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整個聯盟的行政中心,羽京以它的威嚴和牢固著稱。全人類的權力都匯聚在這座城市裏,每天都有大量的命令傳出來,送至聯盟疆域內的數百顆行星,每一個命令都可能影響整個行星甚至聯盟的命運。在它四周巡弋著裝備齊全的艦隊,檢查過往艦船,任何有威脅的飛船都不能靠近羽京港口,否則,艦隊有權力在不警告的情況下開火。曾有飛船因為誤帶武器被直接擊中,而開火的艦隊沒有受到絲毫斥責。
但在聯盟子民心中,羽京更出名的,是它終年籠罩的雨水。
由於羽京所在的霧辰星被濃重的水霧包裹,加上冷熱氣流總是在天空邂逅,形成了分布整個星球的雨水。陰雲籠罩,大雨傾盆,蒙蒙水汽在高樓大廈與空中軌道間繚繞,滴答的雨聲永不停歇——這些是羽京最常見的景象。因此在民眾口中,羽京有時會被稱作“雨京”。
任何城市都有貧富之分,哪怕高貴威嚴如羽京也不例外。東邊的住宅多是為政界權貴和商場富豪準備的,極盡奢華堂皇,霓虹閃耀,在雨中更顯得彩光耀目;西邊卻居住著貧寒人家,都是些沒錢沒權卻死抓著羽京居住權不放的人——隻要把居住權賣出去,得到的錢會讓一個人在其他行星揮霍上幾十年——他們或許曾經風光過,但在詭譎波瀾的羽京,每天都上演著權力傾軋和破產暴富的劇目,失去權勢錢財的人隻能被驅逐出東區,來西邊的破房子裏混著。
東區固然歌舞升平霓虹滿地,但對於李耀來說,西區也有吸引他的地方。他是參議員的兒子,自小在上流社會中長大,在名媛千金間周旋,早厭倦了她們表麵矜持內裏**的模樣,偶爾會來西區這邊打個野味兒。
今夜,他來到常去的地下酒吧,剛進門眼睛就被吧台邊獨坐的女人吸引了。她穿著露背裝,紫色衣帶沿著兩肩,呈“V”形在後腰部位合攏,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細嫩的肌膚。醉紅色的卷發垂下,遮住了脖頸,發絲下是蝴蝶型的肩胛骨,在迷離的燈光下顯得圓潤而**。
李耀喉頭聳動,吞了口唾沫,整理了一下衣領,朝吧台走過去。
十幾分鍾後,他摟著女人走出了酒吧。
外麵的雨下個不停,劈裏啪啦地打在街麵上,雨中夾雜著風聲陣陣。李耀罵了一聲,他沒有開車過來,畢竟西區治安很差,要是自己的名牌車開到了這裏,指不定會發生什麽轟動。要是驚動狗仔隊就麻煩了,上次他尋歡作樂被拍個正著,上了《聯盟報》的頭條,結果惹得他老子大發雷霆,想一想都頭皮發麻。他低頭看了一眼女人,問道:“嘿,你是一個人住嗎?”
“嗯……”女人被李耀灌了不少酒,已有些醉了,腳步虛浮,聲音模糊。
李耀揚起一絲笑意:“那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你家在哪裏?”
“再過……兩條街,穿過巷子……就到我、我家裏了。”女人剛要站直,腳步一歪,又軟倒在李耀懷裏。
“很好。”李耀一邊攙著她,一邊在她圓翹的臀部上揉捏。女人吃吃笑著。這就是李耀喜歡西區女人的原因,幹脆、直接,毫不做作,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就順著形勢。不像那些所謂的名媛,明明心裏想,但總要故作正經地打開他的手,讓他掃興。
他們沿著街邊的擋雨道,不緊不慢地走著,過了兩條街,來到一條巷子前,裏麵沒有開燈,黑森森的。李耀不禁有些犯怵,但手上極富彈性的觸感讓他打消了疑慮。果然是西區的女人哪,哪怕打扮得妖冶,但居住的地方總這麽寒酸。李耀邊走邊想。他握著女人的手,感覺手掌上還有些繭,想來是平常勞作弄出來的。他感慨一聲,猶豫著要不要明早離開的時候給她留些錢。
到了巷子裏,腳步聲突然響起來。李耀走著,覺得不對勁——腳步聲不是自己和這個女人發出來的。
“是誰?”李耀壯著膽子,努力眯起眼睛,發現前方站著兩個高大的黑影,心中一寒,顫聲道,“你們想幹什麽?”
西區的人大都貧窮,而窮總會滋生出罪。新聞裏經常有發生在西區的搶劫殺人的報道,李耀見過不少,趕緊把手舉起來,說:“你們別亂來,我可以把聯盟幣都輸到你們的指紋賬戶裏,我有……我有幾萬點……”女人依然靠在李耀懷裏,喃喃囈語,似乎沒有發現這突發的意外。
兩個黑影一動不動,半晌,其中一個按下了某個開關。光亮立刻在巷子裏湧現。這光來得太快太亮,李耀把手擋在眼前,幾秒後他適應過來,看清了眼前的兩個男人。他們穿著黑色西服,渾身筆挺,都很高大,前麵一個表情凝重,後一個顯得有些急躁,頓了頓,開口說:“上校,找對人了!”
站在前麵的人點點頭,但沒有說話。
上校?
李耀疑惑著打量,發現這兩人的西服胸前都繡著三顆星球圍住一柄手槍的圖案,不禁放下心來——這個圖案是聯盟安全局行星保衛科的標誌。“原來你們是安全局探員,怎麽不早說?”李耀冷哼一聲,“我是李耀,我父親是參議院的議員李威,跟首相的關係很好。你們應該認識吧?”
上校看了李耀幾眼,點點頭。
“認識就好。說吧,你們在這裏堵著我幹什麽?是我父親讓你們來的嗎?”李耀的語氣很傲慢。確實,父親自從跟著首相之後,地位越發尊崇,自己在羽京也算是太子爺一樣的人物,別說兩個探員,就算是安全局局長來了,也不敢對自己怎麽樣。畢竟安全局歸首相管轄,而首相也不得不給父親幾分麵子。
“傻瓜,他們不是來找你的。”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幽幽說道。
李耀大怒,罵道:“你才是傻瓜,不找我難道找——”說到這裏他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看著懷中的女人,“你……”
說話的正是這個女人。她站直身子,臉上的醉容一點點收攏消失,眼睛眯起,目光裏閃出狹長銳利的光。李耀愣住了,錯愕地指著她:“你不是喝醉了嗎?”
“你是說那杯你放了藥的血腥瑪麗嗎?”女子突然一手扯住李耀的衣領,小腿橫踢,李耀頓時重心不穩,翻到在地。隨後一隻高跟鞋踩過來,鞋跟狠狠別住他的脖子,讓他的臉埋進水窪中。女人蹲下來,低聲說,“下次,要下藥的時候,先把杯子晃一晃,不要讓人看見裏麵的藥粉。”
上校和他的副官安靜地看著。
“我……你們兩個,來救我啊!”李耀摔得腦袋昏沉,被水窪裏冰涼的雨水一激,頓時清醒過來,大聲呼叫,“這個婊子害……啊,不要再踩了!”
上校聳聳肩,毫無插手的意思,隻是問:“他怎麽惹到你了?”
“三個月前,他用藥迷倒一個女孩,然後強奸她。”女人簡短地說著,腳下加勁,李耀大聲呼叫,但一張嘴,雨水就湧進他口裏,“而那個女孩還沒有成年。羽京的警察不敢動他,我就自己來了。”
“哦,我還不知道,原來‘病毒’凱瑟琳也有惻隱之心。”
“西區的人,也是人。”
“那你放開他吧。”上校走上前,凱瑟琳警惕地收回腳,後退兩步。
上校走到李耀身前,把他扶起來,拍拍他身上的水珠。李耀緩過勁來,指著凱瑟琳,大聲罵道:“你這個婊子,居然敢來害我,你知不知道你惹錯人了!你會後悔的,事實上,你現在已經開始後悔了,隻是你不知道而已!”他轉頭對著上校,“你們快去抓她!你的編號是多少,回頭我讓父親給你升職,他一句話就可以讓你進聯盟監察廳!”
上校卻沒有理他,隻是看著凱瑟琳,問:“你消氣沒有?”
凱瑟琳冷著臉,沒有回答。雨聲滴答,羽京的夜很冷,但她雖穿得少,身子卻絲毫不動,目光在上校、副官和李耀之間逡巡。
“好吧,看來沒有。”上校歎口氣,忽然揮起拳頭,狠狠砸在李耀的左臉上。李耀口鼻頓時湧出大量血沫,晃了一下,上校拉住他的衣領,不讓他倒下,轉頭繼續問凱瑟琳,“你消氣沒有?”
得到的答案跟之前相同。於是上校再次揮拳,他沒有保留力氣,拳頭像鐵塊一樣砸來,李耀嘴角開裂,鼻梁塌陷,腦子裏有一千隻蚊子在嗡嗡亂叫。“你……你打錯……”他晃著腦袋,含混地發出聲音。
但凱瑟琳還是沒有說話。上校打一拳問一句,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職業軍人的力量在李耀臉上造成了可怕的後果,剛開始他還能掙紮,十幾拳過後就隻能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錯了,該打她……你……你死定了,你編號是多少,我一定、一定讓你……求求你,不要……呼呼,呼呼……”
“行了。”在李耀被打得完全昏厥過去後,凱瑟琳終於冷冷地開口,“我有點搞不明白,既然你知道我是誰,難道不是應該來抓我而救他嗎?”
上校放開李耀,任他的身體軟綿綿地倒在積水裏,揉了揉指關節,說:“正常情況下是這樣,但我現在有別的任務。隻怪他倒黴,在這個時候惹了你。”
“你們不怕他父親報仇?”
“李威那個老家夥?”上校不屑地從鼻子噴出一口氣,“一個普通議員而已,仗著跟首相吃過幾次飯的關係,到處炫耀,首相早就不耐煩了,要是那老家夥聰明,這次就不會聲張,吃個暗虧。他要是敢鬧,估計議員的座位就會跟他的屁股說再見了。”
“你們政界的事情真是複雜,我想我永遠搞不懂了。”
“你不需要搞懂,你隻要幫我們一個忙就好了。”
“盡管你們剛才幫我解了恨,但是,”凱瑟琳笑笑,“對不起,我不會幫你們的忙的。我是賊,你們是警察,兩條路上的人。”
那副官一直站在後麵,此時上前一步,指著凱瑟琳說:“你不要給臉不要臉。我們已經叫了支援,現在至少有上百個探員在趕往這裏。要是你不答應,我們就把你抓回聯盟警局,就憑你偷的那些東西,恐怕下半輩子都要到苦旱星上過流放的日子!”
“是嗎?”凱瑟琳無所謂地眨眨眼。
“不要無禮。”上校把副官斥退,轉頭看著凱瑟琳,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說,“這次任務很簡單,把這個人從初寒星帶到羽京來。如果實在不行,把他的右手帶回來也可以。”
凱瑟琳接過照片,上麵是個少年,典型的古地球亞裔麵孔,“看上去像是很普通的人,怎麽會惹到你們安全局?再說,這種事完全不需要花這麽大勁來找我,你們手眼通天,下個命令就可以辦到。”
“原因你不要管。至於為什麽要請你……”上校說,“因為初寒星是亞斯·澤爾的地盤。他雖然是商人,但親近劍黨一係,一直在跟首相的盾黨作對,不能直接動手要人。”
凱瑟琳聽過這個名字,幾乎是財富的代名詞。她想了想,搖頭說:“不行,亞斯·澤爾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這次任務不是安全局的意思,是首相親自吩咐下來的。隻要你辦成,三百萬個聯盟點數將匯進你的賬戶,而且聯盟將會取消對你的通緝令。”
“你早說嘛。”凱瑟琳綻開了笑容,“這麽有**的條件你應該一開始就說出來的。”
“你答應了?”副官臉上露出喜色。
“不,我沒有答應。”凱瑟琳看著副官,一字一頓地說,“我告訴你三件事。一,你們打了這個小子,我其實一點都不感激,我原本打算自己動手的。二,我從來不在摸不清底的情況下接任務,哪怕再多酬金,哪怕是首相的命令。三,既然你知道我的綽號是‘病毒’,那你應該清楚它是怎麽來的。”
副官被她的神色嚇得退了一步。他向四周環視,按照命令,後援們應該已經來了,而四周卻寂靜無聲,隻有雨滴打在地上的滴答聲。
“我早就用病毒侵入了你們的網絡,昨天便知道了你們的行動安排。我修改了命令,你那些蠢蛋同事們接到的指示是去東區的舞會裏檢查槍械,希望他們玩得愉快。”凱瑟琳挽起裙裾,優雅地鞠了一躬,“現在,先生們,我要先走一步了。你們當然可以來追,但我提醒你,我能操控的病毒,可不僅僅能侵蝕電腦。”
說完,她走向巷子深處,高跟鞋踩在水窪裏,漸起珠玉般的水滴。
副官抽出槍,正要去追,卻被上校攔住了。上校似乎對現在的情況早有預料,揚起嘴角,說出了最後一張王牌:“斯科特也在初寒星上,保護著照片上的人。”
這句話混在雨聲中,隱約模糊,似乎一出口就被雨水淋散了。但凱瑟琳還是聽見了,霍然止步,緩緩轉過身來,臉上鐵青,眼裏像含著冰塊一樣,目光森冷。
“你說的斯科特,是不是我心裏正在想到的那個斯科特?”凱瑟琳的語氣很寒冷,幾乎要把身邊雨水凍結。
上校點頭說:“聯盟裏叫斯科特的人很多,但戴銀色眼鏡,並且能獨自對付我手下兩個最優秀探員的斯科特,應該隻有一個。”
“把經過告訴我。”
“最近坎塔人動作頻繁,參議院複蘇了威……複蘇了那個人的心髒,劍黨重新被啟用。這些對首相都是不利的消息,而且亞斯也有不少大動作。為防萬一,首相派了兩個探員去刺殺他。行動失敗了。”上校的聲音不帶感情,“導致探員失手的原因,正是斯科特。他殺了一個,傷了一個。但受傷的探員無意間發現了‘手’……”他停住了,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說,“是坎塔三祭器中的‘手’。被擒前,那個探員把這條信息丟在草叢裏,不斷向我們發送這條情報。我們有理由相信,‘手’一直在亞斯·澤爾的掌控下,而斯科特這些年來一直在守護它。”
“斯科特……”凱瑟琳艱難地吐出這個名字,每個字都讓久遠歲月裏的往事浮現出來,她握緊拳,嘴唇被牙齒咬得快要沁出血來,“這個任務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