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麵前,她是偶爾撒嬌的小女兒。

在二皇子麵前,她是性格溫柔的長姐。

而在其他人麵前,她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一國公主,仿佛沒有任何人和事能讓她露出多餘的表情。

而真正的她,究竟是什麽樣子,連她自己也不記得了。

從記事開始,就一直帶著假麵具生活,這恐怕是生在皇室的必修課程。

隻是,麵具帶久了,會拿不下來吧……

在這雨夜的廢棄宮室之中,麵對表情溫和的少年,趙扶風淡定的麵容破碎,平生第一次,毫不掩飾地流露出異常軟弱的神情。

“幫我。”

她認真地看著羅維,放下了所有的高貴與矜持,隻為求得這少年的一臂之力。

她也說不清楚為何這樣做,隻覺得他莫名地讓自己安心。

也或許,她隻是單純地想找到一個能理解自己的人,總好過獨自咬牙承擔。

羅維看見她美麗的眼眸中透出萬千情緒,也不由得心中一軟,幾乎脫口便要答應她。

但他隨即就硬起了心腸,搖頭道:“對不起。”

公主猛然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將雙眸遮住,看不見其中情緒。

羅維伸手,抓住她手腕,重新說道:“對不起。但我如今自身難保,確實幫不上你。”

公主怔住,感到羅維掌心慢慢地貼上了自己的掌心,卻是一片冰涼,沒有任何星力感應傳來。

羅維心中暗暗苦笑,想到自己第一次看見她的手時,還曾想過如果能握住這雙手,應該手感不錯。沒想到今天真的握住了,卻是在這樣的情境下。

公主抬頭,看著眼前少年微皺的眉頭和明亮眼眸,驚詫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被暗算了。”羅維不願多說。

“我找人幫你看一看。”公主道。

羅維搖頭道:“不必了,我不想聲張,有許多人在暗中想要我的命。”

公主默默點頭,心中有幾分明白,為何羅維那般理解自己的處境。

“還真是同病相憐呢。”羅維看見她表情,笑道。

“你打算怎麽辦?”公主問道。

羅維道:“我想辭官,離開天都城。”

“辭官?”公主睜大眼眸,“你瘋了。”

“借你吉言,目前還沒瘋。”羅維笑道,“從你第一次找我開始,我就在動這個念頭了。眼下被人暗算,凝聚不起星力了,正好借此機會辭官走人,找個清靜之地,從頭開始修煉。”

“為什麽?”

公主下意識地問道,隨後想了想,又問了一句:“為什麽?”

羅維明白,她肯定不是突然變複讀機了,這兩個為什麽,一是問為何從那時就在動這個念頭,二是問為何從頭開始修煉。

“唔,從那時我就覺得,這個手握兵權的官職,著實是燙手山芋。就算你不來找我,也會有別人來的,我懶得應付那些。”

羅維笑了笑,又說道:“至於從頭開始修煉嘛,是我昨天突然想到的。試驗了一下,目前能調動起非常微小的一部分星力,大概隻能相當於侍星一階水準吧。不過,竟

然可以通過修煉,提升到侍星二階的水準。所以我想,如果靜心修煉個幾年的話,應該可以恢複的。”

“可這樣不是很累嗎?”公主不由道,“就算幾年後能恢複到以前的水準,也是白白浪費幾年了。”

羅維道:“但既然事情已經這樣,總要想法補救才是。”

“究竟是誰暗算你的?”公主問道。

羅維為難地笑道:“可以不說嗎?”

看到公主嘴唇慢慢抿了起來,他隻得道:“我說我說。”

公主看著他,羅維歎氣,說道:“樞密都承旨。”

“鍾將軍的小兒子?”公主奇道。

羅維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果然,公主道:“我知道你與他關係惡劣,但你好像還與他妹妹有婚約,他為何要對你下這樣的手?”

羅維不知道她有一日躲在屏風後,已經聽自己解釋過一次,不由解釋道:“其實已經解除了,不過……”

“我知道,不過你還是與鍾大小姐關係極好,不是嗎?”公主挑眉道。

羅維心道:方才怎麽會覺得她柔弱?她分明就厲害得很。

“一言難盡,總之我在書院上學時,就與樞密都承旨打過許多次架。”羅維道。

公主有點想笑的樣子,但抿著嘴唇忍住了。

“那你就這麽放過他?”公主問道。

羅維道:“自然不會,不過我現在奈何不了他,隻有等來日報仇了。”

公主默默點頭,又問道:“你去哪裏?還會……回來嗎?”

“天都城是我的家,我一定會回來。”羅維道,“不過,我還沒有想好要去哪裏。”

“如果修煉的話,不妨去天武聖山。”公主道。

羅維精神一振,問道:“天武聖山?”

公主頜首,道:“人都隻道定南山是慶國星力最濃厚的福地,卻不知天武聖山更在定南山之上。但自從千百年前,數個宗派在天武聖山中莫名覆滅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去那裏,你……”

“多謝!”羅維興奮地道。

他向來不是膽小之輩,一聽說這聖山中星力濃鬱,又兼人跡罕至,正合自己的意,心中大動,幾乎想立刻便往天武聖山而去。

公主道:“但既是千百年來人煙罕至,必然已經野獸橫行,你現在……”

她眼裏有擔憂之色。

“我一去便知。”羅維笑道,“打不過,再回來就是了。”

公主知道他生性如此,便也不再阻攔,隻道:“當心些。”

羅維道:“你光顧著說這個,卻不擔心我有可能把起火的真相昭告天下?”

“你會嗎?”公主反問道。

羅維歎了口氣,說:“你早料定我不會。”

公主道:“不過,鍾大小姐是否會受牽連,我也不確定。”

“那倒無妨。”羅維道,“我總有法子能護她周全。”

兩人的對話,也因為提及鍾靈,而暫時陷入中斷。

門外大雨漸漸停了,隻餘屋簷下淅淅瀝瀝地滴著水。

模糊的喊叫聲從夜風中傳來,隱約能看見遠處

大片人影,手中火把星星點點地搖晃。

兩人對視一眼,羅維站起身來,道:“有人來找你了,我們出去吧。”

公主道:“你不是不想讓人知道你救了我?”

羅維攤手道:“大家都看見我縱馬進去救你了,如今你又好端端地被帶到這麽遠的地方,說不是我救的,也太牽強。無妨,反正我都要辭官了。”

說著,要走出門外,又在門口頓住了。思索半晌,終於還是開口提醒道:“當心你的拓兒。”

公主猛然抬頭,一向平靜的眼中,掩飾不住地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事出反常必為妖。”羅維看著外麵夜色道,“你不覺得他太過天真了些?”

公主抿著嘴唇,默然不語。

羅維見遠處星星點點的火把越來越近,忍不住眨眨眼,還是向公主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我猜得九分對,那一分在何處?”

公主聞言,不禁一笑。

這是羅維第一次看見她笑。

仿佛曇花在夜裏“砰”的一聲綻開,整個夜空都為之明亮。

雖然身處破舊的廢棄宮室中,羅維腦海中卻不由得浮現出一句詩:美人在側花滿堂。

“等你回來了,我再告訴你。”

公主把羅維的衣服遞還到他手裏,挺直身軀,走了出去。

“殿下!”

前來尋找的人群,神情都十分焦急,一見到她,紛紛跪了一地,將她環繞在中間。

公主回頭看了羅維一眼,神色平靜,方才的種種情態早已**然無存。

而羅維,從人群見到他開始,就站在宮室門口,仿佛是一直站在這裏,隻是一個不敢褻瀆公主的忠心護衛。

“我被雨淋濕了衣服,因此讓都指揮使送我來這裏,整理一下。”公主對眾人道,“倒是讓你們擔心了。”

風波過後,鎮國大將軍鍾飛被留職查看。

皇帝果然如公主所預料那般,將失火一事輕描淡寫地帶過,也沒有解釋降罪鍾大將軍的原因。

但朝堂上眾人心知肚明,鍾府的獲罪,與公主險些被害一事,定然脫不了幹係。因此都是一聲不敢吭,隻靜待事態發展。

姬右相與大理寺少卿姬子修,一副隔岸觀火、老神在在的模樣,隻在心中暗讚公主好計謀。

暫時未被牽連的鍾玉,卻是在朝堂上挺直了腰身,既沒有開口為自己的父親辯解,也沒有露出任何驚慌失措的表情。

而羅維,垂首站在眾人間,一言不發。

從那晚之後,羅維與公主心中都明白,即使他知道此事是公主一手策劃,也斷然不會向外吐露半個字。

鍾府勢力,從鍾大將軍獲罪後,暫時消沉下去。然而鹿死誰手,卻仍然尚未可知。

一切,端看鍾大將軍如何接招。

緊接著,皇帝卻又下達了兩道令人意想不到的旨意。

年僅十二歲的二皇子趙拓,被加封為臨江王,賜宅邸、封地,搬出皇宮外。

公主加封為清平公主,賜十萬戶湯沐邑。隻是因公主尚未婚嫁,不能有私宅,因此繼續居住在皇宮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