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次過黃河,都在夜間的列車上,聽著車輪碾過鐵橋的鏗鏘聲,卻難以看到黃河的模樣。
那年春天倒是沿黃河走了老遠,無奈正逢黃河斷流,寬闊的河床沒了水的浸潤,看上去就像一幅沒有完成的油畫,幹澀沉悶,生氣了無。
黃河,我心儀已久的母親河,第一次真切地見到您,我咋沒有那種如願以償的激動?相反,心頭還平添了失望與疑慮——難道真如專家而言,黃河會消逝在中原大地,成為北方的又一條內陸河?難道我們的母親河真的衰老了,才變得如此脆弱?
黃土黃水黃種人,土水人一色,天物人合一,九曲十八彎的黃河,自古就是中華民族的圖騰和象征。在我心中,黃河黃水天經地義,黃河黃水高貴聖潔。可是,在我風塵仆仆虔誠朝拜的時候,卻看不見母親河金色的浪花、聖潔的波瀾,聽不見母親河古老的歌謠、激越的旋律……
那一年悵然南歸之後,我一直心有不甘地關注媒體,幾經反複,黃河終於恢複了過水。可是,那一年,黃河數次斷流,累計竟逾半年之久。
數年過去了,對於黃河,曆史的崇敬與現實的殘酷一直集結於心,牽掛於心……
“五一”長假,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再去黃河看看。
這一次,我選擇的是黃河中下遊交接處的小浪底——這個世界矚目的水利樞紐工程——這個母親河上崛起的時代驕子。
列車一夜北上,天曉到達洛陽,轉乘汽車北越邙山,回望東南,一馬平川,麥地無邊無際。陽光下,飽滿的麥穗呈現出滿眼的銀輝,好一片豐收的中州大地!
車出孟津縣,西北山峰望不斷。驀地,前方山體上“歡迎您來小浪底”七個醒目的大字,把我們迎到了山的開口。汽車在這裏放低了馬達,沿著逶迤蜿蜒但極為寬闊的盤山公路輕快地向山下滑去。
幾道山彎轉過,但見一座平直、綿長的大壩,猶如一條巨龍截斷黃河水道,鎖住黃河之水。悠遠的庫區裏,碧水浩渺,青山倒映,遊艇點點……我不禁驚歎起來:啊,黃河不黃!黃河清澈!
景隨車移,車至河底,小浪底大壩才顯出了本來麵目。剛才在來路上俯視大壩,並不覺其非凡,現在仰觀,才感到了大壩的恢宏氣勢。它簡直就是一座巍峨的山崗,可它又不同於自然界的山崗。在其地層,可以想見大型發電設備的精妙布局和英姿颯爽;在其底部,噴薄而出的雪浪跌至河床,立刻就清澈見底,碧盈兩岸;在其上端,它所承載的數十億立方米天上之水,一碧萬頃,水平如鏡。
嗬,就是這座巍峨的山崗,一舉將黃河下遊世代憂懼的“地上之河”的防洪標準,由幾十年一遇提高到了五百年一遇;就是這座巍峨的山崗,集調節水量、灌溉發電、減淤防沙、防淩、航運、養殖以及淨化空氣、改善生態環境等諸多功能於一身,惠澤下遊兩岸,福蔭千萬生靈……黃河清澈,僅僅隻是這座巍峨的“山崗”攔決截流、低回沉沙的功效之一喲!
汽車左旋右盤,從海拔幾十米的黃河北岸,一直把我們送到了三百多米高的壩頂。站在現代化的進水控製塔前,東望黃河,山隨平野盡,水自壩底出,一河碧浪猶如綠色的飄帶,溫婉而舒展地飄逸在無垠的大平原上;西看庫區,萬頃湖天碧,水長數峰遠,突兀而起的高峽平湖,使兩岸群峰變矮了,使千溝萬壑長胖了……
我癡迷地看著上也清澈下也清澈的河水,貪婪地呼吸著彌漫在空氣中的甜絲絲的水分子,想象著已成水下世界的小浪底村當年偏鄉僻壤,炊煙孤寂,唯有村頭黃河小浪低語的情形,似乎一下子體會到了小浪底這個名字的耐人尋味之處。
“底”是物體最下部分的意思。小浪底,也就是萬裏黃河經過一路盤渦轂轉的豪邁,在高原底部依依告別急浪喧騰的過去時的絮絮細語之意吧。以小浪底為界,上則水急,下則水緩,急緩之間,細浪輕詠。其實,亙古以來,小浪底一直都在以其婉轉的歌聲提示和告訴人類,她蘊含著大自然賦予人類的豐富寶藏。然而,千百年來,任憑社會興衰更替,曆史英雄輩出,誰也沒有理解小浪底豐富的底蘊,唯有改革開放新時期的到來,炎黃子孫才讀懂了小浪底的內容,才聽懂了母親河的訴說。國家開拔來水利水電建設大軍,在這“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裏觸龍門”(李白《公無渡河》)的最後一道峽穀,紮穩營盤,征戰大河,興利除弊,開發水電富礦,創造了愚公故裏的真實神話。黃河“河水一石,其泥數鬥”的曆史形象已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純淨無塵、恬靜清澈的北國江南風光……
在小浪底,建設者們珍愛母親河、嗬護大自然的心跡足可覓見。在長長的河堤兩岸,人們種上了精美的草坪;在取走土石的山體上,人們補植了相宜的樹木;在壩南的一座小山頂上,可以看到一棵蒼勁的迎客鬆,被人們精心保護了下來;而在庫區東北角,一棵依依楊柳,樹幹已被淹沒了一截,建設者們也未舍得將之伐去……據介紹,小浪底工程的建設者們還與旅遊開發相配套,開展了大規模的生態環境綜合治理,營造了“水保世紀林”,實施了“保護母親河”重點工程項目……
徜徉小浪底,見著那些草坪、樹木在黃河水的滋潤下,生機盎然,綠意恣肆;見著草坪間的蘑菇亭、綠樹下的休閑椅、沙灘上濕漉漉的貝殼如同南海之濱;見著清得雅致、清得空靈、清得如同綠寶石一樣晶瑩剔透的河水,我不能不感慨黃河的變奏,也不能不讚佩建設者們的智慧。
我更真誠地祝福,清澈的黃河水能夠一路好走,清澈到海,永不停步!
(稿於2000年6月,原載《襄樊晚報》2000年8月25日文藝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