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花了兩個小時戰勝蒙諾。
這一場比賽中，係統給了他們一人一架有故障的內操控型機器人，要求修好後進行機械搏鬥。凱文對修理器械不怎麽在行，一直在鼓搗，半個小時後蒙諾排除了所有故障，然後鑽進內操控室，指揮著機器人向凱文走過去。這時凱文隻修好了一半，機器人的右手還舉不起來，但他果斷放棄了修理，操縱著不靈活的按鈕和控杆，躲過了蒙諾的第一輪襲擊。接下來，對手借著凱文活動不便，多次進攻。凱文努力躲避，借著地勢隱藏，但還是被擊中了很多次，機器人的外殼被打得坑坑窪窪，連線路都**出來。最後，他不支倒地，對手獰笑著走過來，並不急於讓他報廢，而是羞辱般一把卸下了凱文的機器人左臂。對手正得意間，凱文突然暴起，一直不曾動過的右手閃電般擊出，裹挾著風聲，狠狠砸中了對手機器人的胸膛，一陣火花亂閃，對手已經站不起來了。
圍觀的所有人都瞠目結舌。他們都不曾料到，其實凱文早已連接好了機器人右手的助推器，可以進行一次猛力揮擊。他一直在向蒙諾示弱，長達一個半小時的躲避，隻為這一擊。
一擊便斃命。
凱文走出比賽間，隔壁的紅燈顯示李川的比賽還在繼續，但大屏幕上一片漆黑。
“怎麽回事？”他拉著一個人問。
“不知道啊，李川和吉姆的比賽一開始，係統就被入侵了。”那人顯然是技術人員，一臉焦急，“他們比賽的實況信號不能轉錄成圖像，一片漆黑，從後台查也隻能查到亂碼流。”
凱文皺著眉頭，“隻有他們的比賽過程被遮蔽了嗎？”
“嗯，其他人都正常，你的比賽也能在大屏幕上看到。”
入侵似乎是專為李川而來……凱文沉吟了一下，問：“不能中斷比賽嗎？”
技術員吞了口唾沫，聲音幹癟，說：“這就是最麻煩的地方，入侵開啟了懲罰模式，而且數據流極其強大，現在好幾條通路都被堵塞，信號幹擾——”
“說簡單點！”
“就是說，如果我們強行終止，兩個人都會受到強化版的懲罰攻擊，大腦恐怕都受不了。”
李川剛進入遊戲，就感覺到不對。
資料顯示，這一場比賽是模擬的第二次星際戰爭中著名的“血河穀”之役。在荒蕪的克羅齊星球上，狂暴磁場讓所有導航係統失效，一支五萬人的人類步兵團在幹涸河穀中前行，正好碰到駐紮在此的機械部隊。五萬人類，三萬機械士兵，在河穀中展開了曠日持久的廝殺。最終，兩方全軍覆沒，河穀裏的白沙被血染紅，經年不散。
這場戰役的兵力相對比較單純，人類士兵全部由陸軍組成，沒有攜帶大型武器和高速戰機。而機器人也全是陸地作戰兵種，兩米高，配備光刃刺和小口徑集束槍，沒有恐怖的巨型機器人。單兵作戰的話，機器士兵的戰鬥力優於人類，所以人類和機械士兵的數量達到五比三，雙方實力正好趨於平衡。
但李川聽著河穀對麵傳來的風聲，**鼻子，風裏麵有喧囂和熟悉的機油味，還有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肅殺之意。這些，不是三萬人的機械士兵所能散發出來的。
他想了想，命令手下按兵不動，自己則沿著河穀坡往上爬。這一輪比賽的仿真度極高，爬了沒多久，他就感覺到大汗淋漓心跳加速，但戰機至關重要，他咬著牙爬到河穀轉彎的高處，探出腦袋看去。
他的視野裏一片白茫茫。
那是綿延數裏的機器人方陣，即使不用一個個去數，李川也知道，這些機械士兵決不下十萬之數。
五萬人類對陣十萬機械士兵，這種實力懸殊的戰鬥，絕不可能出現在《宇神禦擊》的比賽裏！
難道是程序出錯？李川搖搖頭——在半決賽這種重要的比賽裏，眼前這種低級錯誤出現的可能，比自己憑借五萬步兵打敗十萬機械戰士概率還要小。
午後的眼光斜射進河穀，在機器人銀白色的外殼反射，晃得李川的眼睛生疼。他縮回頭，背靠著一塊石頭，閉目思考。
這場比賽絕無勝機。
他咬咬牙，進入了公共頻道。“這次比賽出了點問題，我們暫停一下吧，”他說。
很快，吉姆也上線了。
“問題？”即使在遊戲中，他的聲音依然陰沉，“我沒看出問題在哪兒啊？”
“你看，你的兵力是我的兩倍，還是機器人，這種比賽沒法打。”李川調出數據，兩方數量和實時戰況擺在兩人麵前，李川正準備說話，突然發現數據彈窗角落的一個紅色數字，“咦，懲罰模式？”
吉姆嘴角勾出冷笑。
“而且這個懲罰模式還是紅色的。”李川猶疑道，“這個比賽真的出了錯。”
“紅色的懲罰模式，代表了——死亡。這個比賽沒有出錯。你還沒看出來嗎，這是一個陷阱，擁有‘手’的人類，為什麽沒有看出這一點呢？”
手？李川驟然一驚，看著吉姆——在他那陰寒的眼睛下麵，一點紅光正在閃爍。
這一刻，無數碎片終於組合起來。
“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吉姆兩手舉起，旋轉身體，哈哈大笑，“我不是人！人——卑賤而低效的生物，怎麽能跟我們電子生命相比！我是LW31，坎塔帝國機械部一級甲等軍官，殺伐者，掠奪者！”
李川下意識後退兩步，但隨即意識到這是聊天頻道，對方不能發動實際攻擊。
“你想幹什麽？”
“當然是，殺了你。”吉姆說完，退出了頻道，身影如幽靈一般消失。
河穀裏，十萬機械軍隊開始移動，無聲衝鋒。
起風了。
風中肅殺有若實質，刺得李川臉頰生疼。
凱文走向李川的比賽隔間，打開門，裏麵擠滿了人。亞斯也在裏麵，常年古井無波的臉上竟然隱隱帶著擔憂，順著他的視線，能看到躺在**戴著感應頭盔的李川——李川的臉上凝滿了痛苦，汗珠滾滾落下，臉頰不時抽搐。
而另一張**，吉姆安靜地躺著，嘴角依然掛著詭異的微笑。
這時，門被打開，技術員滿頭大汗地跑進來，聲音振奮：“打開第一道屏障了！現在能進入遊戲！”
“能把他們從裏麵拉出來嗎？”亞斯立刻說。
“還……還要等一會兒……”
“繼續破解！”
凱文走過去，拍了拍父親肩膀，說：“您先休息吧，技術部的人會處理的。”
“不，別人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他一定要保住。”亞斯簡短地說，連頭也沒回，專注地看著李川。
他身後，凱文的臉色一點點沉鬱起來。一分鍾後，凱文毅然轉身，走出房間。
技術部的人正焦頭爛額著，顯示屏上突然又冒出一股數據，他們隻看了一眼就驚得跳了起來——有人進入了對戰遊戲！
亞斯聽到這個消息時，愣了愣，幾秒過後突然醒悟過來，急促道：“凱文，凱文在哪兒！”
凱文就在這間屋子裏，坐在牆角，眼睛閉著。亞斯的聲音很大，但沒有叫醒他——他戴著頭盔，一側的綠色指示燈正有規律地閃動。
凱文第一眼看到的，是墨沉沉的天空，以及淌滿鮮血的高原。
戰鬥已經快接近尾聲了，李川的人類軍隊被機械大軍圍在一處山穀裏，槍林彈雨中，每一秒鍾都有士兵倒下。李川聲嘶力竭地指揮，組織突圍，但每一次都被猛烈的炮火給擊退。
吉姆站在一群機械士兵中，有條不紊地下令進攻。他采用了作弊碼，進入戰場時比李川多一倍的兵力，加上機械大腦，因此一開始就占據了絕對優勢，然後窮追猛打，一路將李川逼到絕境。
嗬……吉姆發出一陣冷笑，或者說，他腦袋裏的LW31發出一陣冷笑。
在現實裏，它忌憚李川，忌憚那支詭譎莫測的“手”。即使它能毫不費力地除掉斯科特和凱瑟琳，但麵對“手”，它的芯片測算不出一點把握——它可是親眼看到翳鬼被“手”活生生消滅。於是，它采取了最穩妥的方式。
在遊戲裏殺死李川。隻要李川死亡，不再跟“手”結合，它就有信心把“手”帶離這顆星球——它可是帝國一級甲等軍官！
《宇神禦擊》的懲罰模式正好了給它機會。
它附在吉姆腦子裏，耐心地觀察，研究李川的戰術。大量的分析之後，它終於正式和李川對決。
一切都很順利，隻要再堅持半個小時，穩紮穩打，就能把李川的軍隊消滅在這個山穀裏。一旦可戰鬥人數不足基本數量，係統就會自動判定李川輸，強大的電流會立刻經過李川的腦袋，將腦袋裏的一切都變作焦灰。
被強化的“懲罰”是如此厲害，就算是吉姆被懲罰，附在裏麵的LW31也會被電得線路燒毀。
不過，這種情況是不會發生的，因為LW31不會輸！
除非——
LW31突然捕捉到了一陣震顫，從腳底傳到整個戰場。所有機械士兵的動作都因這股震顫而有了遲滯，他們回過頭，看向震顫傳來的地方。
一支魔獸大軍衝進了戰場。
作為加入的第三方，凱文自然擁有自己的軍隊。但這個係統被黑過，顯然哪裏出了岔子，他所率領的是與目前交戰方格格不入的魔獸軍隊。
這情形，仿佛《星球大戰》的副本裏融入了《指環王》的劇情。
但這不重要。
他隻有一個目標——李川要輸在自己手裏！他不能讓李川在遇見自己之前倒下，這個默默無聞的同窗，在視野裏連影子都不會留下的地球孤兒，卻一再令自己感到挫敗。
挫敗？不可能。凱文的字典裏沒有這個詞。
挫敗？
LW31第一次有了這樣的預感。它檢查了自己的程序，發現被人類攻破了一個缺口，允許第三方進入晉級。它嚇了一跳，連忙調動處理器堵住了缺口，幸好，隻有一個人進來。
那麽，勝局還在自己手裏。
漫天攻擊的戰機立刻回轉，以密集的炮火阻攔凱文插入戰鬥。凱文沒有絲毫猶豫，命令法師升起防護罩，淡藍色的光罩擋住了大部分攻擊，當炮火擊潰防護罩時，魔獸軍隊也如尖刀般刺進了機甲部隊的後方。
凱文坐在一隻長頸龍的脖子上，低低地掠過戰場，直奔李川防守的山穀。
幾個人類士兵想要阻攔，被李川喝止了。
“怎麽樣？”凱文跳下長頸龍，看著狼狽不堪的李川，“被吉姆打成了這個樣子？”
“他不是吉姆，他——它，”李川換了一個詞，“是坎塔人。”
凱文愣住了。
“這不是比賽，這是一次狙殺。”李川抹掉臉上的灰塵，語氣鄭重，“它是坎塔人機械部的軍官，潛進來是想殺死我。現在懲罰模式加重了，任何人輸掉都會死。”
“你得罪了誰，用這麽大的陣仗殺你？”
李川搖搖頭。“手”的隱蔽性非比尋常，他不知道凱文可不可信，以及凱文知道後會不會陷入危險。
“好吧——那你怎麽知道的？”
李川遙指LW31，“剛才它以為勝券在握，自己告訴我的。”
“反派總是死於話多。”凱文冷冷道，“但不管怎樣，我現在都進來了。我猜給我的選擇不多了——要麽贏，要麽死。”
“是的，你剛才打了機械部隊，係統把我們歸於一方。我們可以一起贏，都活著出去。”
“我並不想跟你一起贏，”凱文表情冷漠，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但我更不想死。”
“我差不多跟你一樣的想法。”
“很好。不過，我建議我們把爭吵的時間省出來，用在戰鬥上吧——你看，即使魔獸軍隊加入了，我們的實力也並不比機械部隊更有優勢。”
當黑夜籠罩時，這場戰爭進入了最激烈的部分。
僅存的人類軍隊和魔獸相配合，朝不可一世的機械部隊發起了反擊。這是李川和凱文的合作，在山穀裏研究了很久才做出的決定——人類士兵騎在魔獸身上，以魔獸龐大的身軀衝鋒，進行大麵積打擊，以人類靈活的動作朝重點地方精確進攻。
這種打法大出LW31意外，它本來占據上風，穩紮穩打就可以將對方逐步蠶食消滅。但現在，人類與魔獸的怪異組合軍隊如一柄尖刀，迅捷無比地插入了機械部隊。戰場上偶爾閃現火光，照亮被壓扁的機器戰具——那是凶猛的噴火龍在吐息。至於星星點點的亮光，便是人類的點射。
“壓製，壓製！”
LW31瘋狂地下令，利用作弊代碼不斷增加軍隊。但源源不絕的軍隊依然抵擋不住那黑色的楔子。楔子在嵌進，緩慢，但從未停止。
戰機越積越多，仿若陰雲壓製天空，曳著尾光的炮火和子彈瘋狂地傾瀉。LW31站在軍隊後方，派出了所有軍隊，天空和陸地都陷入了火海。楔子的嵌入更緩慢了。
“哼，孤注一擲？”LW31冷笑道，“再怎麽拚命進攻也沒用，我的軍隊無窮無盡！”
背後殺氣一現！
LW31就地一滾，剛剛站著的地方被激光轟出了小坑，黑煙冒起。它沒有停，繼續向前滾了兩下，讓一個機械士兵擋在身前。砰砰砰幾聲響，機械士兵身上被打中，露出好幾處電線，但幸好，自己躲過了。
它扶著士兵的身軀，躲在後麵，慢慢後退。
原來瘋狂的進攻隻是幌子，想讓自己派出全部兵力，最終的目的，是來狙殺自己。
可惜，這種想法，實在太過幼——
這個想法沒有想完，因為，一隻冰涼的槍管頂住了自己後頸。
這種感覺很糟糕。
它緩緩站住，回過頭，看到了一柄槍管，和握住槍械的人——已經被打穿了的“機械士兵”。
是李川。
李川以機器人做偽裝，逐步靠近，同時凱文在遠處狙擊，逼得LW31慌亂中以李川作為擋箭牌。而致命的槍械，就是在漸躲漸退之時悄然伸出的。
“結束了。”戰火紛飛中，李川的聲音冷靜而清晰。
“嘿，嘿嘿，”LW31吞了口唾沫，笑容卻更加劇烈了，臉上肌肉有些誇張地鼓起來，“這遠遠不是結束，你知道嗎，這連開始都算不上……你的手，”它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隻要這隻‘手’在，就永遠不會結束。你運氣太好了，要不是這該死的人類軀體，要不是多了一個幫手，你一定會死的……但你的運氣不會一直這麽好，大皇帝的目光注視到你了，那你就永遠也無處遁形……還沒有結束，沒有……”
轟！
李川沒有開槍，是遠處的凱文扣動了扳機，強力的光子轟擊令吉姆的身軀瞬間爆開。“反派死於話多。”凱文冷冷地說。
吉姆的身軀爆開以後，並沒有血灑出來，反而是無邊的黑暗流動著，一切景象都仿佛被某種透明的藥劑漂白。黑夜消失了，戰場消失了，視覺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眼睛再次看清時，是在競技室。李川的頭腦有些昏沉，他隻看得到人影紛亂，許多人走來走去，有人過來檢查自己的身體，有人大聲說著什麽。他的目光艱難穿過人群，在無數軀體的縫隙間，看到了對麵**的吉姆。
吉姆軟綿綿地躺著，已經沒有呼吸，隻有五官緩緩地冒著白煙，仿佛腦袋裏有一台燒毀的機器。人們圍著吉姆，不敢上前，李川長久地盯著吉姆，看到他扭曲的麵部，似乎不甘，又似乎在獰笑。
然後，李川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