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遊領著我們一層一層地進到各個殿堂,每層空間都很高,而且第二、三層麵向西南一側還建有低於殿堂的寬敞陽台,使光線能夠進入殿內,不致陰暗。
令我驚歎的是,幾乎所有殿堂的回廊壁麵上,都有用西藏本土天然植物塗料繪製的畫飾。題材涉及宗教、政治、曆史、文化、社會生活等多個領域,或為自然景觀,或為曆史典故,或為藏族舞蹈、體育競技等等,既有藏地山水風光、藏人狩獵場麵以及各類動物形象,又有佛經教義、神話傳說、曆史故事描繪。尤其是中層廊道上長達九十二米的“西藏史畫”,畫幅精美,內容龐大,從羅刹女與神猴結合繁衍藏族的遠古傳說開始,直到九世達賴創立業績結束,堪稱一部壯闊的“西藏繪畫史記”。而大殿東門左側回廊的壁畫,以連環畫的布局形式,詳細描繪桑耶寺興建的過程。其中寺院竣工時,藏王赤鬆德讚親臨現場主持開光大典,場麵盛大而喜慶。此外,還有西藏各部落的興衰、吐蕃首位君王聶赤讚普的生活、佛經自天而降傳入西藏、鬆讚幹布統一西藏以及迎娶赤尊公主和文成公主、大昭寺的興建、金城公主進藏圖、王子宴前認舅、朗達瑪滅佛等等,可謂浩如煙海,洋洋大觀,簡直就是一部西藏史的演繹與布展。
這些壁畫雖然塗料皆為深藍、紫紅、青灰、土黃等冷暗顏色,且因年代久遠看上去不夠鮮亮,但其表現手法生動活潑,裝飾趣味古樸濃鬱,不僅契合了整個寺院殿堂的氛圍,而且鮮活再現了藏民族千百年來的王朝更迭、政教生態和民俗風情,引人入勝地把我們的思緒拉向了曆史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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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層殿堂南側的“蓮花生傳記”壁畫下,導遊指著一隻手掌印說,這是蓮花生帶蓮花紋的手掌印,隻有佛法無邊的高僧才會有這種蓮花紋掌印。蓮花生本是印度高僧,卻把佛教密宗傳入西藏,深受藏族人民愛戴,而且桑耶寺就是在他的統領下曆時十二個春秋興建的。傳說蓮花生是被藏王赤鬆德讚請來修建寺廟、降伏妖魔的,為讓藏王見到未來寺廟景象,他以法力在手心幻化出寺院的幻影,引得藏王一聲驚呼“桑耶!”(出乎意料的意思)於是,桑耶寺由此有了千古不變的名號。導遊還即興講了一些蓮花生建寺的奇聞異趣,說是建寺勞力不夠,白天人建,夜晚神建(為蓮花生使法所引);又說寺廟建到一半時,由於花費過大,國庫空虛,藏王憂心,蓮花生告訴藏王隻要與墨竹龍王結成好友就可得到支持。於是,藏王連續數日親陪蓮花生到墨竹湖邊修法,終於感動龍王送來沙金,助寺順利建成。
聽著導遊這神話般的典故傳說,走過一個個曲徑通幽的回廊與殿堂,那一幅幅精美絕倫的壁畫,那一尊尊造型誇張的佛像和護法神像,那一盞盞長明不滅的酥油燈,那一聲聲低沉渾厚但鏗鏘入耳的僧人與信徒們的誦經聲,一如層層撥開的迷霧,使我對藏傳佛教的神秘有了一絲了解,對藏人的信仰崇拜有了一種理解。想想,一種延續千年而不衰甚至曆久彌堅的宗教信仰,能夠在世界屋脊成為一種滲透整個民族靈魂的支柱,成為一種主導人們精神世界的力量,你除了不得不歎服其偉大、神奇之外,就是再也不會覺得藏胞的虔誠信仰是一種愚昧,再也不會認為那麽多不遠千裏、五體投地、三步一磕的朝聖者是一種自虐,再也不會不理解藏胞不求今生、但祈來世的“苦行僧”式的生存與生活方式。
的確,在西藏,我們看到的藏胞無論是老人還是小孩,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臉上都無悲苦之色,行蹤總是淡定從容,舉手投足一派安詳,彼此交往真心誠意;人人樂觀通達,個個能歌善舞,而且歌是歡歌,舞是群舞;無有悲歌,無有哀樂。我想,一個沒有悲歌哀樂的民族,一定是因為這個民族的信仰支柱堅實,一定是因為這個民族的精神體格健康。生活在高寒缺氧之極地,哪能無悲無苦,但卻不以為悲,不以為苦——人生即苦,無限輪回——真正悟透個中禪機的乃是心中有佛之藏人也。
其實,佛教早在前秦與魏晉時期就在中國大地盛行,北魏崔鴻《十六國春秋》記載,堅(即前秦世祖宣昭皇帝苻堅)曰:“朕聞西域有鳩摩羅什,襄國有釋道安,神清氣足,方欲致之,以輔朕躬。”當時,佛教學者釋道安在襄陽建寺弘法,成效卓著,以致苻堅欲邀輔政;還有敦煌的莫高窟與洛陽的龍門石窟亦是明證。而在大唐鼎盛時期,文成公主遠嫁西藏最貴重的陪嫁也是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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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返回澤當的路上,我還這樣思考,為什麽開發曆史愈早的地方,用現代世俗的眼光看愈是落後。曆史上的黃河西部流域輝煌無比,現在卻生態脆弱,經濟落後於東南;樓蘭古國曾經神奇富甲西域,如今卻掩埋於沙漠不知所終。而山南呢,現在雖不至於落後整個西藏,但縱向比較,我們就不得不浩歎它的曆史多姿多彩,它的前生輝耀高原。
在藏民族的曆史上,山南是個特別有故事的地方,許多全藏“第一”讓山南引以為自豪。西藏第一座宮殿雍布拉康(鬆讚幹布和文成公主的夏宮),就在澤當附近的紮西次仁山上,這座見證西藏走向文明的標誌性建築,其殿內的壁畫生動描繪的第一位藏王開疆拓土、第一塊農田開墾耕種、第一次家養野生犛牛的故事,是在山南的土地上演繹、引領、示範並受益整個青藏高原的。從一些遺址和史料中,我們還可獲知,西藏的第一個奴隸製政權——吐蕃王朝,第一個教派——寧瑪教派,第一位女活佛——桑頂多吉帕姆,第一批宗府——乃東宗,第一座佛堂——昌珠寺,第一部經書——《邦貢恰加》,第一部藏戲——《巴嘎布》,第一座莊園——朗賽嶺莊園……當然,還有前文已述的藏王墓、桑耶寺,無一不都是以全藏“第一”的盛譽在山南的土地上誕生、傳播並產生巨大而深遠的影響。這些“第一”凝結了藏民族博大精深的智慧,集聚了古藏人畢生傾注的心血,所展現的藏民族發祥地的底蘊是那樣燦爛而厚重,所凸顯的藏民族屹立世界屋脊千年不衰的奇跡是那樣發人深省。
歲月流轉,曆史變遷。盡管前生的山南開發過度,現在看上去不是滿目青山綠水。可是,它仍不乏傳奇的神山聖湖,不乏壯美的湖光山色。如全藏四大神山就有貢嘎甲桑秋布日、桑耶哈布日、澤當貢布日三座落戶在山南;而位列西藏三大聖湖之首的羊卓雍湖、富有傳奇色彩的拉姆納錯湖(西藏曆代達賴、班禪等大活佛的轉世靈童都需在拉姆納錯觀湖卜相、以受神示)、好似一彎月亮的苯教聖湖哲古湖,皆如上天賜予藏地的寶鏡,鑲嵌在山南的雪山草原間,吸引著絡繹不絕的朝拜信徒。還有西藏曆史上的許多傑出人物,如吐蕃第一位君王聶赤讚普、頗有建樹的五世達賴洛桑嘉措、寫下著名情詩的六世達賴倉央嘉措、佛教格魯派領袖十二世達賴成烈嘉措等等,也都如雪域高原的巨星誕生在神奇的山南之隅,令藏人緬懷、膜拜。
一路山南,一路浩歎,徜徉於這個藏民族發育的搖籃,暢遊於這條藏文化發軔的先河,我似乎觸摸到了西藏正在歌唱的靈魂!
來到拉薩,去了珠峰
29
去西藏,到拉薩不是目的。但到了西藏,不去拉薩者絕無。
山南至拉薩隻有兩個小時車程,一路的白楊在強烈的陽光照射下,經風一吹,翻卷的葉片似盛開的玉蘭;江灘有些綠意的仍是大葉柳;田野上,已收割的青稞秸稈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如果不把目光抬高放遠讓光禿的山巒進入眼簾,你就仿佛是奔跑在內地的秋天裏。
車至拉薩南郊,清澈的河水給了我們美好的第一印象。新通車的拉薩大橋還未進入衛星導航係統,我們服從著車導的命令由老路進城,直把大半個拉薩城轉遍。
這是一座離太陽最近的城市,大街小巷的建築物上,以藏文為主的標識牌匾,經了陽光的映照顯得更加醒目。街上的人群從衣著就可明顯看出兩類——除了我們在內地常見的衣飾打扮者是遠道而來的遊人外,裹著五彩藏袍、腳登“多紮鞋”、頭戴“格桑絲尤帽”的,無疑便是藏族同胞了。他們大都手握經輪,喃喃著佛語,一臉的虔誠與自信;偶爾,身披紅色袈裟的僧侶,三五成群地飄過街頭,他們的神情是那樣愉悅而祥和,仿佛是這個塵世上最為悠閑的過客,身處喧囂卻心在菩提。這座城,一點一滴,都是佛的神跡。雖然城無高樓,街麵不寬,但它卻以異樣的街市風情、高遠的地理意象以及入城即領略到的布達拉宮的雄偉,讓我感受到了它不動聲色的凝重與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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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至九月是西藏旅遊最旺的季節,布達拉宮每天隻允許一千三百人出入(且在殿內停留時間隻有一個小時),幸有興銘提前幫助預約,我們才得以順利取票登宮。沿著“之”字形的石階拾級而上,每邁一步都要付出艱苦的努力,步子隻要稍快一點,心率便立馬加快,呼吸困難。這是進藏以來第一次用自己的雙腳走這麽遠、這麽陡、這麽高的路,但它卻是一條通往世界最高宮殿的路,一條穿越時空——從單屬於一個民族到屬於整個人類的路。當然,對於每個來西藏淨化心靈的人來說,它更是一條朝聖的路。
在緩慢的步履中,近距離端詳這座被國際社會公認的具有全人類價值而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宮殿,除了被它精妙的設計、偉大的構造而傾倒之外,更為它橫空出世、直插蒼穹的巍峨氣勢所震撼。我甚至懷疑它是不是人間製造,是不是人力而為。遙想一千三百多年前,鬆讚幹布從瓊結遷都拉薩,為迎娶文成公主,在這海拔三千七百多米的紅山頂上,建造這樣一座富麗堂皇(占地三十六萬平方米,主樓高一百一十七米)的城堡,那是需要一種怎樣的魄力、實力才能為之的呢?這其中是有向大唐示好的證明,還是有吐蕃王者的顯耀?我們今天輕裝登宮尚且氣喘籲籲,數次歇息,而在沒有現代化輸送工具的古時,那成千上萬噸建築材料是如何搬運上山的呢?那集宮殿、靈塔、佛廳、經堂、僧舍、庭院等辦公、生活於一體的精妙設計,又是哪位大師擔當勝任的呢?那潔白的牆體、深紅的簷槽、鎏金的宮頂,色彩搭配之協調,形態凝固之莊嚴,即使用今天的高科技去做任何一絲的修改都會顯得蹩腳。或許,那重疊的群樓、嵯峨的殿宇真的就是神工所造,真的就是上天所賜吧——不朽的布達拉宮,有多少造化無從理解,有多少神秘無法消除呢。
一個小時的穿宮之行,且人推著人走,加之導遊的嗓音也有些嘶啞,我們隻能盡力聽聽簡介,粗略看看陳設。
布達拉宮南北通透,建築用材講究;自然采光、防雨遮陽都有精準布局;靈塔供奉、佛祖方位皆有一定之規;理政辦公、打坐誦經各有其所;戲台經室、牆壁繪畫文化氛圍濃鬱。宮分兩色,錯落有致。白宮為達賴喇嘛辦公、起居之所,建築高達七層,頂層的東西日光殿是達賴的寢宮,冬天可以享受陽光的溫暖,夏日可以欣賞雨後的彩虹。紅宮的覆缽式佛塔,供奉的是五世至十三世(六世除外)達賴圓寂後的真身,以及一些得道的高僧佛靈、觀音塑像。這些靈塔與佛像或為黃金包裹,或為白銀塑身,或是珠寶加身。
走過紅白二宮,窗幃低垂,佛靈高供。看著那金碧輝煌的供奉,聞著那經年飄逸的藏香,我一時迷失在了那些經書、壁畫、佛像和紛繁的曆史煙雲中。想想布達拉宮由最初鬆讚幹布的婚房演變為西藏政教合一的統治中心,進而成為藏人朝拜的聖地,成為一個民族信仰的象征,這之中經曆了多少風雲變幻,又經曆了多少歲月的洗禮,它才在這奇絕的紅山上層疊而起,才在這世界屋脊上巍然屹立呢?如今,布達拉宮既是一座曆史博物館,又是一座藝術殿堂,徜徉其中的人們還認為它是世界建築史上的奇跡。對於奔它而來的我等朝覲者,雖然步履維艱又匆匆,但它卻靜穆而從容地從物質和精神兩個層麵,滿足著我們視野上的期待與心靈上的期許……或許,它留給我們的記憶終生都難以磨滅!
晚上九點,我與曉波去拍攝布達拉宮夜景。走出雪域天堂賓館小巷,坐上人力三輪車,不到十分鍾便來到了布達拉廣場。抬眼望去,夜晚的布達拉宮更加雄偉壯觀,現代光電技術為其披上的晚禮服無比華美,紅白二宮分別散發的橘紅色和銀白色光芒,柔和而亮麗,在晴朗的夜空裏看上去是那樣高貴、優雅而聖潔。廣場遊人如織,空氣裏流布著歡聲笑語,大家讚歎著布達拉宮的夜景之美,滿懷欣喜地擺著各種姿勢拍照留念。我們支起三腳架,精心調試好曝光、快門速度,不斷變換著拍攝角度,把一張又一張立體的、剔透的布達拉宮收藏在了拉薩的這一個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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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拉薩,除了布達拉宮必去之外,再要必去的便是大昭寺了。
大昭寺的廣場上沒有樹蔭,刺目的陽光分分秒秒都在考驗著人的眼睛和皮膚,很多內地遊客都把自己裹護得嚴嚴實實。哎,拉薩的陽光隻可以遠觀、不可以享受啊。據說大昭寺的建築有著很多文成公主的理念,所以整個寺頂的鬥拱形狀為典型的漢族風格。或許經過風霜歲月的侵蝕,金色的寺頂看上去有些陳舊,但寺頂有序排列的塔柱和金輪則在陽光中顯得鋥亮刺眼,讓每個看到的人都低下了頭去。
“先有大昭寺,後有拉薩城。”即使在拉薩城擴大了數倍的今天,無論是從地理位置,還是從社會生活層麵看,大昭寺在拉薩城都有著無可替代的中心地位。在藏家人的心目中,供奉著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係文成公主最貴重的陪嫁)的大昭寺才是朝覲的中心。正是曆史上朝拜大昭寺的人太多,而許多人是遠道而來,朝拜需要時間等待,朝聖者需要善後服務——於是,寺院周邊才慢慢有了房子,慢慢有了八廓街,再繼之形成了拉薩城。
如今,遊人紛至遝來,也絲毫衝淡不了這裏堅如磐石的信仰。街道上、廣場內、寺院邊,到處都有手搖嘛呢經筒、吟誦六字真言、等身拜磕長頭的藏人,他們一圈又一圈地搖著經筒,一遍又一遍地誦著真言,一個又一個地磕著長頭,不厭其煩,無休無止,循環往複,直至把今生前世的罪孽除淨,直至進入佛祖庇佑的懷抱,直至靈魂達到寂然的涅槃……麵對這座被賦予宗教含義的寺院,麵對這一被藏族同胞視為昭示生命輪回的聖地,我卻難以到達參悟的境界,隻能感悟一下生命的靜默,端著相機去拍攝那直指藍天的聖殿寶頂——此時,陽光照在斑駁的飛簷上,而飛簷上的護法神獸卻在肅穆地望著我,據說它能啟迪眾生智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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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預定行程,我們依然是要往西去的——去朝覲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
出拉薩重上318國道,順著水量小了許多的雅魯藏布江西行,夾山依舊無樹少草,卻有烈日高照,卻有勁風長拂,偶有一片雲朵飄過,為山罩上一絲陰涼,卻使山體變得益發滄桑。穀畔偶爾看到一處綠洲,便必有一脈雪山融水流下山來,也便必有幾戶人家生息於斯。趁著車速不快,我打開手機記事本寫道——
水是山的眼淚,山為自己的荒蕪而哭泣嗎?雪山是高原的儲水罐,整個夏季,少雨的高原都在期盼著雪山的融水來滋潤、來澆灌;如果水源充足,西藏不僅僅是世界風景最美的地方,也一定是世界上樹草最為豐茂的地方。如果因水而草豐,遼闊的西藏該有多大的載畜量啊,興許養殖的牛羊全國人民也享之不盡。
可是,上蒼造物並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硬是在藏、疆以西高高聳立起喜馬拉雅山來,牢牢鍛造出珠穆朗瑪峰來,生生地阻擋著印度洋的水汽過不了世界屋脊,去不了南疆大地。因為缺水、無水,沙漠化、石漠化在不斷擴充地盤,生命禁區也在不斷擴展範圍。人雖不能改變自然法則,卻可以忍耐大自然帶來的困苦,生存的艱辛未能讓祖祖輩輩的藏人改變棲息之地,卻使藏族人民愈加堅忍不拔,使雪域高原愈加驚豔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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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珠峰的路又是遙遙千裏,經曲水過日喀則,再經拉孜上定日,一路的地形地貌、自然景觀都與藏東深切的峽穀、茂密的森林以及浩**的江河大相徑庭,也與山南田園風光的舒緩、神山聖湖的神秘、曆史遺跡的密集截然不同。無有差別的是闊野天成的雄渾與蒼茫,是藏地不朽的精神信仰,是高原濃鬱的民族風情。出曲水直至拉孜,地勢一直開闊平坦,公路無有盤山桓嶺的大起大落,河流無有浪洶濤湧的恣意咆哮,而隨視角變化的是天地更加遼闊,景致更加浩大,以至於很難對滄桑如畫的視界作以整體把握,很難用什麽詞匯來對一個具體的景象作以細致描繪。
日喀則,藏語意為“土地肥美的莊園”。如今,它已不是一座莊園,而是具有濃鬱現代化氛圍的西藏第二大城市。入城的東大門雅致而大氣,新修的南北向主幹道很是寬闊,城市的樓房建築之高、設計之美堪超拉薩,而城市的各個角落還有著高聳的腳手架,幾條舊街道也在進行著翻修。
日喀則的興起,緣於一世達賴喇嘛根敦珠巴在這裏主持興建的紮什倫布寺(佛教格魯派寺院)。後來,曆經格魯派佛教的發展與地方政權的更迭,一六四二年,達賴喇嘛移居於以拉薩為中心的前藏,而日喀則作為後藏的政教中心,紮什倫布寺從此成為班禪的駐錫之地。五百多年來,紮什倫布寺通過不斷的擴建,占地麵積達到十五萬平方米,房屋達三千六百間。站在寺院門外,看看那沿山蜿蜒的宮牆和依次遞接的殿宇,不用去看寺內的三層(一層為糧食,二層為珠寶,三層為佛經)金靈塔,不用去看據說是世界上最大(高 26.2米)的彌勒銅佛座像,不用去看用珍珠、玉石裝飾的曆世班禪靈塔,我就已經沉浸在了一種隔世的時空所帶來的縱深曆史感裏……
過日喀則,穿越整個拉孜,遼闊的視界裏,天空是一種蒼茫的湛藍,太陽像童話裏的王子高懸於空中,光禿的遠山似一幅幅黑白照片,無序地向天邊的白雲層疊而去;近前田野上的青稞,成熟期晚於藏東,尚是一派青綠;河水雖不豐沛,卻清澈地蜿蜒於平闊的穀野,易於汲取灌溉。河穀二麵的山巒仍是連綿不斷卻圓潤緩坦,樹雖是沒有,但有細草生長,草不豐厚,卻麵積廣大而宜牧。良田千頃,牧場處處。毋庸置疑,拉孜是西藏地區少有的農牧業生產發達地區,曆史上它亦必是為曆代班禪穩固後藏政權提供物質保障的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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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時分,我們進入定日縣城,城南正在興建著一棟棟三五層的樓房,新修的道路非常平坦,卻不見人影,也沒有路燈。前行至舊街深處,店麵大都關閉,街上行人寥寥,燈光昏暗。我好奇地索性見一個人數一個數,直至數至縣府招待所,總計才數了三十三人。承包招待所的是浙江籍女老板,她很驚喜地迎接著我們的到來,一邊安頓我們食宿一邊說,去珠峰的人隻要能在八公裏外的白壩鄉找得著住處,一般都不會拐進縣城來,所以夜晚的縣城還抵不上白壩熱鬧。
經過入藏數日的高海拔演練,高反似乎對我們不再有什麽威脅,定日縣城海拔高達四千三百米,我們卻個個都能得以安睡。
為了趕早排隊接受邊防檢查(定日是我國西部邊境縣,南與尼泊爾接壤),淩晨五時半,我們便起床出發,返至白壩魯魯邊境檢查站,經過一個半小時的等待驗證,我們終於通過了邊檢。
揣著一腔仰止地球最高峰的興奮,“巡洋艦”開始在群山中爬升,我們在車內仿佛有一種向天上去的感覺……當來到海拔五千四百米的遮古拉山口時,我們被正前方一字兒排開的座座雄峰驚呆了——其實,那峰尚在百裏開外呢,但帶給我們的卻是猶如近在眼前的排山倒海之勢,相連的峰體披掛的濃淡不勻的白霧,又恰似山的海洋騰起的巨大浪花,飛濺在茫茫的“海”天之間……而峰腰之上,滿是銀裝素裹,金字塔一樣凸起的峰尖,時而直抵雲開處的湛藍天空,時而又隱藏於縹緲的祥雲裏,給人以聖潔、端莊、神秘之感。因為群峰過於高大,所以感到近在眼前;又因為群峰過於浩瀚,所以成了山的海洋。這樣的景象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我敢說,在整個地球上,再也沒有第二個能夠同時看到四座海拔八千米級雪峰(珠峰 8848.86米,世界第一;洛子峰8516米,世界第四;馬卡魯峰8463米,世界第五;卓奧友峰8201米,世界第六)的地方了——遮古拉山口,你是世界之唯一啊!
我們的運氣實在是好,去珠峰的油路剛鋪好開通我們就來了。否則,一上一下遮古拉山,絕非這樣輕而易舉。這是一段讓人頭暈目眩的“螺旋”路,它雖然沒有川藏線上的“七十二拐”險峻,但四十公裏的盤山公路卻有一百二十處拐彎,可謂是百轉千回,曲折繞腸。從高處往下看,黑色的油路像五線譜一樣,貼在寸草不生的深灰色山體上。我佩服的是築路者的智慧,為了避免公路太陡易致危險,他們在蒼茫的山體上加大回頭線的密度,增大公路的寬度,譜寫出了感人的通往地球之巔的進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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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過去的“搓衣板”路,從定日去珠峰需要四個半小時,可現在我們兩個多小時便到了珠峰大本營。珠峰營地卻不似想象的那麽漂亮,甚至極為簡陋、寒磣。一排排紫黑色的帳篷,隨意搭建在滿是卵石的河灘上,整個營地不見一處永久式水泥鋼筋建築,而那些帳篷飯館、帳篷旅店、帳篷商鋪、帳篷郵局似乎隨時都準備撤走,給人以超強的不穩定感。我們花二十元購買了一壺永遠也達不到沸點的開水,泡食過自帶的方便麵後,搭乘營地環保車再上行四公裏去膜拜珠峰。
或許海拔太高,也或許冰清玉潔的珠峰氣場過於強大,以至於把夏日的太陽也吸附得沒了銳氣,陽光雖然明麗,卻很柔和地照在絨布河穀夾山昨夜的落雪上。我背著相機,緩步登上觀景台——這是一處用挖掘機、推土機將河灘的沙石推攆到一塊而堆積起來的約有五十米高、且頂部凸凹不平的台地,上麵已見縫插針地或站或坐著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家拿著相機、手機,仰望著飄逸在雲朵裏的雄偉珠峰,準備著隨時神聖地按下快門……我則掏出手機,先後撥通了父親、夫人與兒子的電話——在世界最高處把最深的祝福送給我最愛的親人,遙祝他們的身體像珠峰的空氣那樣健康,工作像珠峰的高度那樣蒸蒸日上。這是在做宗教般的祝福,也是在做洗禮式的祈禱,那種發自肺腑的虔誠,此時此刻,表達得是那樣充分而一覽無餘。
講完祝福的話語,尋一石塊坐下,沐浴著世界最高處的陽光,我也像眾人一樣,端著相機,仰視那一方絕世獨立的冰的世界,等待著雲朵飄移而過,期盼著一睹珠峰之巔的偉岸。我的身旁坐著一群來自山東的遊客,男的一律念著六字真言,祈禱著珠峰快快露出尊容;女的一齊呼著“雲兒雲兒快過去,珠峰珠峰快出來”的號令,祈求珠峰一顯芳顏的願望更加直白;而四圍遊客呢,則以各種方式祈盼雲消峰現的喧嘩此起彼伏,似乎要用他們的聲浪、他們的吹氣、他們的口哨甚至他們的歌唱,把那不夠善解人意的雲朵驅散……可惜,珠峰之上的雲原本來自珠峰,那雲兒的飄移是不斷延續而跟進的,剛剛將峰頂飄出冰山一角,相機快門按過三五下,便又有一片飄雲遮住了一角冰峰……我忽地有了一種幻覺,巍然屹立的珠峰好像是在一種動態的靜止中,又似乎是在一種靜止的動態中,它昂首天外卻感到近在咫尺,它高聳入雲卻感到觸手可及,它千姿百態卻感到曠世永恒,它絢麗晶瑩卻感到幽眇莫測。因為高天通透得不可以再通透,因為珠峰高大得不可以再高大,看似近在咫尺的珠峰離我們的實際距離卻在十九公裏之外,看似觸手可及的峰巔與我們所處的位置實際海拔淨高卻在三千四百米之上。
其實,與許多為看珠峰而在帳篷旅店一等數日的執著者相比,我們已是頗夠幸運了。藍天麗日之下,且不說珠峰外圍之美盡收了眼底,即便峰頂罩著的雲朵,也在不斷地飄移中撩開著神秘的麵紗,讓我們見到了也拍到了得之不易的珠峰雄姿,讓我們完整地領略到了珠峰的巍峨、神奇與聖潔。
珠峰地區的天氣說變就變,剛才還是燦陽一片,隨著一陣穀風掠過,大片雲層迅速集結,瞬間便籠罩了整座珠峰。想想我們的到來真是佳期如夢,美麗的珠峰對我們的眷顧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才隱遁於茫茫雲海。它那地球之巔的雄姿,它那世界屋脊的尊顏,它那吸引世人的無窮魅力,仰止於此,我們倍感榮幸與驕傲。在它麵前,我們西行路上所遇到的每一份艱辛、每一處險況、每一種不適,皆如滄海一粟,瞬間飄散在了絨布河穀的風中;而對西路上的種種體驗,對世界高地的絲絲感悟,也在珠峰的腳下獲得了新的啟迪。
人說,膜拜珠峰,須帶一塊離天最近卻又深接地氣的珠峰石回家——那是護佑平安健康的吉祥之石。可我記得當年在珠峰采集奧運聖火,就被指是對地球的不友好行為,而如果人人都帶走一塊珠峰石,那是不是一種破壞行為呢。糾結之中,我終究沒能忍住自己而下到絨布河邊——我要帶一塊吉祥的珠峰石回家,趁著珠峰保護組織還未有什麽禁令。
絨布河流著的是珠峰之液,水呈乳黃色,岸沙粗糲,卵石滿河。我翻尋到了一塊重約兩公斤的五彩石,石的底部似打磨過一樣平滑,捧在手上,正看如起伏的峰巒,反觀則像厚重的高原,通體呈星狀分布的紅、黃、白、綠、黑五種色彩,卻難以猜測它們有什麽寓意。當然,我還不知道它有哪些金屬元素含量,有什麽寶貴的研究價值。但我知道,這是一塊具有生命意蘊的石頭,它經受過喜馬拉雅山在衝撞、擠壓中隆起的陣痛,經曆過地球之巔冰雪的洗禮;它在世界最高河流誕生,有著世界的高度;它吸吮過珠峰的乳汁,是珠峰的一部分;它浸染著與天最近的日月之精華,便是更有著太陽的芳香與月亮的清幽。也許,在地殼未有巨變的幾億年前,它還與海洋相伴過,與魚群相處過,與台風相親過……這麽想著它豐富的底蘊,我便更有了帶它回家的決心——不僅僅是作為吉祥之石,也不僅僅是為了一種不能忘卻的紀念。置於案頭,它是時光隧道的記憶,是世界高度的象征,是讓人敬畏自然的無聲提醒。
歸程的行囊多了高原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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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誰為了誰而來珠峰,我們之所以來,完全是奉了那片奇異的地球之巔的呼喚。當實現了在離天最近的地方行走的願望,當膜拜過那聖潔的冰雪極地之後,我們的凝眸仰望,我們的深摯沉浸,我們的屏息聆聽,都隨高天的罡風化為一種超凡脫俗的空靈……再度回眸,珠峰依然隱於雲海;依依別過,帶著珠峰的空靈,我們踏上了回返拉薩的旅程。
原本打算在日喀則歇息一晚,可車進市區才下午五時多,而西藏晚上九點太陽才落山。日喀則距拉薩二百七十三公裏,在五十公裏的限速下尚需跑近六個小時。兩位司機都說不很疲累,加之篪兵、顯國、曉波都可替換駕駛,大家一致決定直奔拉薩。
在卡如鎮吃過晚飯,天完全黑了下來。一輪朗月當空高掛,山的輪廓、河的身影、路邊的樹、田間的青稞,在月光下隱隱約約,空蒙依稀。雅魯藏布江奔騰不息地領著318國道一路向東,車則被318國道一直拽著跑到了拉薩河口。正當我們高興離目的地越來越近的時候,前方不知什麽情況阻斷了交通,在當地好心人的指點下,我們調轉車頭回行二十公裏,由達嘎鎮過到雅魯藏布江南岸,繞上貢(嘎)拉(薩)高速,到達拉薩已是淩晨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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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天的休整,八月二日,我們開始了返程之旅。出拉薩北,入109國道,歸程的車輛不約而同地接成了長長的車隊。
青藏線果真不同於川藏線,沿途的遠山之巔依然有著積雪,卻顯得非常遙遠;路旁原野上的草兒雖然有些綠中泛黃,卻一直延向了天邊。而天似乎更加高闊,路不再多彎少平、上下盤桓,坐在車上奔跑,卻怎麽也跑不出天際線的弧形,時刻都感覺得到我們生活的地球是那樣的圓。公路、鐵路始終相伴,輸電線、通訊線也一路互陪,“兩路兩線”交織成一道無盡的人造風景,以一種堅韌的踞守,以一種濃鬱的現代氣息,以看得見的火車與汽車和看不見的電流與信息流一顯一隱兩種形態,持續不懈地充填著空曠、寂寥的青藏高原,為世界屋脊輸去紛繁的世界色彩,捎走的卻是高原的美,卻是旅人們淘洗過的心靈,卻是歸程行囊的厚重。
大多歸程的路都是經曆過並熟悉的路,而青藏線作為我們歸程的路過去卻從未走過,因而它對我們是一條充滿向往的路。想著前路上的念青唐古拉山、納木錯湖、唐古拉山、可可西裏、昆侖山、格爾木、柴達木、青海湖等一串串閃光的名字,想著羌塘草原的秀麗、三江源頭的高潔、可可西裏的神秘、柴達木戈壁灘的滄桑、青海湖的壯美……我的心就有一種隱隱的顫動——這些都是我長久以來的夢中期盼,在接下來的旅程中,都要與之相見,都要與之擁抱,它們會不會是我夢中的景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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馳離拉薩百餘公裏後,念青唐古拉山出現在了我們眼前。作為西藏十三大神山之首,傳說它與納木錯湖是一對恩愛夫妻,共同被尊為雍仲本教的神山聖湖,是藏人朝覲和修行的聖地。念青唐古拉山主峰海拔七千一百一十七米,龐大的山係蘊涵著青藏高原東南部最大的冰川。正午的太陽照在高高的山脊線上,經了湛藍天空的映襯,山頂終年不化的皚皚冰雪,泛著一縷縷藍光,唯美而壯麗。山腰以下直至連著公路兩邊的廣袤大地,青草萋萋,牛羊成群。河水越來越小,視野裏沒有一棵樹的影子,恍惚間,我把密集的輸電鐵塔當成了山的樹。
因納木錯國家公園的建立,青藏公路當雄段去往納木錯湖的路口,餐飲服務業非常繁榮,在此享用午餐的自駕遊者絡繹不絕。蘿卜清燉牛雜給我們留下了藏北美食一絕的印象。
去納木錯,必翻海拔五千一百九十米的那根拉山口。車不得不又開始爬山,海拔也跟著一路攀高。回望山下,平坦廣袤的大地是草的海洋,東南一角的當雄縣城隱約在目,牧民的住宅不是很大,但家家戶戶的後院卻圈得足夠寬敞。依山有條彎曲的小河,水不豐而清澈見底,從河岸到山腰,無處不有啃食著青草的犛牛與山羊,而大片牧群的附近,必有臨時搭建的牧篷,牧篷旁皆有摩托或輕型卡車停放,皆有或黑或黃的藏犬臥伏;牧篷上空,飄逸著正午的縷縷炊煙。而山下呢,一望無際的草海卻看不到一處牧群。我想,這大概是牧民們在施行著輪牧,趁著夏季氣候溫潤,讓牛羊在河穀台地和山上放牧,而到了寒冷的冬季,再轉場到平坦的草場,於畜於己都有著不再爬山遠足的勞頓和風雪侵襲的擔心吧。
站在那根拉山口眺望,納木錯湖像是睡在世界屋脊上的仙女,豐姿綽約,絢爛迷人,藍色的湖水與綠色的草海看一眼就讓人沉醉。湖的東南麵是念青唐古拉主峰,峰巔上的千年積雪融化多少,納木錯湖便接納多少,這對恩愛夫妻的默契配合亙古未有;北邊是緩坦連綿的高原丘陵,草兒豐茂,黑色的犛牛,白色的羊群,各有領地,遠遠看去,像一盤久未開局的圍棋;西麵則是縹緲無邊的湖濱,湖水與晴空相銜,仿佛是浩瀚的大海飛上了世界之巔。作為世界第一高湖,納木錯的湖麵海拔為四千七百四十米;作為西藏第二大湖泊,納木錯的麵積是一千九百二十平方公裏。長長的湖岸上,遊人如織,笑語似潮。我與眾多遊人一樣蹲在湖邊,呆呆看著水中潔淨的細沙與碎石,看著一群群極速遊過的小魚,看著浩瀚無邊的藍色天湖,真想捧起清亮的湖水來一個痛飲,把它的聖潔和碧澈裝進胃裏;真想跳入湖中來一次暢遊,把心靈上的塵埃與倦怠洗到湖裏。但可惜與那藍色的湖水不相稱的是——納木錯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鹹水湖。帶著一種水清不可飲、不可遊的遺憾,我們騎上白色的犛牛,仍由牛的主人把牛驅趕進湖水,讓隔著牛背與納木錯湖親近的場景留在了相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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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時,我們回轉到109國道,繼續著北上的旅程。晚上的宿營地是那曲,導航顯示尚有一百六十公裏。好在黑色的油路又平又直,限速也提高到了每小時五十公裏。沿途雪山連綿不斷,草原廣袤無垠,處處可見遊牧帳篷,還有一路追隨的瑪尼堆、經幡和金頂白塔,使蒼茫的草原更有了幾分神秘色彩。
翻看地圖,我們知道已進入了羌塘草原。羌塘草原是典型的青藏高原腹地,絕對海拔雖然高達四千八百米,但相對海拔隻有兩百至五百米,加之有昆侖山、唐古拉山和岡底斯山三道天然屏障護佑,發育了西藏麵積最大的純天然草場。這裏山塬緩坦,峰峰積雪,冰山融雪不僅孕育了眾多湖泊,也滋養著豐厚的草原,養育著數以百萬計的牛羊。世世代代的藏族牧民在這片高原上創造了夢幻迷離、色彩斑斕的遊牧文化,還有古格王朝的千古之謎、英雄格薩爾王的足跡、唐蕃古道上的馬幫……都在這裏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因為保護完好,羌塘草原至今仍是一片淨土,其核心保護區和北部緩衝區甚至還是無人區,那裏是藏羚羊、西藏野驢和野犛牛等野生動物的天堂。
車進那曲,山逐步遠退、變低,雪山不再,草原更加寬廣空曠起來。還是七月,無垠的草海已成銀黃色,滿目短小似“寸頭”的草絨,當地稱其為“那紮”,卻是青藏高原蛋白質含量最高的草類。這也就是說,生長在世界屋脊上的食草動物,上天卻賜予了它們營養最為豐富的飲食。這也使我再一次有了一種驚異,為什麽酷寒、缺氧、幹旱的雪域高原,卻可以誕出那麽多品質優異、功效卓絕以至被世人視為珍寶的植物呢?我想起了在拉薩大小商店看到的各種藏藥、補品——冬蟲夏草、藏紅花、綠蘿花、藏青果、雪靈芝、雪蓮花、雪菊、瑪咖、貝母……大都論克出售,價比黃金,卻顧客盈門。在大家帶著一顆疲憊的心來到這片聖潔的土地把心靈的塵埃抖落之後,卻還笑盈盈地以捎回一份雪域特產為榮。我隻能慨歎,偉大的永遠都是大自然。再高的海拔,再寒的氣候,再稀薄的空氣,再幹旱的土地,卻仍有著那麽多的珍異植物生長。且在蒼茫的高原上,它們是那樣的不動聲色、不顯山露水,卻又是那樣耐得嚴寒、耐得幹旱、耐得寂寞。在陡峭的岩壁與雪山,在浩瀚無際的草原,在天籟般的湖旁、溪畔、森林,純天然的、緩慢而又堅韌地發育著自己弱小的身軀,等待著人們的采集與加工。它們不需要人工大棚的嗬護,不需要人造化肥的催豐,隻需要高原的潔淨空氣,隻需要高原的陽光雨雪,甚至隻需要高原的罡風厚霜,便會像其生長地滿是傳奇的神話一樣,以神奇的功效滿足著人的需求,救治著人的頑疾……想著這些,我便再一次喟歎了人的渺小。正像人的性格就是命運一樣,高原的植物是環境決定了其生命形態,但其作用於人的特異功效,卻無聲地彰顯了其生命的卓越。雪域高原上的任何一個物種,哪怕它隻是一莖纖纖細草、一枚豆蔻小花,都足以讓人類敬畏!
高原仍在輪下延展,而這一脈高大的厚土,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大自然的無比偉大,它更深深啟迪著我們對生命形態的感悟,酷寒缺氧、幹旱少雨環境下的自然物種,尚且都有自己的卓絕價值,而我們人類是否過活得人有所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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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們的西行足夠虔誠,神的恩澤真的沐浴了我們,連車都有了靈性,迢迢萬裏,車的兩次爆胎都發生在我們準備出發之際的城市街頭,前一次是在山南,這一次是在那曲,如果是在前不著村後不挨店而又行進在一段險路上,勞累司機不方便補胎不說,出現重大危險也未置可否。眾人一番慶幸之後,我們向八百公裏外的格爾木進發。
愈往北行,溪河愈少,水流愈小;滿目無邊無際的闊野,正由高寒草原帶向高寒荒漠帶過渡,樹是絕對沒了身影,草的密度也在急驟下降。漸漸地,銀黃色的草絨不再,犛牛成群的景觀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風蝕與凍融的茫茫沙礫。不變的是藍天白雲、是金色的陽光,而雲朵的陰影印在蒼茫的山塬上,有的似休閑的走獸,有的如翱翔的雄鷹,有的若搖曳的楓葉,有的像高原上常見的塊狀太陽能吸光板,有的則猶如正在劈波斬浪的航母……不一而足,富有動感,令人浮想聯翩。
車在西藏最北端的安多跑了四個小時卻仍未跑出縣境。真是不可想象,一個縣的格局竟是這樣闊大,它以唐古拉山主脈為脊,地跨藏、青兩域,麵積超十萬平方公裏,境內由西向東堆積著唐古拉山、可可西裏山、祖爾肯烏拉山、托爾火山,還有南邊我們已穿越的桑卡山。一座座山峰雖然巍峨不顯(緣於較低的相對海拔),卻高低起伏,連綿不斷,成就了安多中部高、南北低的屋脊狀地形,把青藏屋脊之“脊”凸顯得惟妙惟肖。沿途偶見的河流皆為季節性河流,或注入湖泊,或消失於湖盆,它們雖然水波不興,卻是浩浩長江、怒江的淵源之流。
車過安多縣城,我們好像是在掠過外星小鎮。藍天豔陽之下,整個縣城沒有一棵樹木,沒有一處花草,城邊的河流水如遊絲,街頭行人稀少而步履遲緩。朗朗白日,屋脊之城卻近乎萬籟俱寂,似乎所有的聲響都被高天闊野所吸吮,似乎所有的生命都在這裏變得小心翼翼,而象征生命的綠色則是那樣彌足珍貴。如果沒有青藏線上運貨與旅行車輛車輪的密集滾動,如果沒有偶爾馳過的火車汽笛的長鳴,如果沒有悠長的銀色輸電線堅韌的延伸,你都不可以想象,在這空氣稀薄的世界屋脊之上,一切生命的豐富與喧鬧的極致,竟是如此的空曠和肅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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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安多又北上八十公裏,陽光被大風吹得不見了蹤影,天地變得混沌一體且飛起了雪花。隨了自然氣象的轉換,我意識到我們的旅程又到了一個節點。
車子在連續轉過幾道彎後,前方果然矗立著好幾塊紀念碑,而路邊“唐古拉山口·海拔五千二百三十一米”的標識牌卻相形見絀。頂著徹骨的冷風,我們下車去到“青藏電力聯網工程紀念碑”(另有青藏公路紀念碑,因保護可可西裏藏羚羊而犧牲的索南達傑紀念碑等等)前留影,雪花飄在臉上很快融化。我瀏覽著紀念碑上的文字,這是青海與西藏電力部門共立的一塊極具紀念意義的豐碑——經國務院批準,從二〇一〇年七月二十九日開始,青、藏兩省區三萬餘名電力工人曆時奮鬥一年,架通了西寧至拉薩全長二千三百四十二公裏的輸電線路,結束了西藏電力孤網運行的曆史,實現了全國電網聯網的偉業。站在碑下,想著這條電力天路的遙遠,想著它跨越日月山、昆侖山、唐古拉山的高寒凍土,想著它穿越柴達木的戈壁灘、可可西裏的無人區、三江源的沼澤地,千萬座鐵塔牢穩地豎立於世界屋脊,為雪域高原輸送光明吉祥,你不得不由衷敬佩在高寒缺氧環境中英勇奮戰的電力工人,不得不讚歎中國領先世界的電網科技。當我在獵獵的冷風中生發無限感動與欽佩的時候,鐵軌上正隆隆滾過著一列客車。毋庸猜想,列車那寬大的玻璃窗上一定貼滿了瞻望唐古拉山口的一雙雙眼睛。或許,那些坐著火車去拉薩的旅客,也正在像我一樣感動著、欽佩著戰勝世界級困難而修建的青藏鐵路吧。
唐古拉,藏語意為“高原上的山”。在沒來到它的身邊前,一直的想象是它高不可攀,積雪不化,大風漫卷。可眼前的唐古拉山口,風自然是凜冽,雪卻落地即化,名為山,形為丘,根本不是我們原來想象的那麽險峻,其東南麵甚至是遼闊的準平原,寬大的盆地上靜靜地躺著條狀的湖泊,四周的雪山退得很遠,闊野上無樹無鳥,無草無畜,無人無房,荒涼寂寞;更為沉寂的是腳下的泥土。因為過於高寒,這裏的地溫也在零下攝氏度,地層內的水分長年結冰,形成凍土,永久而靜謐地蟄伏於地層深處。
但是,一切自然都有著自己的演進規律。高而不顯的唐古拉山,以其寬大厚實的體魄,以其無盡的冰川堆積,以其深厚的地下凍土,形成萬世不竭的巨大固體水庫,為高原湖泊永續提供著補給,以至在高高的盆地形成浩渺的湖區,悄然孕育了中華之脈——三江(長江、怒江、瀾滄江)源,其主峰格拉丹冬更是長江正源沱沱河的發源地。靜默而真實的唐古拉啊,在它沉靜的外表背後,蘊藏的卻是大地母親的汩汩血脈與萬物生命之源!或許,生命的魅力就在於高遠、就在於寧靜,對於唐古拉山禪修般的靜穆,我們除了敬畏還是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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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唐古拉山口便是青海境了,帶著一絲依戀回望西藏,卻隻能見到唐古拉山激昂奔瀉的冰川。車子開始下行,一條清澈的小河展現在眼前,小河兩邊,青草顯現,牧跡處處,一群群黑白間雜的犛牛或在飲水,或在覓食。我在想,這條小河的水必是在向著慷慨的長江奔波吧——前方就有了一個鎮落,且一下子讓我們看到了“兩個第一”,一個是“三江源頭第一鎮”——沱沱河鎮,一個是“長江第一橋”——沱沱河大橋。鎮子不大,沿街滿是修車鋪和餐飲店,可見做的都是青藏公路的生意。沱沱河呢,則河道開闊,水流似藏族少女的辮子,分成幾股,悠然鋪展在滿是沙礫的河**,好像一點也不擔憂自己去往長江旅途的遙遠。
是啊,沱沱河自己就是長江,長江就是從這裏開始了它豐富多彩的行程,她當然不擔憂“路漫漫其修遠兮”,她的責任,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滋養長江生生不息的血脈,是要用自己的靈魂去孕育長江不朽的燦爛文化,從她誕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是長江的精神之源,注定是長江心靈的家園。
麵對神聖的沱沱河,我有一個由衷的祈願——人類文明的進步斷乎不要傷及母親河的一厘一毫。
對於包括沱沱河在內的三江源,我原來有過關注,知道它是當今地球上最接近原始狀態的生態係統之一,而最原始的往往也是最脆弱的。現代文明的推進,無法不增加三江源人類活動的頻率,還有地球的變暖、放牧的過度、大氣汙染的逼近甚至草原鼠患等等,都使三江源麵臨著環境惡化、荒漠化區域加大的危險。倘使其環環相扣的生態鏈有一節脫落,整個生態係統就有可能出現毀滅性的崩潰,而一旦崩潰,再要修複必很困難。令人欣慰的是,國務院早於2003年就將三江源定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青海更是把保護三江源作為重大戰略任務,落實著生態的、工程的、組織的、立法的保護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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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了車的飛馳(青海境內不再像西藏那樣限速),冰川雪山淡出視野,浩瀚無垠的可可西裏迎麵撲來。對於這片被稱為“世界第三極”的神秘地方,過去我隻是從電影、書本、新聞裏有些零碎感知。今天撲進它的懷抱,除了貪婪地欣賞風景之外,我一直都把目光放在遼闊的草原上,放在鐵路線特意留下的一個個野生動物的通道上,希望能夠看到傳說中的高原精靈——藏羚羊、野犛牛或野藏驢。可是,直至車子跑得夕陽西下,我也未能看到哪怕是一隻鼠、兔的身影,更不要說藏羚羊、野犛牛了。或許是“兩路兩線”的布建,汽車與火車的奔馳,對那些高原的精靈有所驚擾,才使得它們離人類的活動遠點再遠點……我知道,可可西裏是闊大的,它橫跨青海、西藏、新疆三省區,我們雖然在其領地跑了三百多公裏,卻也隻算是在它的東端擦身而過。應該說,我們掠過的這一區域自然氣候條件好於整個可可西裏,可沿途的建築卻隻有兵站、加油站、公(鐵)路養護站,浩浩曠野,人跡罕見,六畜全無,無人區的寂寥可窺一斑。
實際上,可可西裏的野生動物種類繁多,在罕有人類活動的核心保護區,據說生活著重達一噸的野犛牛,還有藏野驢、棕熊、岩羊、白唇鹿、兔猻、野貓、石貂、豺以及紅隼、禿鷲、藏雪雞、大天鵝等數十種珍禽異獸。尤其是曾經因盜獵猖獗已下降不足兩萬隻的藏羚羊,近些年采取保護措施後,種群數量已達到了六萬多隻。自然萬物總是在自求著一種平衡,荒涼、嚴寒、高海拔的可可西裏雖不適合人類生存,卻是珍稀野生動物的王國,那些物競天擇的生靈,在那片富有野性的地方,或翱翔於藍天,或奔跑於曠野,或嬉戲於湖泊,互助進化,繁衍生息,平衡著世界高地的自然生態係統,增添著科學工作者研究這座野生動物基因庫的樂趣,吸引著攝影家、畫家、探險家去創作、去探險……
臨出可可西裏,車子不再一味北上而在偏向了東北,夕陽甩在了車尾。我們停車拍攝晚霞,朵朵火燒雲似乎要落在了草原上,紅彤彤的太陽把廣大的天幕染成了橙色。鐵軌在延向草原的縱深,公路似草原上的一條黑色河流,呼嘯而過的汽車則像一隻隻快艇遊弋在遼闊的草海深處,遠山又見了皚皚冰雪。調整好雪山、草原、鐵路、公路等各個拍攝主體與晚霞的構圖搭配,我們獲得了一張張油畫般的風光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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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昆侖山脈進入眼簾的時候,天空暗了下來,夜幕將山的磅礴氣勢與峰的灰色冰川裝裱成一幅水墨畫卷,大地是那樣安靜,夜走向了深沉。車燈照在前方,路麵顯得坑坑窪窪,但車速沒有絲毫影響。車在車燈的引領下一路下行,窗外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而夜色中的那座橫貫新疆、西藏伸延至青海的巍巍山脈,正是人們所說的“中華龍脈”,在華夏文化史上具有“萬山之祖”的顯赫地位,代表著中華民族的一種無畏精神和英雄情結,我們卻過昆侖而不見昆侖,隻能從其朦朧、雄渾的輪廓裏品味一下它的豐贍與博大,自是遺憾之極。
到達格爾木黃河大酒店,已是深夜十一點多,同伴們吆喝著出去吃烤羊肉,我因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便洗了澡,靠著床頭翻看酒店的格爾木宣傳資料。了解到格爾木的海拔已降至二千七百多米,十二萬平方公裏的版圖麵積卻隻有三十萬人口,隸屬於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行政級別為副地級,卻是青海第二大城市。而且其地理位置極為重要,曆史上便是連接中原與西域的絲綢南道要衝,今天更是內陸旅人與物資去往西藏和新疆的節點城市及中轉站,高速公路、火車站、飛機場等交通設施完備,堪稱“天路”的起點城市。
經曆了半個月的高海拔穿行,從茫茫高原跌落到此,一宿好睡,各個神經末梢都是那樣舒適。早晨起來,我似乎看到了一個特別放鬆、特別淡然的自己。不曾想,這座建在鹽堿地上的城市,行道樹竟是那樣密集而高大,街道兩邊,柳、胡楊、銀杏皆成三、四排栽植,而且株距均不足一米,樹幹粗壯,樹冠重疊,綠蔭遮天罩地。我想,這或許是西北地區一種獨特的植樹方式——密植,讓樹抱團生長,共同抵禦冰雪、風沙侵襲,直至長成參天大樹。
出城東,駛上格爾木至西寧的高速,路旁的鹽堿灘似冬天大地的結霜,卻在夏日灼熱的陽光照射下也不能除去霜色。幾乎是從進入高速開始,樹便沒了身影,無盡的平川沒有河流,沒有農牧,隻有人工撒播的固沙草在與幹旱抗爭,且稀疏矮小,卻彰顯著一種生命的頑強。平川二麵,沙礫堆積的山包綿延相接,像是被硫酸腐蝕過一樣而寸草不生,大地的沙漠化讓人觸目驚心。沿途除了路政維護、服務區外,沒有其他任何建築;除了行車,沒有其他任何動感物體。車子沉悶地奔跑了三個小時,直到德令哈的邊界轉向東南,我們才看到了一些不大的楊樹林,林間依稀隱伏的村莊,卻是蒙古包式的建築,打開手機搜索,才知連德令哈的名字也是蒙古語,意為“金色的世界”。而這個“金色的世界”是一個以蒙古族居民為主,兼有藏、回、土、漢等多民族的聚居地區。記得詩人海子早年曾寫過這樣的詩句:“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我們路過德令哈卻是陽光燦爛,蓬勃發展的氣息撲麵而來,今天的德令哈不再荒涼,它已是海西東部經濟區中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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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懸在正午的空中,前方天地更加開朗,戈壁灘望不到盡頭,這必是柴達木腹地無疑了。對於這個我們從小在地理課本上熟知並向往已久的我國第三大盆地,今天來到它的懷抱也是有著一種朝拜的心情。其實,柴達木並不似想象的那樣荒涼,沿途有綠色產業園,有光伏發電站,有新農村民居;無垠的戈壁灘上,甚至還有著五顏六色的沙棘與駱駝草——雖然不夠豐厚,不夠鮮嫩,而且草稈堅硬,草葉似針,但那是環境使然,這些植物能夠頑強地在降雨稀少而蒸發極快的戈壁灘上生存,那已是一種生命的偉大了。
可是,那些鹽湖更有著了不起的貢獻,除了能生產食用鹽外,工業用鹽、農業所需的鉀肥,還有鹽湖中的一些稀有金屬,都是我們生產、生活須臾不可離開的寶貴物資。而在地層深處,柴達木蘊藏的石油和天然氣資源則是驚人的豐富,國家對其勘探開發的曆史已有五十餘載,探明油氣潛在資源量達四十六點五億噸。還有那無邊無際的沙漠、四季之風吹出的荒漠雅丹地貌,其茫茫金黃,其千姿百態,其自然偉力,給人以美的震撼,是一種具有另類魅力的珍貴旅遊資源。
柴達木,說它是“聚寶盆”,真的沒有一絲誇張。
進入烏蘭縣境,山丘開始告別荒蕪而有了整體連片的綠草,公路兩邊的沙地,大片大片低伏的植物枝頭,開著五彩繽紛的花朵,經了太陽照射,閃閃發光,追著我們的車子跑了老遠,我們也未弄明白是什麽植物。在休息區,我下車便找當地人打聽,他們笑著告訴我,那些植物是被譽為“軟黃金”的黑枸杞,種植者在枝間係上刺眼的五彩膠紙,是為了防止鳥害。哈哈,我報以回笑後卻這樣思考,為什麽幹旱的氣候、惡劣的環境,卻總是能夠出產寶物呢?黑枸杞的寶貴,在於它是“花青素之王”,現代科技檢測表明,花青素具有祛斑抗皺、延緩衰老、預防癌症的特殊功效,每公斤黑枸杞市場價炒到了千元以上,儼然成了人們追捧的神物。我也茫然地感到了它的神奇,或許,隻有在這片看似荒涼的沙地上,而其海拔、氣候、溫差、土質、水分等等,卻恰恰是滋養黑枸杞成為“花青素之王”的必然條件——原來,任何一個物種,任何苦寒之地,隻要能夠適者生存,大抵都會成“王”成“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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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青海湖,最讓我吃驚的是它的闊大,原先也想象過它的浩瀚,卻不料湖的麵積大至四千四百三十二平方公裏,繞湖一周竟逾三百六十公裏。我們沒有繞湖周遊的時間安排,隻能匆匆擦湖而過,卻見遼闊的湖岸上,草色蔥鬱,牛羊成群,以黃、藍、紫、白為主的細碎野花,樸實無華卻斑斕無比;奪目的是大塊大塊油菜花的金黃,西路上看了好多油菜花,這裏的油菜花同樣簡簡單單,卻因有碧藍的湖水作陪,便演繹了不一樣的風情,誰說簡單不可以成就大美呢?把目光放遠,碧澄的湖水波光瀲灩,水天一色;東邊的日月山與北麵的大通山合圍至一起,無可抵擋地守護著青海湖的寧靜與美麗。
可是,在近兩個小時的湖岸奔走中,我們也感到了青海湖的寧靜在被一種商業化的氣息吞蝕,其自然之美在被一種物化的膨脹衝擊——各式各樣的旅館、飯店、商鋪幾近擠滿了湖的南岸,塬上阡陌交通,車轍交錯。專建的自行車道上,成群的騎行客飛馳而過,清脆的鈴聲飄散在油菜花的芬芳裏。幾乎每塊油菜花地都搭建著有償攝影取景台,而近湖的地盤則隆起著五光十色的帳篷,遠遠看去,像夏天草原上蓬勃生長的鮮豔蘑菇。一條條通往湖邊近觀湖景的車道,那是要交費才可以通行抵達的……盡管如此,在這個旅遊旺季,也沒能擋住蜂擁而至的遊人,旅館客滿,飯店爆棚,青海湖邊湧現的是人海之潮、車河之浪,竟致公路邊有了執勤的交警……
西行以來,我們走過的皆是大天大地,看到的全是大景大美,無論哪個景區,人再多也不覺得擁擠,人再少也不顯得空落。而青海湖的狀況卻大有差別——美中多了擁擠,美中有種憂心。在醉人的藍天白雲之下,成堆的垃圾成為不和諧的“風景”,“垃圾圍湖”已成不爭的事實,甚至為當地牧民帶來了損失……本來就很脆弱的西部生態,如果因為遊客的不良行為或景點垃圾處理規範缺失,如果因為人類在與公共環境的調適上隻強調自我權益而意識不到自己的責任,那麽,“垃圾之殤”必將傷及人類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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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西路,由東往西,再由西往東。去時川藏,回時青藏,起自邛崍山,止於青海湖。再往東到西寧、蘭州、西安,雖也為地理意義上的西路,但它們漸行漸遠著青藏高原。所以,我把我們西行之路的句號畫在了青海湖。
回首西路,回首已經銘刻在心的青藏高原,它就像一首跌宕起伏、舒暢浩大的樂章,而過了青海湖,所有的音符都宛如驟降的海拔而由高轉低、由雄渾變為婉約。那些在蒼茫西路上的撿拾與收集、激動與欣喜、感悟與啟迪,突然間都有了高原的重量,而那些躲藏於靈魂深處的世俗欲望,那些如影隨形的塵間怨艾,卻經了純淨罡風的吹拂而重返至零位、皈依為淡漠……
行文至此,我極驚訝自己為什麽收不住筆墨,把西路寫得這樣冗長,把高原寫得那樣滄桑,卻把西路和高原的大美寫得那麽細弱。我隻能喟歎,麵對那方神聖而美麗、純淨而多彩的天界,任何文字和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然而,西路蒼茫,卻是我走過的路中最富張力的一程,卻是我心靈的質地得到最佳升華的一程——那種歸零在路上、皈依在天界的踐行,必會緊緊伴隨我往後的歲月……
(初稿於2015年 8——9月,修改於2019年1月。原載《中國散文家》202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