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完車子，李川抬起頭，天色已經很晚了。他忙了幾個小時，身上被機油染黑了幾處，額頭上也沁滿了汗珠。本來平常他和老湯姆一起合作，一個多小時就可以搞定的，但今天老湯姆慘白著臉，一彎下腰就不停地咳嗽。李川有些擔憂，便讓老湯姆休息，自己一個人處理。
抹去汗珠，他把工具收好，走進店裏。“你越來越熟練了，”老湯姆看著放得整整齊齊的機件，臉上露出笑容，“量子引擎，無線動力發生器，懸浮傳動裝置，這些東西都快被你摸透了。嗬嗬，我沒有子女，我經常想，我死之後要不要把這店子留給你。”說完，他捂著胸，咳嗽幾下。
“怎麽會呢？”李川應著，關好店門，“我送你回家吧。”
“是啊，你也看不上我這店。我知道你的理想是離開初寒星，這裏太偏遠，太小……咳咳，可是我在這裏待了一輩子。一輩子啊，從來沒有離開過，最開始想，一定要出去看看，可是……可是誰知道一輩子這麽短暫，一不留神就過去了。”老湯姆絮絮叨叨，也不知道是在對著李川說，還是講給自己聽。
老湯姆的家離店鋪隻有一條街。街上的店鋪已經陸續關門了，空曠的街麵上隻有路燈在閃，明明暗暗，影子被拉得很長。
老湯姆一邊走一邊說：“你看，我修了一輩子零件，到頭來還是要死在這種地方。沒有女人肯跟我過日子，都嫌我又窮又醜，沒有出息……李，你可別跟我一樣啊，你要出去，要去羽京。我聽別人說，羽京離天堂很近，那是好地方……”
來到老湯姆家裏，李川簡單做了些飯菜。這時老湯姆安靜下來了，李川也不知道說什麽，兩人默默吃著，吃完後，老湯姆突然開口：“李，我把你工資給結了吧。”
“嗯……不是還沒到結算的日子嗎？”
老湯姆從床底下拿出一台轉賬器，按下指紋，輸入金額，然後把轉賬器遞給李川，說：“先給你吧，快升考了，我聽說那些貴族人家的孩子，現在都開始買補品……你成績不太好，買一點吧，說不定有用。”
“哦，好的。”李川把轉賬器接過來，看了一眼金額，又遞回去，“你輸錯了。應該是四百聯盟點數左右，你輸成三萬七千了。”
“不，我沒有弄錯……是給你的，咳咳，拿著吧。”
李川這時才認真打量湯姆，好半天才輕聲說：“這可是你一輩子的積蓄，你以前不是說，想靠著這些錢去別的行星旅遊嗎？”
“嗬嗬，我跟你說著玩而已。李，雖然你隻是在我這裏兼職，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你非得去聖輝高中讀書，是因為一個女孩子，挺好，年輕的時候什麽事都敢做。隻是苦了你，班上恐怕就隻有你穿舊鞋子吧……拿去吧，我用不著這些錢，但你可以。升考之後，到別的星球也要花錢，會用得上的……咳咳。”
“出了什麽事情嗎？”
“沒有，沒有，嗬嗬，就相當於給你個禮物吧。”
李川還是拒絕了。那是老湯姆一輩子辛苦換來的錢，無論如何都不能拿。老湯姆後來急了，但也無可奈何，顫著嘴唇說：“好吧，但是過不久你就會接受了。”
李川不置可否，安頓好老湯姆休息之後，他轉身離開房間，這時，他看到抽屜裏露出一截白紙。他走過去把抽屜打開，將白紙疊放整齊，關上抽屜時，他眼角看到了“綜合征”這三個字。他心裏一跳，一股寒意在胸腔裏彌漫，回頭看，老湯姆正躺在**，沒有察覺到這邊。他輕輕把紙拿出來，借著昏暗的光，逐行看下去。
回去時夜已經很深了，裹挾著寒氣的風在他兩側掠過，街上車輛駛過，劃出一道道光弧。
路過一棟大廈時，牆壁上的巨型屏幕正在播報晚間新聞。漂亮的播音員坐姿端正，字正腔圓：“本城時間今天中午，一艘民用航艦在初寒星外空間航行時，突然發現一艘標有坎塔帝國徽記的微型戰艦駛過。奇怪的是，它並不是在掃描屏被發現的，而是擦著民用航艦飛過時，被正在瞭望的船員親眼看見。但是戰艦速度很快，幾秒後便消失在該船員的視野裏。聯盟立刻對此事采取了處理，詢問坎塔聖殿，得到的答複是消息誤報，帝國根本沒有派出戰艦到聯盟疆域。目前，此事仍在交涉之中……”
李川猛地捏緊刹車，鏡頭已經切換到了對那名船員的采訪。
船員對著鏡頭信誓旦旦地說：“我不可能看錯！當時我們的航艦剛剛離開初寒星的大氣層，速度還沒有加上去，那艘戰艦也在減速，所以我才在瞭望鏡裏看到它。三色逆戟的徽記我怎麽也不會看錯，我爺爺就是在第三次星戰中死在坎塔人手裏的，那個標誌，就像噩夢一樣刻在我的腦子裏！”
畫麵再次切換，現在是羽京評論員對此事的分析：“雖然從常理上，人的肉眼是看不到正在航行的艦隻的。但，此時出現這種消息，仍是讓我們不得不警惕。戰爭已經過去三十幾年，我們不知道這期間坎塔人度過了怎樣的時光，但就近期一係列的事件來看，他們的眼睛從未離開過羽京。現在羽京政界裏，誰都能嗅到危險的味道——更多的，我不能在這裏說了。”
李川定定地看著，麵無表情，眼角卻在**。遙遠的回憶在他們的敘述中蒙上心頭，那是記憶深處的火海，流淌著鮮血，充滿了淒厲的喊叫……
回過神來，已經是很長時間之後了。播音員正在播著另外一條消息：“……漢宇科技董事長亞斯·澤爾先生出資，在全聯盟內舉行《宇神禦擊》電子遊戲競技大賽。在初寒星賽區裏，大賽分四輪選拔，每輪冠軍有三十萬聯盟點數的獎勵，總冠軍的獎賞目前沒有透露，但無疑會更加豐厚。漢宇科技的網絡上，報名申請正以令人吃驚的數量和速度提交，請看畫麵……”跟著畫麵變幻，漢宇科技的流量顯示屏上，申請數目不斷跳動，已經有超過千人。
他沒有興趣再看，繼續騎車，一路騎向城市邊緣。
回家後，他胡亂弄了些吃的，喂給自己和保羅。然後他趴在電腦前，拍了拍手，聲控開關立刻開啟，透明顯示屏上出現了主界麵。“搜索海哥森綜合征。”他說。話音剛落，屏幕上立刻出現了大量與之相關的網頁條目，按熱門度排列。
他點開了第一條，上麵詳細介紹了海哥森綜合征的信息。這是移民病的一種——由於異星球的特殊環境，長久生存在地球生態中的人體不能立刻適應，新病症持續出現，都被歸與移民病一類。海哥森綜合征並不獨特，持續勞累加上初寒星的飛石影響，內髒功能會在某個階段突然衰竭，使人體的生理機能遭到破壞。
李川愣愣地看著，屏幕上映出他的臉。或許是因為光，或許是其他的緣故，他臉上看起來像是籠上了淡淡的哀戚。
頓了頓，他再次開口：“搜索‘治療海哥森綜合征’。”
屏幕上彈出幾個廣告，都是本城的大醫院，提供治療海哥森綜合征的手術。其實這並不難，隻需要把衰竭的器官換掉就可以了，但是……李川把頁麵刷到底，果然，最便宜的醫院都標價二十萬聯盟點。
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李川收回手，托起臉頰，食指輕輕點著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