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果公公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了,婆婆和關權不會有過多的傷感吧。他們不是一直在記恨公公的自私和無情嗎?那就讓他們恨下去吧,這樣總好過因思念而痛不欲生啊。
大年三十這一天,言朵兒的新店鳴炮開張了,選在這個日子開張,言朵兒有她的想法。一來,在辭舊迎新的這一天開張,寓意新年新氣象;二來,大年三十這天親朋好友聚一聚也挺不錯的。她可以不用等到年初二才見到爸爸媽媽,也不用等到春節假期後才能和已經打算去旅遊的方鳴見一麵了,她有好多話想和方鳴說呢。
曹桂芳和關權挺支持新店在這一天開張,按往年的習慣,年三十這天,家家都忙,哪有時間來祝賀開張大吉呢。可言朵兒的人緣好,就算再忙,她的一眾好朋友、好同事、親戚還是趕來了!鬧了一上午,直到下午三點鍾,大家才陸陸續續往各個家趕,準備三十晚上的團圓飯。
言朵兒的爸爸媽媽是最後走的,黃淑娟拉著言朵兒的手,眼淚汪汪地說:“這是你第一次不在媽身邊過年,我和你爸這幾天心裏總是空落落的,看著人家的兒女都回家過年了,我就想到你這個年可咋過。”
言華碰了老婆一下,說:“你瞧你說的這叫什麽話,你沒看朵兒的婆婆對咱家朵兒好多了嗎?人家這一家子過年才叫團圓呢,你別瞎操心了!”
“是啊,媽,你放心吧,我和婆婆現在的關係好得跟母女一樣呢。我就是怕你二老在家太寂寞了,說好叫你們去大哥那過年,你倆就不去。”
“我哪裏放心把你一個人撂在北京過年啊,初二人家姑娘都回娘家,我們不在家,你去哪兒啊?”黃淑娟擦著眼淚,抓著朵兒的手不肯放。
“好了好了,家裏還一大堆事呢。再說,朵兒還得忙活晚飯,你就別婆婆媽媽了,後天女兒不就回來了嗎?給你們一天的時間好好嘮。”言華去牽老婆的手。
“就是,你們快回去吧,後天我和關權一早就回去。”
黃淑娟依依不舍地跟著言華走了,言朵兒站在那兒,看著爸爸媽媽的背影,心頭一酸,眼淚掉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走到言朵兒身邊,朵兒以為是關權,剛要開口說話,卻發現是周揚。
“恭喜你開張,一點心意請笑納。”周揚塞給朵兒一個紅包,朵兒不知所措,推讓著不肯收下。
“別和我客氣,新店開張,圖個吉利。”
言朵兒勉為其難,隻好收下:“謝謝,沒想到你會來。”
周揚笑笑:“本打算回美國和爸媽團聚,可北京這邊的事情實在太多,隻好一個人在國內過年了。”
“一個人也不錯,反正你的朋友多,還怕會孤單嗎?”言朵兒偷瞄周揚,他的眼裏有一抹淡淡的憂傷,也許一個人過年的確很寂寞吧。
“有些東西是花錢買不到的,比如快樂。”
“你會不快樂?”言朵兒狐疑地問。
“你覺得我快樂嗎?”周揚反問。
“我不知道。”
周揚頓了一下,瞧向新店門口那些漂亮的花籃和一地的彩色紙屑,這是繁華過後的落寞,叫人感慨頗深。
關權從店裏出來,整理那些被風吹倒的花籃,他的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
“你老公很幸福,也很快樂。”周揚收回目光,落在言朵兒的臉上。
“我們的快樂和幸福很簡單,也很純粹,因為我們是普通人。”
“你怎麽會嫁給他?他看起來並不出眾。”周揚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言朵兒應該嫁得更好。
“我也這樣問過自己,我的答案很簡單,因為他能帶給我快樂,生活有了快樂,人才不會寂寞。”言朵兒也看見關權正在店門口忙碌著。
“你說得對,有時候,我也想簡簡單單地生活,可就是這麽一點點的奢望,於我卻是那麽的遙遠,我沒辦法做到這些。”周揚說得很無奈,看得出,他現在並不快樂。
“你可能放不下現在擁有的一切吧,人就是不肯放棄,如果真的能做到無欲無求,人也就豁達多了,快樂多了。”
“也許吧。”周揚再看一眼關權,他正向這邊走來,“你老公來了。”
關權一臉微笑,和周揚打招呼:“外麵風大,進去喝杯茶吧。”
言朵兒看著關權,他一直保持和藹的微笑。言朵兒不知道關權的微笑有幾分真誠。
“不必客氣,你們開業,我過來道個喜。”周揚和關權握了握手,說,“我還有事,下次吧。”
“好,周老板大忙人,我們就不多留了,走好。”關權客氣地跟上幾步,看著周揚上了車。
周揚走後,關權問言朵兒:“他來幹嗎?”
言朵兒明顯聽出關權的語氣有些不高興,她也沒解釋什麽,隻說了一句:“作為房主,來道賀也是正常的。”
關權沒說話,可他的表情卻很複雜。言朵兒猜出關權的心思是什麽了,最近,關權對她越來越冷,她都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和他溝通了。
五點多鍾,言朵兒準備年夜飯,婆婆曹桂芳在廚房給朵兒打下手,關權則跑進跑出,難掩過年的喜悅心情。
這是關權和言朵兒結婚後過的第一個春節,兩人都想忘記曾經的不愉快,試圖找回那段快樂甜蜜的日子,因為他們要攜手走過今後每一個春節。
菜燒到一半,朵兒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擦了手,走出廚房接電話。電話是個陌生的號碼,而且是個男性。
對方在電話那頭說:“你好,是言小姐嗎?有一個人在醫院裏想見你一麵,無論如何你也要來一趟!”
“找我有什麽事嗎?我現在怕過不去啊。”
“你一定要來,這關係到你們家的事。”
“電話裏說不一樣嗎?”
“你還是來一趟吧,很重要。”
對方說了醫院的名字就掛斷了。
關係到她家的事情,是婆家還是娘家呢?難道爸爸媽媽發生意外?言朵兒的心噌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這下她可就沒辦法冷靜了。她馬上叫來關權,對他說:“我家可能出了點兒事,我必須回去看看,你和媽先吃,如果沒什麽大事,我一會兒就回來,別和媽說。”
“我和你一塊兒去。”
“不行,我們都出去,媽會擔心,大過年的,別惹她不高興,我去看看,沒事我立馬回來!”言朵兒無心再多說什麽,她的心已經飛去她爸媽那邊了。
言朵兒穿上大衣,急急忙忙地出門打車,直奔醫院。
在醫院的大廳,一個年輕的男人叫住了她,她一愣,似乎覺得這人很麵熟,仔細想來,原來是那個替什麽畢老板辦事的年輕人。
“怎麽是他?出事的不是自己的爸爸媽媽?”言朵兒在心裏嘀咕著。
“不好意思,大過年的把你叫過來,但是,有些事情必須讓你知道。”年輕人解釋道,然後說,“跟我來吧。”
言朵兒越來越糊塗了,那個畢老板究竟在玩什麽把戲?用他的時候消失不見,現在居然還把她請到醫院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言朵兒跟著年輕人進了VIP特護病房,兩人進了裏麵的護理區,言朵兒一眼就看見躺在病**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畢老板。
畢老板聽見有腳步聲,慢慢地睜開眼睛。言朵兒發現畢老板蒼白、消瘦了很多。
年輕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床邊,言朵兒慢慢地坐下來,看著畢老板,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年輕人扶起畢老板,他靠在床頭上,感覺很疲憊的樣子。
“言朵兒?”
言朵兒點點頭,“我們見過,後來還給您打過電話,可一直打不通。”
畢老板微微地笑笑,沒有說話,隻是看了一眼年輕人。年輕人走到他身邊,彎下腰說了一句:“王律師很快就到。”
五分鍾後,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年輕人馬上迎上去,兩人低語了片刻。
言朵兒見這架勢覺得事情不簡單,尤其這個戴眼鏡的男人想必就是王律師,什麽事會驚動律師呢?
“老王,東西都帶來了吧,現在就可以宣布了,”畢老板的聲音已經失去了它原本的洪亮了。
王律師打開公文包,從裏麵取出一份文件,拿到畢老板麵前,對畢老板點點頭,畢老板微微頷首。
王律師輕咳一聲,開始宣布:
“立遺囑人:關景財,男,56歲,北京人。我於近日診斷為胃癌晚期,身體隨時可能發生意外,故特立此遺囑,表明我對自己所有的財產在我去世之後的處理意願。我自有的財產在我死後按如下方式予以分割和繼承。”
“等一下!請等一下!”言朵兒大叫,她已經懵了!這怎麽可能?躺在眼前的病人竟然是自己的公公!那個曾被斷定養二奶攜款逃跑的公公,竟然落得個即將死亡的結果!這一切不會是真的吧!
“你說你叫關景財?你是關權的爸爸?”言朵兒迫切地要弄明白所有事情的真相。
“我是關權的爸爸!”關景財眨了一下眼睛,眼淚滴下來,“孩子,原諒我沒為你們安排婚禮,我一直想找機會彌補這個遺憾,現在看來,怕沒這個機會了。”
言朵兒也掉下了眼淚,雖然她和公公從未以公媳的關係接觸過,但是他畢竟是關權的爸爸,如今麵對病榻上的公公,言朵兒的感情還是無法控製。“原諒我的自私吧!”關景財看著言朵兒。這個兒媳婦,他沒什麽不滿意的,“你是個好姑娘,沒有哪個女孩願意嫁進一個負債累累的家庭,關權能娶你為妻,是他上輩子修來的。”
“爸!您為什麽不回家啊,全家人都盼著您回來呢!”言朵兒不理解公公的做法,也不知道公公離家之後的這段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能第一次見麵就要麵臨著死亡呢?
“我哪還有臉回去啊!你婆婆恨我恨得牙癢癢,這個家我再也回不去了!”直到生命的盡頭他才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多麽荒謬。當初不辭而別的決絕,現在卻成了難以回頭的遺憾,隻有當失去後才明白其珍貴,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婆婆已經不恨您了,她還惦記著您呢,你們還是夫妻,您還是我和關權的爸爸!”
“別傻了孩子,我現在這個樣子還回去幹嗎?就讓關權和他媽以為我死了算了,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現在狼狽的樣子。”關景財已經做好一個人悄悄地離開世界的準備。
“不行,您現在的病情需要有人照顧的,我馬上去找關權來,我不允許您一個人待在這兒!”言朵兒站起身,掏出電話,她要把公公的情況告訴關權。
“放下電話,放下!”關景財明顯很激動。
言朵兒不得不收起手機:“爸爸,我們回家吧!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們一家人是該團聚了!”
“沒用的,不要再勸我了,我是個將死之人,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意思。”關景財又閉上眼睛,他的確很疲憊。
一旁的年輕人見關景財體力有些不支,勸言朵兒:“事情已經這樣,你還是聽他的吧,他也有難言之隱。”
言朵兒現在明白了公公為什麽不回家,他是不想讓大家目睹死亡的那一刻,他不能再第二次殘忍地對待家人了,就讓大家永遠記住他的壞吧。
關景財向王律師擺擺手,王律師繼續念這份遺囑。
遺囑上的內容究竟寫了什麽,言朵兒沒有心思理會,她一直在思考如何將公公的現狀告訴婆婆,也許並不像關景財所想的那樣,說不定大家都在等待他回家!尤其在過年的時候,一家人團聚才是最重要的。
“我把我的債務、倔強、任性、自私、堅持、勇敢全部留給我的次子關權,他必須贍養他的母親曹桂芳。我把我現有財產的三分之二分給關權的妻子言朵兒,她可以隨便支配和使用。”
言朵兒聽到了這一條,她向公公投去質疑的目光。
關景財清楚言朵兒的疑惑,輕輕地說:“這部分財產是作為還債的,剩下的,你們可以買房,讓自己生活得好一點兒吧。”
“我不能要你的財產,你應該留給婆婆、大哥大嫂和豆豆。”
“桂芳有你照顧我很放心,你大嫂為人奸詐,他們的財產我有安排。至於關權,隻要他敢和你離婚,他便失去享有財產的權利。這也是幫你維護你們的婚姻吧,我隻能做這些了,希望你能明白。”
“爸,你不需要立這份遺囑,我和關權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言朵兒再次掏出手機,準備打給關權。
關景財一伸手,按住了言朵兒的手機,說:“我說過,我不想讓他媽知道我現在這個狀況,我隻告訴你一個人,就是希望你能替我保守這個秘密,希望我沒看錯你。”
言朵兒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這應該是公公生前唯一的心願吧。算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果公公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了,婆婆和關權不會有過多的傷感吧。他們不是一直在記恨公公的自私和無情嗎?那就讓他們恨下去吧,這樣總好過因思念而痛不欲生。
年輕人負責開車把朵兒送回家,在車上,言朵兒一直沉默不語,可她的眼睛始終是濕濕的,她在為公公的不幸感到遺憾。
車在新店門前停下來,言朵兒下車和年輕人說了一聲謝謝,看著車子開走了。
言朵兒站在那兒很久不動,她不知道該怎樣麵對關權,難道真的要一直守著這個秘密嗎?那她豈不是很痛苦?
“車都走了,還不進去?”背後響起關權的聲音。
言朵兒一驚,轉過身,接觸到的是關權一雙淩厲的眼睛。
“是你爸媽出事了,還是和那個大老板有約啊?”關權陰陽怪氣。
言朵兒知道這次的誤會怕要費些心思才能解除,可無論如何她都要替公公守住這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