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進羅府,一股空無一人的氣息撲麵而來,羅維四處看了看,還是沒有人。

“人都去哪裏了?”慶昭帝詫異道。

“唔,在你登基之前,我爹早帶著人出城避難了。至於其他人嘛,恐怕還在大牢裏。”羅維笑了笑,他還是習慣稱羅仲為爹。

慶昭帝聽著,眼睛閃了閃:“那我們來這裏幹嘛?”

“不幹嘛,隻是我想家了,要來看看。”羅維摸摸鼻子說。

慶昭帝左看右看,對著羅府中的一切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羅維都一一作答。

兩人來到羅仲一直住的小院,還沒進去,羅維的眼睛就先濕潤了。他不想讓慶昭帝看見,自己悄悄地扭過頭去,用手指擦擦。

一回頭,卻見女孩深邃清透的雙眼已經在盯著他看了,羅維不由大窘,幸好慶昭帝露出一個體貼的神情,什麽也沒說。

進了小院,打開房門。羅維環顧四周,回憶著自己在這小院中曾做過的事,慢慢地說著,慶昭帝安靜地傾聽。

說到累了,兩人進了裏屋,羅維從櫃子裏拿出被褥,仍然和往常一樣,一個在**,一個在地上。

半晌默默無語。

“其實,有時候我也很想父皇的。”慶昭帝突如其來地說。

羅維在被子裏說:“應該的,他雖然不能算是個稱職的父親,但對你從未疏忽過。”

慶昭帝又是半晌不說話,最後她悶悶地說:“你倒好了,你還有個爹,我想父皇的時候應該怎麽辦呢?”

她的聲音透著蒼涼,羅維一瞬間竟然有些要流淚的衝動,他也忍不住想起了那個斜倚在床榻上似笑非笑的先皇,那個過了一輩子糊塗賬的男人,那個窮盡一生來當一個合格皇帝的男人,那個懷念了一輩子衛蘅的男人。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從前我對父皇是有一點點從內心裏不以為然的,覺得治國這麽簡單的事,根本不需要他那麽傷腦筋。而且,他還把家裏弄得一團糟,不論是母後還是拓兒,大家都各為其事,根本不是一條心。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他有多難做,而我還僅僅是剛開始做皇帝而已。”

羅維說:“你做得夠好了,你也聽見大家對你的讚譽了。”

“做皇帝確實太難了。”慶昭帝輕輕地說,“我從前隻是一門心思地想著該如何搶到這個位置,因為一旦搶不到,我就要死。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我才體會到它究竟有多難。”

“喂,我為了你背黑鍋可還沒說難啊。”羅維想調節氣氛。

慶昭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汪眼淚含著要掉未掉。

“我不是說了嗎?你是我妹妹,這一輩子必定長命百歲,瓜蕤延綿,我保證。”羅維笑著說。

“你拿什麽來保證?”女孩揉著微紅的雙眼。

羅維想了想:“我不是妖麽?連這點事都辦不到的話,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慶昭帝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哪有拿這種事開玩笑的?”

“總之,我就算拚上性命,也會讓你這條路走得安安穩穩的。”羅維認真地說。

慶昭帝聞言,眼淚又掉了下來:“我又不要你拚上性命!”

好好好,不拚……”

“你不許在我之前死。”

“都答應你就是啦。”

她輕輕哼了一聲,在**翻了個身,用後腦勺對著羅維。

羅維望著她的背影笑了笑,閉上眼睛,在羅府熟悉而令人懷念的氣息中很快睡著了。

第二天,所有朝臣都聽說了攝政王帶著陛下偷偷溜出皇宮去玩,徹夜未歸的“事跡”,又是把羅維狠狠地一通彈劾,指責他目無君上,並且不把君王的人身安全當一回事。

羅維早就習慣了,笑吟吟地坐在離慶昭帝不遠的身後,用手撐著下巴,既不辯解,也不發話。

慶昭帝卻不樂意了:“吵什麽?是朕讓攝政王帶朕出去的,此事就到此為止。”

眾臣隻好不再做聲,暗地裏又給羅維罪加一等:蠱惑君上,禍亂君心啊!

生活又恢複了正軌,羅維照常與慶昭帝一起處理著政事,也越來越多地在諸般事務中扮演著黑臉的角色。漸漸地,攝政王嚴苛殘忍,笑裏藏刀的名聲越傳越響,與麵上清冷卻心地寬容的陛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笑裏藏刀又是從哪說起?”羅維在清涼殿中看了暗衛呈上來的報告,哭笑不得地說,不就是稍微有點喜歡笑嗎?

“都說您一笑就是要有人要倒黴,輕則一頓廷杖,重則株連九族。”半跪在地下的管錚撓了撓頭。

羅維滿臉不解:“有嗎?沒有吧。”

他使勁回憶,終於想了起來,好像最近是因為貪汙案處理過幾名大臣……但和笑也沒有關係啊!

難怪最近自己一笑,下麵群臣就一陣驚慌,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反正您就是這個形象了,認命吧……”管錚又撓了撓頭。

羅維順手把報告放在一邊。反正他想要的也正是這個效果,把所有人的不滿情緒都集中在自己一人身上,他覺得挺好。這樣,也總算是沒有負了先皇臨終時的囑托吧。

“還有什麽事情要稟報的?”羅維問管錚。

管錚略加思索:“上次您讓屬下們去找鍾府大小姐,這些天曾在城中見過幾次,但每次她行動都極快,一眨眼就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羅維點頭:“繼續找吧,不用抓住她,隻需告訴她一聲,昌若找到了即可。”

管錚領命而去。

羅維不由回憶起鍾靈,現在是和她漸行漸遠了,一個是素有殘酷之名的攝政王,一個是逃亡的罪臣之後,還能有什麽牽扯?更何況她還曾拿弓箭對準了自己。雖然這是他早已料到並接受的事,但還是覺得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其實他也沒有什麽別的想法,隻是有些替她累,其實她不必逃亡的,就算隻是看在多年相識的份上,羅維也不會拿她怎麽樣。

“我隻是想告訴你昌若找到了而已,不用躲著啊。”羅維自言自語地說。

在距離皇宮很遠的一處地下密室裏,鍾靈若有感應,突然捂著臉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她立刻看向四周,幸虧四周空無一人,這毫無形象的動作沒被旁人看到。

鍾靈皺了皺秀氣的眉頭,總覺得剛才像是心有所感,好像隱隱之中有什麽人對著自己說話,但

卻又什麽也抓不住。

鍾玉走了進來:“修煉得怎麽樣了?”

“喔,我在練。”鍾靈心虛地說,並立刻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

“別偷懶。”鍾玉囑咐。

“嗯。”

“心裏還有沒有猶豫?”

“沒,沒有吧。”

“沒有就好。”鍾玉一甩袖子走了出去,臨走時扔下一句,“別忘了我們是什麽身份,我們有注定的道路要走。”

鍾靈閃了閃潤澤如黑曜石的雙眼,低下了腦袋,手指開始無意識地繞著自己柔軟的長發。

沒有猶豫,可能嗎?畢竟是自己曾經用全部心力喜歡著的人。

但是,鍾靈一想到那天在法場上,他下令把她的父親鍾將軍砍頭時,那毫不猶疑、不帶任何情緒的幹淨利落的眼神,就渾身發冷。就算父親與他曾有過節,但這樣的羅維,還是與鍾靈記憶中那個溫柔的少年相去甚遠。

他的溫柔逐漸蛻變為冰冷和漫不經心,他的眼神裏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他的笑容含著鋒利的刀刃,這樣的羅維是令鍾靈感到陌生和害怕的,尤其是在殺死臨江王,被所有人傳為嚴苛殘酷之後,他依然我行我素。

鍾靈發現,他已經在他命定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慢慢變成了一個合格的攝政王,而自己卻仍舊停留在原地。

她沒有意識到的是,羅維本就不是一個對所有人都溫柔的好人,隻不過是因為當時喜歡她才對她好。他的本質,恐怕連他自己都很難說清楚。

鍾靈又想起不久前聽說攝政王帶著陛下溜出皇宮玩,徹夜未歸,被群臣好一陣彈劾。此事流傳到民間,有人把它當做陛下太過寵信攝政王的證據,也有人稱羨說陛下和攝政王琴瑟和鳴。而鍾靈聽到這個消息,心中感到一絲莫名的熟悉,仿佛終於明白自己認識的那個羅維一直都在,從未消失。

她知道自己也有命定的道路,因為她並不是普通人。很久之前,鍾玉告訴她,他們兄妹倆並不是鍾將軍親生,而是抱養,他們真正的身份,隱藏在血脈之中。

她掙紮過,不願接受這條道路,然而越來越多的人告訴她,她應該這樣做,為了蒼生。

她和鍾玉,就是傳說中上古驅魔人的後代,以降妖伏魔為己任。

鍾靈不禁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那個少年帶笑的麵容。現在的你過得好嗎?我很希望你過得好,可現在的我,是你的敵人。

襄音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綢緞小袋子,解開袋口,裏麵滿滿的全是傳送石。呆在君洛身邊,這些年她明裏暗裏的偷拿了不少。

她警覺地往四周看了看,沒有見到君洛的影子。經過一陣鬥智鬥勇的周旋,襄音覺得自己應該已經成功甩脫了他。

她舒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於什麽心態,反正就是要任性,就是要發脾氣,就是要讓他找不到自己。

她腦中掠過繁華的天都城的影子,想起自己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回過那座城市了,心中倒是還頗為懷念。尤其是有一年中元節時與鍾靈一起去吃的玫瑰湯圓,又甜又香……她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然後握起一顆傳送石,閉上眼睛默念一瞬,身影消失在原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