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中原

暑期後的交通小高峰,使火車一票難求,為趕會議報到,便去乘了臥鋪客車。

客車中午十二點從襄陽出發,一路北上,輕快地奔馳在中原大地上。記得上次乘坐臥鋪客車是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那是從昆明去西雙版納。高原公路崎嶇迂回,路況不佳,顛簸於山巒溝壑,險象環生。好在彩雲之南風光旖旎,車隨景走,景隨車移,不斷變化的景色吸引著我的眼球,也無形中衝淡了旅途之險。

這次所乘臥鋪客車,走的是高速,行的是平川,沒有雲貴高原之險,沒有西南風光之異。人臥車上,眼簾裏一晃而過又一晃而來的田野、村莊、城鎮,看得久了,就覺得平淡無奇。

然而,那些以樟樹和柳樹為主、疏密有致的行道樹,那些每至城鎮點綴於行道樹間的花壇盛開的玫瑰、紫荊、夾竹桃,那些無垠沃野上正抽穗灌漿、成熟前還要深沉綠一把的穀、大豆、芝麻……總是接踵而至,揮之不去。車行數百公裏,走不出眼眸的終是綠。翠綠、墨綠、粉綠、碧綠……綠帶綠野就像盛夏的草原彼此相銜,連綿不盡。這種鋪天蓋地的綠,與我固有想象中的以黃或灰為底色的中州大地實在是差之千裏了。

車上自是“跑馬觀花”,但奔跑著卻能把地看得更遠,把麵看得更寬。除了無盡的綠,不時閃現在眼前的要數那些新村了。新村就是規劃有致、規模建設的新型農村社區,它們或布局在城鎮郊外,或構築在產業集聚區周圍,或鋪陳在幹線公路兩側……整齊劃一,整潔如新。

記得若幹年前路過河南農村,每每看到髒、亂、差,我們總是嗤之以鼻,並為湖北勝出一籌的農村生活環境而驕傲。

可當下,河南農村的新型社區看上去建設起點是那樣的高,一處社區興建就有一片產業支撐,一處新村建成就是一道亮麗景觀。我想起我看過的資料,說河南全域推進的新村建設,走的是社區規劃與土地利用總體規劃、村鎮體係規劃相結合之路,名曰“三規合一”,其最有意義和最具特點的是節約土地多、農民就業近。這種工業化、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協調發展的探索與實踐,非常切合現今農村發展實際,可謂是建設富裕、民主、文明、和諧新農村的最佳路徑。

這幾年,江湖上一直有著河南比湖北發展快的傳說。

湖北也感到了河南的“快”,並登門去學習他們的“快”。比如襄陽就把趕超的對標城市定為洛陽。我想,這並非是“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杜甫)的曆史印證,而是潛下心來向先進地區學習發展經驗的明智之舉。

中部六省,中部崛起,誰做“領頭羊”?競爭需要實力說話,實力需要發展顯現,發展需要實幹實現。說到實幹,連我們自己也清楚,咱湖北近不如河南,遠不如江浙。若要探究這方麵的原因,可能得說說地域文化背景。

就拿素有“天下之腰膂”之稱的襄陽來說,它“南援三州,北集京都,上控隴坻,下接江湖”,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商賈聚集之所、流民遷徙之隅。南船北馬、七省通衢的地理環境,孕育了襄陽開放性、包容性、多元性的地域文化特質,鑄就了襄陽人重情講義、貴和尚美、崇文善謀的精神氣質。然而,與其相悖的是,因了人情義氣色彩,而往往規則意識不強;因了生活條件優越,而往往故土難離、不願闖創天下;因了聰穎謀略靈氣,而往往少了持之以恒的心性……所有這些,不能不說於這個激烈競爭、多端變幻、飛速發展的時代慢了半拍,遲了一分。遲和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還不知道遲與慢,還不曉“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還優哉樂哉甚至傲哉地浸潤在自己的小日子裏。

當然,襄陽的決策者是警醒著的,一係列振奮人心的舉措即是明證。當下需要的是把謀略化為戰術與踐行,需要的是上下擰成一股繩的奮鬥與拚搏,需要的是社會大眾的實幹與創造……我想,唯有如此,“天下之腰膂”才會膂勁腰壯起來,發展才會更好更快起來!

在濟寧

抵達濟寧,已近亥時。換乘上濟寧同仁接站的越野車,雖不再走高速而勝似走高速,因為路燈很亮,路麵很好,與高速公路上行駛一樣輕快。

濟寧是孔孟之鄉,下榻於聖都酒店,自然會想起兩位先哲。春秋戰國時期,群雄爭霸,戰亂紛繁,民不聊生。濟寧一域,先後誕生了孔丘、孟軻兩位聖人。至聖孔子提出“仁”,主張“禮”;亞聖孟子反對苛政,倡導仁政,言“民貴君輕”“政在得民”。我想,孔孟儒家思想的根基或許就在於濟世。濟世,世道才寧泰;濟世,民眾才寧康。濟寧,濟世則安寧也。濟寧,名字真好!

早晨六點,生物鍾的鬧鈴準時響起。獨自下樓,細瞧聖都酒店周遭,竟少有建築,酒店西側,卻有一處百餘公頃的森林公園。信步入園,小徑幽眇,大樹葳蕤,晨風送爽,清新無比。許是地太平坦,便人工堆積起座座小丘,無規則地分布在小徑兩旁。透過密集的樹幹,天幕下,林蔭間,小丘起伏的線條格外分明,加上移植的多是大樹,走在林間,如果沒有路邊的燈飾,沒有樹叢裏的休閑桌椅,沒有縱橫交錯的噴灌設施,我還真以為是走在自然的森林裏。

走在林間,我也在疑惑,即或是五星級的聖都酒店,也不至於配建如此大規模的森林公園呀。我向幾位晨練者打聽,他們告訴我,公園的建設單位是濟寧高新技術經濟開發區,沿小徑往北不出一公裏,便是他們工作的技術創新服務中心和博士後科研工作站。我加快步伐,穿過公園,一條寬闊的馬路對麵,偌大一片別墅,外加數幢精致的寫字樓,規模相當可觀。嗬,我釋疑了,這個高檔次的森林公園,原來是技術創新服務中心的“附屬品”。我服了,我佩服濟寧的決策者營造創業環境的獨到之舉;我服了,我折服孔孟之鄉大氣的胸懷與眼光,有這麽好的工作與生活環境,還有誰不想來此創新創業,一展宏圖呢!

三天的會議,東道主讓我們看了一天半濟寧。除了北麵汶上的運河分水工程(據稱是“北方都江堰”)限於時間未去參觀外,我們東看了曲阜“三孔”,西看了水泊梁山,南看了北湖風光。

北湖,距城區以南六公裏,湖水麵積一千二百公頃,相當於杭州西湖的四倍。我們分乘兩艘遊船,繞湖心島一周,雖未領略到微山湖的浩渺煙波,卻看到了綻放的千畝碧蓮,看到了隨風搖曳的蘆葦**,看到了江南韻味的石拱橋,看到了碧水裏**漾的小舟,看到了湖麵上悠遊的水鳥……整個北湖景區,其實就是一個龐大的濕地生態公園。從湖岸到城區,沒有一處雜亂無章的民房,不見一絲亂扔亂放的垃圾,單行線的遊路不會被堵塞,完美設計的綠化帶令人賞心悅目,更有穿城而過的京杭大運河,讓城市多了一分水鄉秀色,多了一分靈動之美。我感歎,一座北方的城市與水鄉生態的連接是這樣的自然,這樣的渾然一體!或許,正是這秀美的北湖濕地公園,才愈加彰顯了濟寧城市的現代化氣息吧!

現在天下人去曲阜,都是奔孔府、孔廟、孔林去的,我們亦不例外。帶著朝聖的虔誠,去拜謁思想及學說影響深遠的孔子,我感到自己的虔誠裏多了一份神聖。

從孔府、孔廟到孔林,處處皆見古柏,生長千百年而蒼翠不衰,曆經數世紀而蒼勁依然。這或許是一種象征,它象征著一代宗師精神之不朽,象征著中國傳統文化精髓之永存。是啊,無論時代如何變遷,社會怎樣發展,以孔孟之道為核心思想的儒家之道總能滲入中國人的骨子,這是一種文化血脈,這是一宗精神遺產,從古至今,汩汩相連,默默相傳。這足以證明,以儒教為主的傳統文化雖然是農耕時代集權製度的衍生物,但它有著獨立於社會經濟及社會意識形態的一麵,是特定意義上中華民族的靈魂,是古老東方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當然,孔子生活在兩千五百多年前的農耕社會,他所開啟的儒家文化更多的是教化人心和規範道德。我們今天所處的時代不一樣,但從其基本要義裏仍能覓見許多符合現代社會的銜接點。比如“見賢思齊”的人才觀,比如“無為而治”的施政理念,比如“三人行,必有我師”“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的治學精神……這些金玉良言,似細水長流,似和風細雨,傳承千百年,影響數十代,其核心價值今天還在,將來仍有。

也許,作為具有東方獨特文化魅力的先進民族,我們的傳統文化難以與西方文化融合,我們固然要汲取新文化去發展現代社會,但決不可丟棄傳統文化中的精華。相反,剔除糟粕,傳承精髓,發揚光大,將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傳之四海,才是我們的應有之舉。

你看,在曲阜,同我們一道觀看大型原創舞劇《孔子》的正有許多老外呢。在同一屋簷下,大家懷揣同一敬仰,共同感受著儒濟天下的文化底蘊,遨遊在曆史老人不老的思想中……

下杭州

從曲阜東站登上至杭州的G41——快,高鐵真快,三百公裏的時速,讓窗外的景物稍縱即逝,即或是參照係數無窮大的西斜的太陽,也在沿線風景樹的樹梢間迅猛閃移。原想細細看看運河,不想偶爾看到的一段河麵轉瞬即跑出了眼瞼。我甚至隻能想,為何我們行走的路總說北上南下,而運河的水卻是由“下”往“上”而流呢?北上北上——或許北方長期作為國家政治中心,上者為尊吧。

乘著高鐵南下,想著運河北上,現代與古老兩條平行線在腦中交織,曆史與現實在同一地平線上交替閃現,頗覺別樣趣味。遙想當年,該有多少皇孫貴族、文人雅士、富賈豪商因運河而識杭州,乘船南下,在這裏開辟另一番事業,另一番天地。曆史雖然遠去了,京杭大運河卻仍像一條長長的血脈,以其亙古未有的偉大,滋潤著浙、江、魯、冀、津、京三千裏沃土,養育著數千萬華夏子民。

上善若水,作為一座因水而生、因水而長、因水而榮的城市,如果說京杭大運河給杭州帶來了千年繁華,那麽西子湖則給杭州帶來了聞名世界的勝景。

翌日一大早,我便奔西湖而去。

乘上遊船,湖光山色盡收眼底,在美景的沉醉中,聽著導遊對西湖十景的職業化介紹,什麽蘇堤春曉、雷峰夕照、南屏晚鍾等老景,什麽龍井問茶、九溪煙樹、黃龍吐翠等新景,這些顯然都是人們從不同層麵對西湖之景的提煉升華。在我看來,西湖的景是數不過來的,一步一景,一向一景,一照一景——走多少步就有多少景,轉多少向就有多少景,拍多少照就有多少景,每一景都因時光與角度的變化而有著不同的看點。所以,杭州之美,美在西湖;西湖之美,美在視覺,美在感覺。

西湖其實並不大,一天的遊走,我卻感到她承載著太多的元素。她既彰顯著天造地設般的人間自然美景,又飽含著深厚濃鬱的古今文化底蘊。白堤、蘇堤、斷橋、嶽王廟、靈隱寺、雷峰塔、集賢亭……這些幾乎數不過來的景點,無不蘊涵著讓人懷想、讓人感歎、讓人觀止、且古亦今的文化元素。

白堤,蘇堤,自然是紀念白居易、蘇軾兩位文學大家的。而白堤以南的斷橋,則附會著人們豐富的想象。據說它的神秘在於冬天雪後,橋中間的雪總會先化,而橋兩頭的雪卻總是遲遲不化。遠遠看去,黑白之間,橋像斷了一樣。“斷橋殘雪”由此成為著名的西湖十景之一。我來得不是時候,即或是冬天,也不一定遇得上下雪。所以,想必大多數人是看不到斷橋的。

還是去看看嶽王廟吧。大殿中央,嶽飛依然一身戎裝,紫袍金甲,氣宇軒昂,塑像上方懸掛的“還我河山”與嶽廟正門上的“精忠報國”彼此呼應。我久觀八個大字,遙想嶽飛當年率領嶽家軍屢建奇功,收複失地,其國家一統、海內升平的報國之誌和滿門忠良、不畏奸佞的浩然正氣,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中華兒女。而在嶽墓前,人們用生鐵鑄造的秦檜、張俊等四個奸臣,袒胸露臂,反剪雙手,長跪千年,承受著世人的唾罵和痛擊。“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嶽墓門前石柱上鐫刻的這副對聯,鮮明地表達了人們的愛憎。奸佞永遠跪在這裏,算是曆史對是非的定論,也讓人們在追憶嶽飛抗金光輝業績、懷念忠臣良將的同時,去痛恨和憎惡秦檜之流。

避開沉重的曆史話題,西湖給人的感覺是安靜和詩意。從古至今,文人墨客對她的讚美從來都不吝嗇。杭州,因西湖之美而美而被稱作人間天堂,不能不說是西湖曆久彌新的多重元素,才造就了天堂杭州。據說金庸老先生就十分喜愛濃淡皆宜的西湖,他在湖邊專門購置了一套別墅,每年都來住上一段日子,讓這裏超凡脫俗的美去浸潤身心。

我等過客,自然隻能在西湖邊的茶室,品一杯味醇清香、沁人心脾的西湖龍井了……

(稿於2012年10月,原載《中國散文家》2020年第2期,獲第四屆華夏散文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