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間裏，他一直沒有睡覺。
“咚咚咚”，有節奏的聲音響起來。
亞斯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電話，鈴聲並沒有響起，他有些悵然地歎了口氣。
“咚咚咚”，聲音來自書房的紅木門。
“進來。”亞斯拍了拍額頭，低聲說。木門被推開，穿著睡衣的凱文走進來，恭敬地說：“父親。”
亞斯點點頭，說：“不用這麽拘束。我在公司裏需要被人敬畏著，但在家裏，我不想我的兒子也對我用這樣的態度。”
“是的，父親。您整晚都待在這裏，不去睡嗎？”
亞斯抬頭看了看掛鍾，這才醒悟已經淩晨了，打了個哈欠，說：“哦，這麽晚了，我馬上就去睡……你有事麽？”凱文猶豫了一下，然後看著亞斯的眼睛，說：“父親，我想參加《宇神禦擊》電子競技賽的第四輪，可是報名時間已經過了，我想，您可能有辦法。”
亞斯一愣：“可是，不是馬上就要升考了嗎？你不需要準備嗎？”
“反正，不管我考得怎麽樣，就算再差，您都會送我到同樣的大學，是不是？”
“這可不像是你說出的話。”亞斯皺皺眉頭，今晚凱文有些奇怪。凱文說：“我人生的道路都被您安排好了，我無從選擇。不過，既然沒辦法逃脫，我想，我應該利用這段時間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亞斯點點頭：“我知道我那樣安排對你不公平，但是，這跟家族的命運有關，我和你都沒有辦法逃避。隻是，我不知道你還喜歡玩宇神。”
“我是這座城市所有貴族男生中玩得最好的，第二輪選拔賽的冠軍吉姆曾經輸在我手裏。”
亞斯看著兒子微微皺起的眼角，突然笑了，說：“你剛才對你的父親撒謊了，你的表情出賣了你。你要參加比賽，不是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凱文知道父親在微表情觀察上有很深的造詣，從小他的心事就瞞不過父親，他點點頭，沉默不語。
“是因為李川嗎？你不服氣？”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這麽直接地被父親說中心事，凱文還是有些震驚。他不再隱瞞：“是的，我不想輸給他，他能做到的，我就一定能夠做到。”
“可是，你為什麽要跟他比？你並不是一個什麽事都要爭的孩子，何況李川跟你沒有結怨……”亞斯伸手摸摸下巴，突然笑了，玩味地看著兒子，“肯定是為了司盼兮吧。她這些日子跟李川走得很近，你不服氣是嗎？”
凱文遲疑了一瞬，然後點點頭，“是的。那天晚上，我看到盼兮和他一起去買衣服，我看出了盼兮眼裏的……柔情，而這份柔情，本來應該屬於我。我一直站在角落裏，直到他們走了才出來……從那時起，我就決定了，我要向盼兮證明，我哪一方麵都比李川強。而且父親也對李川格外關注，我同樣想向父親你證明。”
“你還是太年輕，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覺得這件事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你現在隻是一個少年，少年的胸腔就應該湧動這樣的想法。我答應你。”亞斯拍拍兒子的肩，“我能為你辦成大部分的事情，但不會縱容你。報名之後，一切都靠你自己。”
凱文點頭：“知道，謝謝父親。”
亞斯揮揮手，說：“要是沒事了，你就先出去吧。我還要在這裏等一會兒。”但是，一直等到天亮，他都沒有等到李川的電話。
這個晚上，睡不著覺的，除了李川和亞斯，還有盼兮。
她其實已經睡著了，但心裏總覺得有什麽事，淩晨的時候又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看見電話那裏閃爍著紅光，一下一下，這是有人留言的標誌。可是，這麽晚了，有誰給她留過言嗎？
她起床，走過去，按下了播放鍵。牆壁上頓時顯現了李川的身影。“嗨，盼兮，你好。”他坐在自己的**，穿著鬆垮垮的衣服，表情有些異樣，“這麽晚了，打擾你，真不好意思。”
盼兮低頭看了一眼留言的時間，是淩晨兩點多，離現在已經有一個多小時了。她笑了笑，對著屏幕說：“嗨，李川，其實不打擾的。”
屏幕裏的李川自然沒有看見。他的影像隻是一串十六進製的數據，是已經錄好的畫麵，按照程序向盼兮述說。
“今天凱文·澤爾的爸爸亞斯來找我，勸我不要放棄《宇神禦擊》。他說了很多話，還向我放了八年前那場事故的視頻，我看到了那個襲擊我們的坎塔人。”李川抱著頭，停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不知道怎麽拒絕他。他說的都是我想的，他像個妖怪一樣，猜中了我所有的心思。
“可是，盼兮，我留下來的唯一理由，是你。你知道嗎，我喜歡你——你肯定知道！這對你可能不稀奇，從小到大，喜歡你的男生肯定很多，你也許並不在乎多一個或者少一個……”說到這裏，他有些激動地抓抓頭發。
盼兮搖搖頭，嘴唇微啟，似乎想說些什麽，但屏幕裏的李川已經接著說了：“但是這對我很重要。我從孤兒所出來後，不斷地轉學，在初寒星球上的城市裏流浪，總是換地方住。我留在聖輝高中，留在這座城市，其實隻是因為你。我從看見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我對你有種熟悉感，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因為在八年前我們就見過……但我當時不知道，我以為我是在上輩子見過你。可是我太平凡，我做什麽事都不會吸引別人的注意，更別說你——這全是那該死的亞斯搞的鬼！但是現在你終於留意到我了，你希望我跟你一起去科江大學，這讓我很高興。真的，盼兮，我很樂意，其實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你在一起，天天見麵，夜夜同眠，帶你去宇宙的每一個角落，直到我們的軀體化為飛灰……那晚在燈塔裏，我就想對你說這句話了，但是當時我不敢，我怕你會沉默，而沉默是對我最大的打擊。不過現在不會了，你看不到我，你在沉睡，而你看到的時候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怕你的沉默。”說到這裏，他臉上有種奇怪的得意，仿佛打了一個小小的勝仗。盼兮看著他露出微笑的臉，也不禁揚起一抹笑容。
“是的，我很喜歡跟你在一起。但是，亞斯有一句話說對了，男人不能靠一顆心來過一輩子的。如果我不能給你牛奶和麵包，那麽，我就不能給你我想給你的幸福。”說完這句有點繞口的話，他臉上的笑意漸漸隱沒下去了，“更何況，現在你還不喜歡我，你對我這麽好，應該隻是因為我救過你，你想報恩吧。其實，盼兮，這是沒有必要的，我不想你陷入危險之中，我所做的事情，都是我願意做的。你不要感到歉疚。”
盼兮搖搖頭。
李川說到這裏，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仿佛卸下很大的包袱。他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屏幕外的盼兮。盼兮幾乎錯覺他能夠看到她，但是，李川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他能夠看到的，隻是蒼白的牆壁。“所以，我想告訴你，我打算答應亞斯的請求。我要成為《宇神禦擊》的冠軍，然後進入聯盟軍校，我可能很長時間看不到你了。”李川頓了頓，然後緩緩道，“但是，我會想你的。”
但是，我會想你的。
這七個字在雪白的房間裏盤繞，像嫋嫋的青煙一樣，輕緩但綿綿不絕。李川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樣，慢慢低下頭，不再說話，屏幕裏，他的身影無限落寞。
盼兮感覺有些冷，下意識地抱緊了被子，但身體還是發出了輕微的顫抖。他轉頭看著窗外，夜已經很深了，窗子外麵漆黑如墨，黑暗吞沒了一切，隻有夜風在高樓間呼嘯。她在窗上看見了自己的臉，臉上沒有表情。
屏幕裏的李川沉默了很久，終於抬起頭，看著她，語氣溫柔地說：“晚安，盼兮。”然後屏幕逐漸黑暗下去，他的身影消失在雪白的牆壁上。
盼兮捂著臉，她有些想哭，淚水卻流不下來，隻在眼眶裏打轉。她的手指被洇濕了，涼涼的，在這個夏日的夜晚，她感到了寒涼。
她這樣坐了很長時間，最後慢慢躺到**，閉上眼睛，輕輕道：
“晚安，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