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道旨意,在諸大臣眼中,十分地匪夷所思。

首先是二皇子隻有十二歲,也無功勳在身,此時封王似乎太早了些。其次在於本朝公主一般是出嫁後賜予封號和湯沐邑,而公主的親事還未開始議,此時加封未免有些奇怪。

這兩道加封,實則都是違背了本朝先例。

但先例畢竟也隻是先例,並未成為祖製,皇帝要賞賜自己的兒女,似乎也輪不到別人來管。況且,兩個都加封了,也算十分公平。

因此大臣們與皇帝爭辯幾句後,也沒有多加阻攔。

至於皇帝此舉的用意,誰也猜不透。

羅維心中卻多少能明白幾分。

並不是二皇子忽然受寵了。相反地,真正的原因,是失火一事,皇帝終究還是疑心到了二皇子頭上。

二皇子的封地,就是最耐人尋味之處,偏遠的兩江道。

按祖製,皇子弱冠前被賜予封地,應先在天都城待到年滿二十歲,才出發前往封地。而二皇子如今隻有十二歲,距離前往封地,還有八年。

在這八年間,二皇子與自己的封地之間,距離太過遙遠,幾乎不能建立起任何聯係,更不可能擁兵自重。這封地,隻是皇帝畫下的一個餅,看起來很美好,卻吃不著。

在這八年間,二皇子都必須居住在皇宮外的宅邸,不能時常進宮,若要對公主不利,就比以前困難了十分。

八年時間,足夠發生許多事情。

不久後,一道聖旨下到侍衛親軍馬軍司,授予羅維寧遠將軍的頭銜,官職不變。

羅維接了聖旨,就進宮求見皇帝。

“辭官?”

皇帝皺了皺眉頭:“寧遠將軍,朕記得你是十七歲,不是七十,還沒到告老還鄉的年紀吧?”

羅維早料到皇帝不允,立刻將準備好的說辭滔滔不絕地倒了出來,無非是自己年輕不曉事,無法勝任官職,應讓賢等等。

皇帝道:“你是否害怕了?朕封你這個將軍,也隻是個散官頭銜,為了嘉獎你救出公主之功。如今太平得很,不必你領兵去打仗,繼續做你的都指揮使便是了。”

“如果陛下有要用到臣的時候,臣自然萬死不辭。”羅維道,“但臣眼下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必須離開天都城,無法顧及侍衛親軍事務,還望陛下允準。”

“什麽事?”皇帝問道。

羅維自然不會說出真實原因,隻道:“臣想尋一處無人打擾的清靜之地,靜心修煉,以便來日前往南雁林家,奪回家族的寶物。”

“哦?此事朕倒是有所聽聞。”皇帝揮揮手道,“那有什麽值得大動幹戈的,朕給你調上幾十萬兵馬列在南雁邊境,他們就自動把東西交出來了。”

羅維劇汗,心道:我隻身前去取回寶物,和幾十萬大軍壓境相比,究竟哪個比較大動幹戈啊。

“陛下若是為了臣,加劇與南雁之間的矛盾,臣就算死一萬次,也難向邊境百姓交代了。”他委婉提醒道。

“繞了半天,你還是不願做官,為朕出些力。”

皇帝嗬嗬笑道:“罷了,當日朕令你從官職和淨身之間選擇一個,你選了官職。如今既然敢來向朕辭官,必然是已有覺悟了

,你就出去領剪刀罷。”

羅維一身冷汗,連連叩首道:“請陛下別與臣開這樣的玩笑。”

“朕像是開玩笑?”皇帝道,“你聰明一世,難道猜不透朕的用意?”

“請陛下明示。”羅維叩首道。

皇帝道:“扶風年紀不小了,朕起初想給她尋個姬氏那般的大家族做婆家,好讓她有個靠山。”

羅維臉上一片茫然,不知皇帝為何突然話鋒一轉,和自己談論起公主的婚事來。

“不過朕轉念一想,她畢竟是個女孩兒,根基又單薄。偌大一個家族,旁枝錯節太多,隻怕她鎮不住。”皇帝眼睛看著羅維,“況且大理寺少卿,為人也陰鶩了些。”

羅維心中突然一緊,已經開始猜到了皇帝接下來要說的話。

“這些世家的孩子,朕冷眼看了許久,各有各的好處,自然,也各有各的壞處。”皇帝道,“隻有你,朕暫時還沒看出壞處來。”

“陛下,臣……”羅維下意識地開口道。

皇帝擺手,製止了他的話。

“你,沒落世家出身,沒有族人在朝中為官,孑然一身進入朝中,沒有立場。從背景來說,可說是再合適不過。”皇帝道。

“而你本人,聰明有餘,變通也足夠,人品相貌,也沒有什麽可挑剔的地方。最重要的,你可以幫助她,卻沒有那份取她而代之的野心。”

皇帝繼續道:“因此朕一直著意栽培你,再怎麽說,扶風是一國公主,你的身份總該能配上她才是。”

羅維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隻覺得自己的腦袋被一個大鐵錘狠狠敲了一下。

“怎麽?”皇帝問道。

羅維艱難地呼吸了幾次,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陛下……慶國這麽大,像臣這樣的人,還有千千萬萬。”羅維澀聲說。

“那是自然。”皇帝揮手道,“不過朕看上你,還因為你像一個人。”

“誰?”羅維不由問道。

皇帝微笑不語。

羅維心中道,這父女倆怎麽都喜歡讓人猜謎?

皇帝道:“所以,你既不願做官,就趕緊去淨了身跟著公主罷。朕親自挑中你,你即便是不做朕的女婿,卻也休想做別家的女婿。”

“陛下。”羅維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舌頭正在打結,“清平公主必不會答允,您還是……”

“是嗎?”皇帝眉毛一挑,“朕問過扶風,她沒有意見。”

羅維覺得腦袋又被大鐵錘敲中了,已經開始嗡嗡作響。

“怎麽可能?”他自語道。

“你隻有兩個選擇。”皇帝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笑眯眯地道。

羅維心中,這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一個事實。

原來是玩真的啊!

在這一刻,他心中轉過的第一個念頭是:自己成了駙馬,與成了太監相比,哪個能讓鍾靈稍微高興一點?

實在很難抉擇啊。

他簡直可以想象,鍾靈如果聽說此事,必定會毫不猶豫地說:“羅維哥哥,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隻把你當成哥哥。”

那就是鍾靈式的溫柔。可正因為她善良得過分,才讓人更加不忍心

傷害。

她已經為自己難過了不止一次,還是不要讓她更難過了吧。

羅維眼睛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已經開始盤算如何逃跑。

但他旋即就想到,這一跑,隻會連累羅仲,以及更多與自己脫不了幹係的人。

“怎麽?朕又不是讓你上刑場。”

皇帝看到他表情,奇怪地問道。

羅維隻得以額叩地,說道:“請陛下開恩。”

“開恩?”

皇帝眼睛慢慢眯了起來。

“是朕聽錯了,還是你覺得扶風配不上你?”

壞了,好像炸毛了。

羅維心中想著,嘴上道:“臣不敢作如此想法,但也鬥膽請陛下體諒臣的難處。”

“你有什麽難處?”皇帝問道。

羅維猶豫著不知如何作答。

皇帝看著他,眼神慢慢冷了下來。

“如果是為了鍾飛的小女兒,朕不介意讓她消失。”皇帝說道,表情正常得就像在談論今天的晚飯。

羅維大驚,顫聲道:“陛下!”

“如此一來,你是不是就好選得多了?”皇帝淡淡道。

羅維咬牙不語,而皇帝也很有耐心地翻起了手邊的書,等著他作答。

半晌,羅維幹澀的聲音,艱難地回響在禦書房裏。

“臣隻求陛下保全鍾家小姐,其餘之事,悉聽陛下安排,臣不敢有異議。”

“好。”

皇帝笑了笑,道:“如此朕就答應你,辭去都指揮使一職,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過,寧遠將軍這個頭銜,你必須保留。等到你回來,朕還需你在朝堂之上為朕效力。”

“臣明白。”羅維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

“如此你也算是朕的半子,往後不必如此拘束。”皇帝道。

有動不動就想閹了自己半子的人嗎?

羅維不敢說出來,隻是俯首稱是。

眼前閃過鍾靈睜得大大的眼眸,羅維心中不禁一陣發緊,隱隱作痛。

不料自己竟無用至此,此番又要令她傷心,卻無能為力。

說到底,自己還是不知不覺地用著前世的邏輯來思考,忽視了皇權的威力嗎?

走出宮門時,羅維不禁想道,皇帝第一次見到自己時詭異的態度,以及今日用盡手段非要把公主塞給自己的行為,仿佛都在隱隱說明著一件事情。

“不過朕看上你,還因為你像一個人。”

自己的母親,似乎和皇帝關係匪淺……

羅維突然有一種把她揪出來痛打一頓的衝動。

不知是巧合,還是其他原因,三番兩次被人說“你真像一個人”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給自己的兒子遺留了這麽大的麻煩。

羅維想到這裏,突然意識到,既然自己的母親能讓皇帝念念不忘到這樣的程度,是否證明當年的她,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小人物?

為何以前卻從未聽人提及這樣一個女子?

就連皇帝與天蒼宗主提起她時,也是語焉不詳,至今羅維還未能知曉她的名字。

是其中涉及什麽樣的秘辛,還是……有更加深層的原因?

(本章完)