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她何嚐不覺得是她一生中最美麗、最浪漫、最幸福的時光啊!可這一切與愛無關,而是被設計的情節,脫離了原來的軌道,造成了無法挽救的局麵。其餘的,如一縷青煙,飄散得無影無蹤。

方鳴剛往臉上敷完麵膜,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黎耀輝提著水果按響了門鈴。

方鳴從貓眼裏一看是黎耀輝,馬上跑回衛生間,胡亂地把麵膜洗掉,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睡衣,這才慢悠著去開門。

一開門,黎耀輝就叫起來:“你的臉怎麽了?脫皮嗎?”

方鳴白了一眼黎耀輝:“脫你個頭!”一邊獨自往屋裏走,“想進來就進來,不想進,麻煩幫我把門帶上!”

黎耀輝不猶豫,直接走了進來:“你其他都好,就是這張嘴,讓人受不了!”

方鳴一轉身,瞪了他一眼,黎耀輝知趣地閉上嘴巴,把水果放在茶幾上,說了一句:“精神不錯,明天可以上班了。”

方鳴重新洗了臉,折回客廳,拿了兩隻蘋果丟給黎耀輝:“去洗一下,你買的東西必須徹底清洗。”

黎耀輝當然願意效勞了,嬉笑著跑進廚房,清洗蘋果。

蘋果洗好後,黎耀輝遞給方鳴,方鳴隨口說了聲謝謝。

“你這人其實挺好的,沒外表看著那麽討厭,還算好人一個吧。”方鳴盯著電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

“我這人不說好,但也絕非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是你一直汙蔑我,不過我也認了,誰叫咱住對門兒呢!”黎耀輝猛啃蘋果。

“你的意思是你寬大為懷,而我一直小人之心咯?”

“但你絕對是防我像防賊,害得我整天賊眉鼠眼,條件反射了。”

方鳴咯咯地笑了,黎耀輝也跟著傻笑。

“你就是太傲慢,不過和你接觸久了,就發現你的傲慢其實是和工作的環境有關,像你沒上班這幾天,看起來隨和多了。”

“分析得有道理。”方鳴坐正身子,將吃了一半的蘋果放下,認真地說,“看來我是要考慮一下換個工作了!在這麽下去,我就要剩在家裏了。”

“我看可以,你那個公司,再幹下去也沒啥意思。”黎耀輝擺了擺手,“更何況,你還要天天看著那個人,要是那個人成了總經理,你成了他的下屬,這多尷尬啊。反正我覺得你沒必要在那受委屈。”

方鳴早就考慮過這點了,而且她的助理白天打了電話,說高安健很有可能升做總經理一職。這樣一來,再回公司也就沒趣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瞎操心!”方鳴又瞪了黎耀輝一眼。

“這不是操心,是關心!”黎耀輝不以為然,隨口一說。

方鳴突然心頭一緊,像被東西撞了一下,說不出個滋味來。

“真正關心你的人,不用多,一個就好。人這輩子,誰都挺難,關鍵你得有那麽股狠勁,就算親爹親媽也不能心慈手軟,這就是生存法則,你有時候會敵我不分。”黎耀輝言傳身教。當初他就是狠心踹了初戀女友,他不怕留下現代陳世美的臭名。

“我沒你那麽冷血,你能成功,我隻能被人耍弄。”方鳴又想起高安健的卑鄙行為,覺得自己敗就敗在太急著嫁人,而掉進了選擇對象的陷阱裏。

“別想失敗的結果,要總結失敗的經過!失敗成功,成功失敗,千錘百煉嘛。”

“切!你的道理還真多。”方鳴嗤鼻,“你真的不怕失敗?你純屬幸災樂禍,站著說話不腰疼。”

“怎麽可能?你又曲解了我的意思。”

“我都沒想深理解。”

“唉!”黎耀輝無奈地搖搖頭。

第二天方鳴去公司交了辭職信,公司同事都覺得特驚訝。以方鳴的實力和專業能力,總經理的位子應該早早被她收入囊中啊,怎麽會在最關鍵的時刻突然放棄競選,又在幾天後宣布辭職呢?公司上下一片嘩然。

和方鳴要好的幾位同事圍在方鳴身邊,都覺得舍不得。其中一位女同事小聲問方鳴:“是不是因為高安健啊,公司有傳你們在談戀愛,是不是真的?”

方鳴隻微笑,沒回答。

“高安健的策劃案得到董事會全票通過,過幾天就走馬上任了,你要是競爭這個職位,一準是你的,高安健的能力不如你。”

“可不是嗎?也不知道這次他是走了什麽狗屎運了,一下子升做總經理,以後還不知道被他領導成什麽樣呢?到時候公司倒閉了,他可是罪魁禍首。”

大家見方鳴的臉色很難看,以為她真的和高安健在談戀愛,都紛紛閉上嘴,露出說錯話的尷尬表情。

就在方鳴打算離開公司時,高安健神情慌張地走出公司大樓,上了自己的車。方鳴本能地跟了出去,叫了一輛出租車,尾隨在後。

高安健的車在第一人民醫院門前停下來,方鳴搭乘的出租車緊隨其後。

高安健下了車,急急忙忙奔進醫院大樓,方鳴覺得奇怪,緊緊地跟了過去。

在三樓的搶救室門前,方鳴看見高安健焦急不安地踱來踱去,並不時地觀望搶救室門上的那盞紅燈。

方鳴心底想,他的什麽親朋可能就在裏麵,很可能有生命危險。看高安健的神情,方鳴斷定搶救室裏的人一定是他的至親。

不一會兒,搶救室的門打開,一群穿白大褂的人推著一位病人出來,高安健立刻撲上去,拚命呼喊那個人的名字:“楊曼!楊曼!楊曼!”

楊曼?是個女人?和他是什麽關係?

護士推著昏迷的病人向方鳴這邊走來,高安健一副緊張的樣子,一直握著病人的手不停地呼喊。

他們經過方鳴,方鳴看到那個病人的臉,蒼白得沒有血色,但樣子卻十分清秀,如果不是生病,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女人。高安健沒有發現方鳴的存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個叫楊曼的女人身上,希望自己的呼喚,可以將她喚醒。

方鳴本能地拉住一位醫生,問道:“這女人是他的什麽人,她得了什麽病?”

醫生看了看方鳴,還是告訴了她:“是他的妻子,年紀很輕卻得了肝癌,今天突然惡化,情況很糟!”

醫生走後老半天,方鳴都還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他有妻子?他是個已婚男?他的妻子得了肝癌?天啊!方鳴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為他們的遭遇感到可惜。這能算報應嗎?他騙了她的感情,毀了她的前程,老天卻神奇地要帶走他的老婆。如果是報應,方鳴覺得太重了,最起碼,高安健沒打算要她的命啊!

方鳴不知不覺已經潸然淚下了,她靜靜地跟在後麵向病房走去。在病房門前,她看到高安健默默流著眼淚,這一刻,方鳴的心碎了,為這個男人流淚而難過。也許他們是一對恩愛幸福的小夫妻,隻有愛得深如大海,才會在麵對死忙時感受難舍難分的情意。高安健還算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人,盡管他騙了她,這一刻,方鳴對高安健的恨意已經不那麽深刻了。

很久,方鳴終於鼓起勇氣走進病房,當高安健看到方鳴的一刹那,他的眼淚再一次決堤,他的內心該是千濤萬浪般起伏不定吧。

“很不幸,被我看到了你今天這副悲慘的樣子,我是不是該在你麵前大笑呢?報應!”方鳴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麽殘忍的話來,她真的不那麽恨他了。

“鳴鳴!”高安健還是那麽稱呼她。

“別這麽叫我,聽著惡心,叫我方鳴。”方鳴冷漠地幾近極寒之冰,瞬間冰封了他們曾經那麽一段令人心動的感情。

“我沒臉見你,請你原諒我,好嗎?”也許在這之前,他覺得欺騙方鳴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現在,他要懺悔,盡己所能地懺悔。

“如果我殺了人,說聲對不起,就能逃避法律的製裁嗎?”方鳴靠近高安健,指著自己的胸口說,“你在我這裏刺了一刀,就算愈合,還是會有一道傷痕,一輩子也沒辦法消失,而且它每天都在隱隱作痛。”

高安健仰頭歎息,他或許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永遠也得不到救贖了。

“我覺得你很可憐,不過,她更可憐。”方鳴一指躺在那一動不動的女人,冷笑道,“她到死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愛的男人居然是一個靠感情投資騙取利益的小人,她還會那麽崇拜仰慕你嗎?她死後能含笑九泉嗎?”

“不!求你不要說了!”高安健抱住腦袋,低吼著。

“為什麽不能說!你不想讓她死得明明白白嗎?”方鳴不依不饒,她就想刺激他,看他痛不欲生的樣子。

高安健一把將方鳴拽住,拉著她向外衝去。方鳴有些恐懼,這男人不會情緒激動,殺人滅口吧?死在他手裏也太冤枉了。

高安健拉著方鳴爬到頂樓的天台上,天台上的風很大,將方鳴的頭發吹散,貼在臉上。方鳴努力整理自己的頭發,問道:“你要幹嗎?你想殺人?”

高安健仰天長笑,那聲音居然淒厲得叫人渾身發冷。

方鳴真的害怕了,她的腦海立即浮現出電影裏那些為情殺人的片段,尤其在這座十二層高樓的頂層,被推下去,隻會粉身碎骨。

“我和楊曼三年前結婚,那時我在公司隻是個小職員。”方鳴的假想並沒成真,她聽到高安健憂傷而淒涼的聲音,“楊曼的叔叔是公司股東之一,在他的幫助下,我很快就得到了公司的重用,我和楊曼的婚事也隻有叔叔一個人知道。”

方鳴的心跳漸漸平穩下來,她打算認真地聽完他和楊曼之間的故事。

高安健看了一眼方鳴,眼角一閃而過的是方鳴熟悉的那一抹柔情,他曾這樣不止一次地看過她。方鳴迅速低下頭,時至今日,他還是令她心痛。高安健輕咳一聲,開始了他的故事:

“婚後一年,楊曼為我生了一個女兒,女兒很漂亮和她媽媽很像。楊曼的身體一直不好,為了照顧女兒,她從公司辭職回家,她為了我付出了很多。很快,我就當上了市場部主管,我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保障,我們買了房,有了自己的私家車,女兒一天天長大,我和楊曼的感情也一天天堅固起來。也許老天妒忌我們太幸福吧,今年年初,楊曼被確診為肝癌。”

高安健異常地平靜,這讓方鳴有種挖心挖肺般的疼痛。

“最開始我們還可以維持,可楊曼的病情不斷惡化,化療和透析的高額費用幾乎拖垮了這個家。我執意賣掉了我們的房子,在我打算賣掉車子時,楊曼堅決反對,她說:‘我可以死,但你決不能在人前變得窮困潦倒。’我們抱在一起痛哭起來,那個時候,我就發誓,一定要攢夠給楊曼治病的錢。上個月,總經理辭職,公司裏最有可能接任的就是你,而且一上任就能拿到二十萬元的獎金。我找叔叔幫我想辦法,可叔叔也很為難,沒辦法,我隻好向你下手,隻要你競聘失敗,第二個總經理的人選就會落在我的頭上,有了二十萬元的獎金,楊曼的生命就能多維持一段時間。我會想盡辦法保住她的生命,因為我不能失去她!

“沒想到我很快就進入了狀態,你慢慢地喜歡上了我,這給我的計劃更加順利的實施提供了有利條件。我利用你的感情博取了你的信任,你是個重感情的人,有好幾次,我差點兒向你坦白一切,可當我一想到楊曼因為沒有錢治病,而即將結束生命時,我的自私戰勝了我的良知。我眼睜睜地看著你陷進情網,可我並不快樂,甚至我會在噩夢中驚醒。我為什麽要傷害你呢?整個事件裏,你是最無辜的。我沒有能力保護我的老婆,可我卻一手毀了你的前程,我那麽壞,那麽卑鄙,為什麽老天不讓我代替老婆生病,老天爺應該奪去我的生命才算公平,我真的不應該活下去。”

“我真覺得你很可憐,你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方式救你的老婆,你不覺得是在侮辱她嗎?她寧願死在你無能為力的絕望中,也不想活在你卑鄙下流的人格裏,你不配愛她!”方鳴一邊被他們的故事感動著,一邊為高安健隱晦的人格感到切齒。人為了一己私欲都可以無所不用其極,這個世界還有什麽值得人們去信任呢?

“現在我才明白,生命無常,我不能辜負了楊曼再去傷害你,我這一生最對不住的人就是你和楊曼,而你,我們本應該不會有任何的交集,可我卻把你拉進了這場騙局,讓你的人生就此改變了,我不是人!”高安健非常痛苦,也許一開始他就掙紮在良心的叩問中,隻不過,他在現實麵前不得不昧著良心傷害方鳴,他也有他的無奈。

“一句話,我瞧不起你!”方鳴的聲音冷得連她都感覺到牙齒在發抖,“雖然你對楊曼的愛忠貞不渝,可你卻丟掉了做人最起碼的道德底線。一個男人能用別人的感情作為換取利益的籌碼,這個人一輩子都要被命運左右。”

“隻要你能原諒我,我願意把我得到的都還給你!”

“性質完全不同,你這是在施舍我。”方鳴非常冷靜。

“這本該屬於你啊!”

“別人能輕易地拿去,就證明不是我的,與我無緣。”

高安健無話可說,並不是每一個人對想要得到的東西都會耍盡手段據為己有,拋開楊曼的病不說,難道他真的沒有別的私心嗎?

“你好自為之,為了楊曼,希望你以後活得坦**點兒,有時謊話說多了,就不會再有人相信你了。祝福楊曼的病早日康複。”方鳴準備離開,她覺得一切都結束了。

“等等!”高安健及時叫住方鳴,猶豫了半天,說出一句絕對夠方鳴震驚的話,“在海南的三天,我愛上了你。”

方鳴背對著高安健,忽然淚如泉湧。那三天,她何嚐不覺得是她一生中最美麗、最浪漫、最幸福的時光啊!可這一切與愛無關,而是被設計的情節,脫離了原來的軌道,造成無法挽救的局麵。其餘的,如一縷青煙,飄散得無影無蹤。

方鳴沒說話,邁開堅定而沉重的腳步,隱沒在天台上。她知道,身後這個人將永遠地成為過去,甚至永遠地在她的記憶裏消失。

悄悄地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地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