因雨水經年衝刷而形成的“塬”地。據說十年前,村民還在這片近兩千畝的塬上種植反季節蔬菜,隨著近年退耕還林還草實施力度加大,村人才完全退出耕種。又因丘塬土質肥沃、雨水充沛、海拔較高、氣候多樣,丘塬很快變“菜”為“草”,形成高山草甸。

細觀草甸植被,構成十分豐富。起伏的丘塬上,既有螞蟻草、燈芯草等苔草屬,又有艾蒿、藍莖蒿等蒿草屬,還有開著紫、紅、白、藍等各色小花的叫不上名的蓼屬植物。且草群有低有高,層次分明。丘塬凸突處,貼地而生的禾草則低;丘塬低凹處,亭亭玉立的嵩葉則高;而所有丘塬凸凹處,則都間雜著各色小花,她們不知疲倦,輪流著要把南頂草原一年最好的季節開滿開夠;她們默默無聞,細心裝扮著南頂草原的旮旮旯旯、溝溝峁峁,為南頂的美麗做著平凡而執著的貢獻。

我一邊觀景,一邊拍攝,在選擇拍攝背景與主題的過程中,也不斷捕捉著南頂草原特殊的美麗。高處,藍天清澈透明,白雲輕輕飄移,空曠無垠的天幕虛中透實;遠處,茂密的森林隨了山勢起伏而更加錯落有致,經了明麗的陽光照耀,那醉人的翠綠綠得近乎失真,看上去有些實中顯虛;近處,青青的草地,成群的牛羊,揮鞭的牧人,五彩紛呈的驢友帳篷,數台冒險開上丘頂的越野車,還有那神清氣爽的遊客似乎個個都成了拍客,忙碌著用手機、相機留下美景與靚姿,此伏彼起的歡聲笑語,更是充溢回**在丘塬甜爽的空氣中……一幅幅實中更實的濃鬱生活場景,著實讓我忙得眼睛看不過來,相機拍不過來。

我不得不調整拍攝思路,把鏡頭轉到一處草葉豐美、牛羊聚集的窪地。窪地下端,數百株高山青?比肩向上,似天然自成的籬笆護衛著窪地內的小草。一位全身藍舊衣服、身板硬朗的老婦拿著牧鞭,悠閑而慈愛地放牧著一群牛羊。走近老人,我問她高壽幾何,養有多少隻牛羊。老人耳聰目明,口齒清楚。她告訴我她已八十有三,放養了八頭牛、二十三隻羊;還說人老了在家閑著身子骨不舒坦,趕著牲口一上山,腰身、腿腳也靈活些,眼睛、耳朵也暢亮些。我感佩老人樸實的話語,更欽佩老人的生活方式。如果說是生活教會了老人的終生勤勞,一生的勤勞又成就了老人的健康長壽;那麽,老人在南頂這個“天然氧吧”裏勞作、生活大半個世紀,才是其無病無痛、幸福美滿的重要因素吧。

南頂草原的最好看點當在最高處的第三個丘頂。踩著鬆軟的草叢上到這裏,頓有“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受。四望眾山,無一方向不能看遠看透。原來,荊山並非隻是一成不變的單一土石堆積物,它不但有著“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魅力,更有著“群山萬壑赴荊門”的真實圖景。當成百上千個山頭如大海波濤一般一覽無餘地呈現在我的視野中的時候,我讚賞的不是荊山的樹大林茂,不是荊山的泉甜水長,而是荊山重巒疊嶂的磅礴氣勢,而是荊山之巔——南頂的奇妙與綺麗。我想,荊山的性格莫非正在於此吧。否則,她怎會孕育出楚之先祖以及卞和、屈原、宋玉、昭君等一幹有聲有色、可歌可泣的曆史人物,又怎會發育那多姿多彩、綿延傳承的荊楚文化!?

嗬,草原在南頂,南頂之草原,我必將還會再來!

(稿於2015年5月,原載2015年6月19日《襄陽晚報》副刊,2016年第 6期《漢水》文學雜誌,入選長江文藝出版社2017年《襄陽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