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沉默了一下,穿著黑色大氅,帶著兜帽的身影走了過來,抱著胳膊倚在一邊的樹上。光線很昏暗,羅維沒有氦合金眼,隻能看出來人比自己矮一些,猶豫了一下問道:“司言還是司樂?”

“我。”少年的聲音很簡短地說道,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羅維幹笑了一聲:“哦,散步啊,真是好興致。”

除了散步以外,他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能促使這少年半夜三更跑到樹林子裏來找自己了。

司言的臉轉了過來,羅維能明顯感覺到他的目光在看著自己。在僵持了五秒鍾之後,羅維問道:“有事?”

“沒事。”司言說,“你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

羅維太陽穴一跳:“你是誰?”

司言沒有回答,而是輕笑了一聲:“你想問我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敵人?抱歉,我也不知道,雖然你曾經救了我一命,但你同時也毀了我早已習慣的生活。”

羅維越聽越糊塗,但饒是再糊塗,他也能聽出這話裏沒有多少友善的意思。但從妖界來的人,自己怎麽可能會救過?他把桃木劍握緊了一些,做出防禦的態勢,然後再次問道:“你是誰?”

司言再次笑了一聲。他仿佛完全沒有賣關子的意思,很痛快地掀下了兜帽,把一張略帶稚氣的臉龐顯露在微弱的月光下。

羅維倒吸一口涼氣,不由把手攥得更緊,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但他自己毫無知覺。

這張臉,非常熟悉,而且也確實和他羅維有關係,並且關係匪淺!

司言彎起嘴角笑了笑,他的眉眼有點像扶風,而下頜的輪廓又和羅維有些相似,但總而言之,都是從同一個人,先帝趙均,身上承襲下來的特點。

當年的臨江王趙拓,如今的司言,用一種非常輕鬆的語氣說:“好久不見,皇兄。”

第二天,君洛和司蔻從一大早就開始爭論尋找第五星域的問題,君洛想變裝進入人界營地內部探查,而司蔻堅持認為那太麻煩,不如直接殺進去來的幹淨利索。

“反正不等把人殺光,他們就會自動說出第五星域在哪裏了。”司蔻嚷嚷。

“唉。”君洛扶住額角,“你憑什麽確定我們四個人會是那百萬人類的對手?”

羅維默默地想,好家夥,直接把他羅維的戰力忽略不計了,隻說是四個人。

司蔻道:“你不是說人類都是蟲子麽?”

“從戰略上說,他們確實是,但從戰術上,卻不能把他們僅僅當成蟲子。”君洛邊說邊疲憊地歎了一口氣,“我實在不想和你這個傻瓜解釋什麽了。”

司蔻似乎格外在意別人說自己傻,一下子受了很大的打擊,腦袋好像隨時都可以冒火了。這時她也不管自己昨天還對司樂有抵觸情緒了,一下抓住旁邊的司樂:“你說,你來評評理,我是不是傻瓜!”

司樂溫溫吞吞地笑著:“抱歉,司蔻前輩。”

司蔻一下子泄了

氣,獨自坐到一邊生悶氣去了。

羅維坐在一邊,看得打哈欠,而司言比他坐得更遠,又用兜帽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一句話都不說。

趙拓是怎麽變成司言的,羅維絲毫也無法想象。他隻依稀記得好像就在不久之前,鍾靈曾經說趙拓給自己寫過信,表明沒死的事實。其他的,羅維是一點也不知道,當時他假裝“處死”趙拓的時候,派人把他送去了遙遠的極北之地,給他置了房屋和田產,就再也沒有過問。他以為趙拓被自己狠狠地打了一次,幾年之內應該不至於生事,不料他不僅生了事,而且生的事還不小,竟然成了有模有樣的妖族人!

人類,似乎在一般情況下是無法變成妖族人的,羅維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趙拓不可能有妖族血脈,因為不論是先帝還是太後鍾顏,都毫無妖氣可言,是不折不扣的純種人類。甚至趙拓本人,在從前也應該是沒有妖氣的,因為羅維多次靠近他卻沒有妖力反應。

從前的趙拓,現在的司言本人,對此也語焉不詳,甚至還要求羅維不要把他的來曆告知君洛、司蔻和司樂三人。“就當是交換吧,你不告訴他們,我就不對你動手。”他昨晚這麽說。

而當時羅維聽了之後隻能苦笑:“但是你為什麽要對我動手?”

“因為你毀了我的人生啊。”司言理所當然地說。

“毀你人生的不是我,是你的命運。”羅維道。

“誰耐煩聽那些啊,反正就是你。”司言臉色一變。

羅維心想作為一個哥哥,好歹要寬容些才是,於是痛快地說:“好吧。”

司言臉色又變了一變,竟然露出些許無所適從的表情來,與他略帶稚氣的臉龐倒是非常相稱。但隻是一瞬,他又恢複了陰鶩的神態,不自在地把臉轉了過去,說道:“你別和我攀關係。”

“不是你自己先喊皇兄的?”羅維用桃木劍敲了敲樹幹。他回想司言的年齡,好像比扶風小四歲,也就是說……今年才十六歲。

“忘記那句話吧。”司言硬邦邦地說,“你不問我是怎麽知道的?”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司言沒有回答,而是說:“也虧得你和皇姐聯合起來對付了我那麽久,你為什麽要幫她不幫我?”

“我覺得她比你更合適。”羅維道。

“合適什麽?做皇帝麽?”司言陰鶩的眼神緊緊盯著羅維。

羅維點了點頭,司言嗤笑一聲:“所以我最討厭你們這種人,假裝什麽為大局著想?喂,你不也是出身於妖族麽,你應該比誰都更希望人間大亂才對。”

羅維道:“你隻是不想承認自己比她差吧?”

有那麽一瞬間,羅維覺得司言馬上就要惱羞成怒了,但他最後還是忍住了,冷冷地哼了一聲,甩手走出了樹林。

一場並不算是太愉快的談話就此結束。而過了一晚之後,今早司言又恢複了沉默寡言的樣子,袖手坐在一邊,誰也不理

一旁司蔻還在嘟嘟囔囔,仔細聽似乎是在念叨“死金毛”“鳥人”之類的話,羅維雖然不明白鳥人是什麽意思,但大約也能猜出這是在罵君洛了,於是自覺地離司蔻遠了些,以免受到她陰鬱氣場的傳染。

不遠處,司樂自得其樂地搭起了一個簡易的灶台,不知道從哪拿出了原材料,開始起火做飯。這是羅維第一次確切地知道,原來妖族人也是要吃飯的。因為之前不論是君洛還是司蔻,都是隨便吃一點完事,其中以君洛尤為過分,羅維從來沒清清楚楚地看見過他吃東西,甚至一度懷疑他是不是辟穀了。而司樂非常嫻熟自然的做飯動作,讓羅維頭一回真真切切地從妖族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煙火的氣息。

……但下一秒他就發現,也許這隻是自己的錯覺,因為司樂切菜的時候,很快就用小刀切到了自己的手指,疼得直吸涼氣。

羅維左右也是沒事幹,便過去說:“我幫你吧。”

司樂把刀遞給他,然後把自己流血的手指包了起來,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

一副詭異的清晨畫麵。專心致誌切著菜的銀發少年,站在一邊看似溫柔實則隻是在發呆的茶色眼睛少女,躺椅上半眯著眼睛打盹的金發少年,坐在遠處生悶氣的綠衣服小姑娘,以及坐在更遠處裹在陰影裏的少年。

這五個人,無論是誰,放在人群中都是顯眼的存在,因為他們的外表實在與普通人太不一樣了。而五個顯眼的存在,湊在一起,不僅絲毫不搭調,而且讓人對“顯眼”這件事都有些麻木了。

羅維一邊把東西放進鍋裏一邊默默地想,這樣五個人,除非是易容變裝,否則不論是出現在哪裏,人們不用探測器就能發現這是五個妖魔鬼怪吧。

而正當他這麽想的時候,司樂輕聲輕氣地說了一句話,被淹沒在油鍋爆炸的劈啪聲裏,絲毫聽不清楚。

羅維往司樂那邊靠了一些,問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清。”

司樂又說了一遍,羅維隻聽到她說的是“有……哦”,中間的幾個字仍然聽不清楚。

他隻好又靠近一點,問道:“你說什……”

“哇!你在幹什麽啊?”熟悉的少女聲音,突然從身後響了起來,銀鈴般打破了這個清晨的寂靜。

羅維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險些把鍋鏟掉在地上。

躺椅上睡著覺的君洛,突然睜開了眼睛,而其餘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來。

羅維回頭,綠眼棕發帶著鐵麵具的襄音就站在他背後。而襄音的身後,站著同樣是綠眼棕發的一個男人,狹長的桃花眼,羅維不用細看就認出了他,霧狐。

“我剛才說,有人來了哦。”司樂輕聲輕氣地重複,溫柔沉靜的茶色眼睛微微垂了下去。

羅維無奈地說:“我知道了。”

“阿音?”君洛低聲說著,從躺椅上直起身子來。

“離她遠點。”霧狐上前一步擋在襄音身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