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輪太陽升起，晨曦染在城市高樓大廈邊上，將整個城市塗抹成醉人的嫣紅色。
李川背起書包下樓，正準備去推自己的自行車，一聲汽車的鳴笛響起，震碎了清晨的寧靜。李川循聲望去，頓時駭了一跳——隻見十幾輛豪華轎車一字並排，停在小區外，嚴陣以待。附近的許多居民都出來了，卻不敢靠近豪華車隊，在遠處指指點點。
最前方的一輛黑色車的車窗緩緩搖下，一個中年人的臉露出來，李川隔得老遠，看不清楚，卻覺得有些熟悉。那個中年人也看到了李川，衝他這邊溫和一笑。
李川撓撓頭，往後看了一眼。後麵沒有人。
車門打開，中年男人緩緩移出來。他坐在輪椅上，穿一身考究的純黑色西服，筆挺精神。輪椅下的萬向輪自行滾動，載著男人走近。他對李川伸出手，說：“李川先生，你好，我叫亞斯·澤爾，是《宇神禦擊》電子競技賽的負責人。很高興見到你。”
李川第一次被人稱做先生，內心惶恐不已，而且眼前這個男人是漢宇科技的董事長，也是凱文·澤爾的父親，這些身份更讓他不知所措。他猶猶豫豫地與亞斯握手，說：“你也好，很高興……很榮幸見到您。”
“嗯，我有一些話想對你說，可以賞個臉嗎，去我的公司談談？”
李川愣了幾秒，舉起手裏的書包：“可是，我要去上課，我已經曠過很多課了，今天不去，老師會找我麻煩的……”
亞斯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打個響指，身後立刻有人遞過來一張薄薄的紙，說：“這是你今天上午的請假單，由聖輝高中的校長簽發，沒有人會找你麻煩。而且，事情結束的時候，我們會安排最優秀的輔導老師，給你補上缺席的課程。”
李川接過紙張，瞟眼一看，果然是請假單，上麵蓋有校長辦公室的電子章印。“好吧。”對方來頭這麽大，而且準備充分，他沒有理由拒絕。亞斯拉開車門，做了個請上車的手勢。
李川上了車。豪華轎車次第開動，呈迎賓禮車的陣勢，前五後六，兩側護翼，將李川和亞斯坐的車圍在中間。一路上，迎麵的車紛紛退讓，連警車也不敢鳴笛，反而在前方開路。在李川的印象中，作為初寒星球上最大權力的掌握者，亞斯的處世卻一直很低調，連上電視都很少，像現在這樣態度高調到了囂張的程度，是前所未有的。李川坐在車裏，感到有些不安。
“你看見那些停車的人沒有？”亞斯伸手指著道路上的車輛，“他們平時或許不可一世，開著好車，在城裏耀武揚威。但是，現在的他們，縮在兩旁，連鳴個笛的膽量都沒有，知道為什麽嗎？”
李川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輕蔑，遲疑了一下，說：“權力？”
“對，是權力！我掌握著這個星球上的權力，所以他們沒有資格跟我抱怨。要想讓別人尊重你，隻有掌握比他更大的權力，在男人的世界裏，這就是唯一的法則。”
李川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和自己說這個，但他能從話語中聽出他的輕狂得意，那是一種睥睨眾生的驕傲。而自己，恐怕一生都達不到如亞斯般的成就，心頭沮喪，幹脆不說話了。亞斯也沒有說話，扭頭看著車窗外掠過的樹影。
城心廣場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競技賽的宣傳片，車隊駛過的時候，李川看到了屏幕上顯示的巨大頭像。上麵隻有另兩個冠軍的麵孔，吉姆和一個消瘦的少年，各占屏幕的一半，滿麵春風，意氣風發。李川知道，自己退出了比賽，宣傳片裏自然會將他去掉，但是，看到這個畫麵，他還是有些失落。他把頭轉過來，不再看向窗外。
車隊很快就到了漢宇科技公司的總部。亞斯下車，又替李川把門打開，說：“跟我上去吧，給你看些東西。”
他們乘著電梯，去往大樓的三十二層，那些隨時準備為亞斯服務的人被命令站在樓下，不得跟隨。電梯很快到達，“叮”的一聲，門從兩側滑開，李川跟著亞斯走了出去。
剛一出來，李川就吃了一驚。這層樓有個長長的甬道，盡頭是一片漆黑，沒有燈，像一張吞噬一切的大口。“走吧，我們過去。”亞斯拉著李川的手，走進甬道，輪椅無聲滾動，隻有李川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甬道裏回**不絕。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整層樓空寂無比。
他們走過甬道，走進盡頭的漆黑。這是絕對的黑暗，李川的眼睛接收不到任何光亮，隻得跟著亞斯的腳步。亞斯卻像是輕車熟路，在黑暗中不緊不慢地移動著，大概過了三分鍾，他停下來了。
“我們來這裏幹什麽？”李川問。
亞斯笑笑說：“你會知道的，不要急。”
“啪”，亞斯打了個響指，這仿佛是個魔法咒語，四周頓時亮起了無數星星點點的光。這些光點分布在整個空間，有的聚成團，有的分散開來，還有一些在高速滑動，帶出璀璨的曳尾。“這是……“李川伸手去碰光點，卻隻是穿過空氣，”這是模擬的宇宙空間？”
“是的，最新的全息場景模擬技術，漢宇科技才研發出來不久，還沒有上市。你現在看到的是真實宇宙的投影。”亞斯點點頭。
李川見過教室的全息屏幕，隻是將人影投射在空氣中，輪廓模糊。但現在，如此逼真的場景，讓他歎為觀止，他甚至感受到了獨處宇宙舉目茫然的淒涼感。
“你看，宇宙的廣闊是你無法想象的。這個空間隻是模擬了宇宙的一部分，窮我一生，隻怕也無法一窺全貌。”亞斯抬頭，眼睛裏倒映著億萬星辰，像是也沉浸在了這種浩瀚無邊感中。
李川看著他，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麽要跟他講這些話，遲疑道：“可是，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亞斯收回目光，說：“會跟你有關係的，不過不是現在。”說完，他又打個響指，周圍的場景迅速變換，無數光影的線條流水在他們身畔劃過，瞬間之後，光影構成了密密麻麻的名字。這些姓名由下至上，擺成了三個金字塔形狀，李川抬頭望去，在頂端看到了三個熟悉的名字，他和另兩個冠軍的，但是他自己的名字被打了個鮮豔的紅叉。
“三天前，你退出了《宇神禦擊》競技賽。”亞斯看著他說，“這很遺憾，你是三個選拔賽冠軍中技術最好的，雖然第四個冠軍還沒有出來，但是，能超過你的人應該不會出現了。”
“哦，我有自己的事情，不得不放棄。”
“是因為司盼兮嗎，為了和她考到同一所大學？”
李川悚然一驚，抬頭看向亞斯，後者麵色不改，始終保持那副貴族般的微笑。到現在為止，他終於明白了，對方把他帶到這裏，真的是做足了準備。他沉默不語。
亞斯話語一轉，問道：“你知道嗎，其實《宇神禦擊》這款遊戲，是由聯盟軍方開發的，它的逐步完善以及全聯盟發行，所需的經費都是軍方讚助。所以，它上市不到一年，流傳度就已經這麽廣泛了。現在聯盟的年輕人，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它的。”
李川恍然大悟。亞斯續道：“拋開為了增加可玩性的副本不談，它的主線劇情是三次星際戰爭，最高程度地模擬了現代戰爭的場景。你在裏麵經曆的每一場戰鬥，其實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比如你第一場的戰艦追逐，發生在2897年，那是第二次星際戰爭。在那場戰鬥中，輸的是人類戰艦，它在穿越隕石帶時，被對方擊中。但在遊戲裏麵，是你贏了，假如那名駕駛員掌握了跟你一樣的技術，便不會死了。”
李川有些茫然：“那不是一場遊戲麽？”
“你還是不明白。宇神確實隻是一款遊戲，而且為了增加可玩性，還讓係統隨時更改優劣形勢，但是，軍方開發它，並且堂而皇之地以坎塔帝國作為敵人，其實是在進行軍事素質培養。它讓參與其中的年輕人們感受到戰爭的真實，或者說，熟悉戰爭。”亞斯小心地斟酌著字眼，說，“事實上，聯盟早在十幾年前就有這樣的打算了，可是由於預算太大，一直拖著，直到前年我拋售了二十幾家最賺錢的公司，用來給軍方出資，這個計劃才得以實施。”
李川有些懂了，在這個男人麵前，他覺得自己實在太渺小。想了一下，他問：“可是，為什麽要花這麽大的功夫來讓我們熟悉戰爭，戰爭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是的，舊的戰爭已經結束了，我們的軍隊取得全麵優勢，攻下坎塔帝國的總指揮星球，占領了坎塔神殿，並且取走裏麵供奉的三件神器。坎塔人是信奉圖騰的種族，他們失去了神器，從此一盤散沙，不再成為聯盟的困擾。所以這十幾年來，人們都認為戰爭已經遠離，開始了星際擴張活動。”亞斯說到這裏，猛地一揮手，“但是，新的戰爭又要重新開始了，這已經無可避免。”
響指聲響起，畫麵再度變換，三件以不同質地鑄就的器物在他們頭頂旋轉，分別是黃金長劍、銀質天平和略帶透明的握拳手臂。“現在，坎塔帝國的皇帝已經恢複了元氣——第三次星戰，聯盟在被占領前夕，以最後的力量奇兵突襲，深入坎塔星，炸壞了帝國皇帝的主機，並奪走這三件神器，才令戰爭形勢逆轉，聯盟取得勝利。”
“劍，天平和手……”李川仰頭看著，喃喃自語。這三件器物的形狀並不奇特，但組合在一起，質感冷硬，有一種令人血流減速的遲滯感。
“是的，坎塔人由三大種族組成，互不臣服。一直以來，將他們凝聚起來的，都是共同的信仰，那便是三神器。這三件器物，都是他們在艱辛的星際拓荒中發現的，十分珍貴，奉為圖騰。生化人堅信這柄劍會帶給他們力量，”亞斯指著頭頂上的劍，隨著他的手指移動，黃金長劍也緩緩旋轉，劍刃上寒鋒流過，“機械人崇拜這架天平的精確和平衡，至於這隻手，”他突然停下，目光在李川身上停留了幾秒鍾，“坎塔人裏數目最多的獸化人崇拜它。”
“這三個東西，現在在哪裏呢？”
亞斯手指輕捏，三神器的投影逐漸虛化，“十幾年前，天平在運送過程中，飛船爆炸，當時人們都以為它毀了。但我相信，爆炸隻是假象，它應該被搶回坎塔星了。前不久，劍在羽京展覽館裏失竊，也是坎塔人下的手。現在，重獲新生的皇帝已經得到機械部和生化部的支持，於是，坎塔的兵力開始集結，戰爭無法避免。”
李川想起了不久前出現的翳鬼。拋開惡心的外表，翳鬼在身體素質上遠遠超越人類，肌肉再生，速度快如奔雷，頭腦也靈活。這樣的對手，想一想都覺得頭疼。而這還隻是開始，隻是冰山露出的一角，真正的猙獰麵目，即將從陰暗的海底浮現出來。
他仔細想了想，問了一個他之前就問過的問題：“但是……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我隻是一個高中生，我馬上就要升考了……”
亞斯說：“這當然跟你有關係。其實這次競技賽，並不隻是娛樂，它更重要的作用是，在各個星球上挑選出色的年輕人，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儲備資源。你在《宇神禦擊》上的造詣，無人可以超越。你對軍事有著與生俱來的天賦，你這樣的人，生下來就注定了與戰爭有關——阻止戰爭，或者，發動戰爭。”
對很多人來說，亞斯的這番話，會是他們夢寐以求的讚譽。但李川隻是呆了一下，然後搖搖頭：“恐怕你錯了，我真的隻是一個高中生，我的成績甚至還不怎麽樣。”
“不，你低估自己了。你雖然成績不出眾，但你對理科方麵的知識掌握得很好，而且，你能夠快速而且準確地修理好機械故障，這對一個現代軍人來說，至關重要。”畫麵切換，全是李川生活的片段，從小到大，跨越他生命的每個階段，“你能在洪暴來臨時，正確地決定求生路徑，沒有絲毫猶豫。這些都是一個優秀將領的必備素質。”
李川有些顫抖：“你一直在觀察我？”
“是的。事實上，從你到初寒星的那一天起，我們對你的觀察就開始了。每一天，都有人在留意你，將你的情報匯總，摘取其中重要的交給我。你知道嗎，關於你的資料，在漢宇科技的數據庫裏，是‘S’級別的，除了我，沒有人有權限查閱。”
李川有種被剝光了衣服的感覺，但看著亞斯的臉，他卻莫名地不覺得生氣。他閉上眼，仔細回想以前遇到過的可疑人。
“不用去回憶了，沒用的。”亞斯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是最優秀的跟蹤專家，不會讓你察覺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除了觀察，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就是抹殺你的痕跡，讓別人不注意到你。”
“難怪我這麽沒有存在感……”李川喃喃說。亞斯說的是對的，無論他做過什麽事，或好或壞，都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像是隱形在人們的視線內。
“你不要生氣，這其實是在保護你。不過，現在不用了，戰爭已經來到，整個宇宙都將是你的舞台，所以你不用再藏著了。這次《宇神禦擊》便是你的第一步，李川，不要退出，繼續參賽吧。”
李川總算明白了他的意圖，想了想，搖頭道：“對不起，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不能再參加比賽。你說得很好，可是，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我其實沒有那麽大的野心。我隻是想好好活著，和——”他閉上嘴，停止說話。
“和司盼兮一起考大學？”亞斯說，然後笑笑，“你不用驚訝，我有微表情分析學的博士學位，大多數情況下，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頓了頓，“可是有一點你說錯了，你並不是一個沒有野心的人。來的時候，你看見宣傳片上沒有了你的臉，你明顯情緒低落，這說明了你想被別人仰望，想獲得尊重，而這，就是野心的表現！”
李川還是搖搖頭：“對不起，浪費你的時間了，我真的不想再參賽了。你會找到比我好的選手。如果你沒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了，我想去學校了。”
他轉身往出口的方向走去。亞斯沒有阻止他，待他走到出口時，亞斯才慢條斯理地說：“你難道不想為你的父母報仇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